忽然,郁离心有所感地抬头。
日光云海间,他口中的蠢货正疾飞而来,转眼就冲到近前。
银粟速度太快,来不及收势,一头扎进主人怀里。
郁离闷哼一声接住它,刚要开训,就听见了银粟尖锐的叫声。他神色瞬变,厉声质问:“在哪儿被堵的?”
在银粟指明方向后,郁离忙将它扔给阿福,一个闪身冲出了院子。
同一时间,绍阳镇。
逼仄的巷道内一片狼藉——小三轮翻倒在地,各家栽种的盆栽和堆放的杂物散得满地都是,几个混混鼻青脸肿、横七竖八地躺着,呻吟声此起彼伏。
而叫声最凄厉的,非光头男莫属。
“大哥,我的成语教学课程有趣吗?”谢翡蹲在光头男身边,手里握着根捡来的草茎,一下一下地戳着对方肿成猪头的脸。
光头男满眼惊惧,“嗬嗬”直喘。
“还敢堵我吗?”
光头男一脸绝望,以眼神求饶。
“想我放了你吗?”
光头男使劲点头。
“行吧。”
谢翡出人意料地好说话,他撑着膝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手下败将。逆光的暗影模糊了他的表情,也同时投映在光头男身上,成为后者心中挥之不去的阴霾。
以光头男的视角,只能看清谢翡弧度优美的下颌线,以及轻轻开合的唇。
他心脏一缩,有种类似于失重的恐慌感,仿佛下一秒钟就会听见来自邪神的诅咒。
但谢翡只是问:“有钱吗?”
光头男:“……”
“你们刚刚惊扰了住户,吓得人家现在还不敢出门,说不定就耽误了正事。”谢翡随意指向一扇紧闭的房门,格外正气凛然:“而且你们砸坏了那么多花花草草,严重破坏环境,难道不该赔偿吗?”
光头男:“……”
谁也没料到,一场围堵发展到最后,竟成了闹剧。
谢翡督促着混混们挨家挨户赔钱,收获了不少来自人民群众的夸赞和掌声。
临走前,谢翡还不忘善意提醒:“大哥待会儿记得收垃圾啊,现在刚开始施行垃圾分类,抓得正严,搞这么乱会被罚款的。”
自认社会主义好公民的谢同志扶起小三轮,在混混们既庆幸又一言难尽的眼神中,操心地多问了一句:“干湿垃圾会分吧?”
“会,我们会!”混混们点头如小鸡啄米,齐声背诵:“是干是湿 ,让猪试吃,一吃便知。”
谢翡终于放下心,慢悠悠骑出了小巷。
可没多久,他又不得不停下。
“郁先生?”谢翡先是一愣,随即又笑了:“你什么情况?”
眼前的郁离还是早上那身行头,却非常违和地骑着辆女士自行车,单脚踏地时连腿都打不直。对方一贯苍白的脸上多了层薄红,鼻尖还冒着细汗,虽然无损颜值,可着实有些狼狈。
“你什么情况?”郁离没好气地质问:“不是被堵了吗?”
“是银粟报的信?”谢翡一猜就中,心说难怪后来都不见它影子,“没事儿,碰巧遇见了昨天来客栈捣乱的混混,呃……你应该知道那件事吧?”
郁离当然知道,却从未放在心上,如果湘妃和阿福连一群街头混混都对付不了,早就被开除妖籍了。
但谢翡不同,谢翡只是个单薄的少年、力量微末的人类。
“我揍了他们一顿。”单薄少年如是说。
“……”
郁离仔细打量着谢翡,见对方除了T恤有点皱、嘴角还有块小淤青外一切完好,不由他不信。
事情的发展出乎他意料之外,可不容他多想,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咔嚓”响声。郁离回头一看,街对面几个年轻女孩正兴奋地冲着他指指点点,其中一人的手机正对着他。
他皱了皱眉,双手提转车头,长腿使力一蹬,自行车瞬间滑出一段距离,郁离头也不回地说:“快走!”
谢翡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踩着小三轮跟上,身后顿时爆发出高八度的尖叫声——
“啊!是郁离!”
“哪里哪里?真的是哥哥吗?”
“姐妹们快追啊!冲鸭!”
……
嘈杂而混乱的声音随风贯入耳中,郁离和谢翡一前一后拐入最近的巷子,转瞬没了影。
十来分钟后,郁离站在某条暗巷的垃圾桶旁,忍着酸臭吩咐:“喂,去给我买顶帽子,再买副墨镜。”
谢翡经过刚刚那一出,多少也有了猜测:“你还是大明星呢?”
郁离淡淡“嗯”了声,佯装不在意地扯着领口扇风,只是汗湿的眉眼泄露出几分别样的情绪。
谢翡从中捕捉到一丝微妙的熟悉感,仔细想想,大概类似于银粟显摆自己会打字后的自我膨胀。
一朝看穿郁离内心,谢翡隐隐摸到了和对方相处的方式,他不动声色地试探:“怪不得,你长那么帅,不当明星多可惜,肯定有很多人喜欢你。”
果不其然。
郁离嘴角轻翘:“其实也还好,我的微博粉丝只有六千多万。”忽然,他猛地沉下眼:“比如你,不就没认出我吗?”
“我以前在福利院,对外面的事都不太了解。”谢翡眸光微黯,“后来回了家,也分不出太多精力……”
知道来龙去脉的郁离顿时有些不自在,干巴巴地催促:“赶紧去买东西,这儿臭死了。”
谢翡心里好笑,故作低落地应了声,再次骑上小三轮。
邵阳镇上商铺林立,谢翡很快买好帽子和墨镜,正要往回走,他忽然想到了郁离那身刺眼的“荧光绿”,于是又拐进一间服装店。
他在店里挑了两套衣裤和一件白衬衫,其中衬衫是郁离的,剩下的都是买给自己的。
为了多节约一点钱,谢翡讲价讲到喉咙都快冒火了,从店里出来时简直如释重负,只盼着大明星别太难伺候。
然而郁离还是很好说话的,在得知草帽15,墨镜30后也没表现出嫌弃,唯一对衬衫颇有微词:“你怎么挑件纯白的?”
“白色不打眼啊。”
“我喜欢鲜艳一点的。”郁离不满。
谢翡本想劝“买都买了”,话到嘴边却临时改口:“可我觉得你穿白色也超级好看啊,你身材那么好,就是天生的衣架子,套麻袋都好看。”
郁离矜持地点点头:“那好吧。”
等郁离拾掇好,谢翡便说要去买点儿修理工具,“郁先生一起吗?”
郁离压了压帽沿,淡声说:“难道你要我自己回去?”
“不敢不敢,那就先谢啦。”谢翡当即表明态度,可他刚蹬了两下踏板就感觉到来自后方的阻力,茫然回头:“怎么了?”
郁离指了指停靠在墙边的自行车,拧着眉问:“你还想让我骑那玩意儿?”
谢翡略一思索,提议:“要不你上来,我载你?”
郁离有些不情愿,但在比较过后,他还是将自行车扛上车斗,勉为其难地坐了上去。
多了一个人外加一辆车的重量,谢翡丝毫没有吃力感,他边蹬边问:“你那辆单车从哪儿来的?客栈里不是只有小三轮吗?”
“……借来的。”
“你骑车还挺快的,从我被堵到你找过来才二十多分钟……不对,你不是有车吗?怎么不开?”
郁离迟迟没有回应,就在谢翡以为对方嫌他烦时,郁离却突然出声:“私家车不准进城,我下车后看见路边有辆自行车,就……借用了一下。”
谢翡隐约察觉郁离对“不告自取”这件事有些难以启齿,同时想到对方刚刚出现时的狼狈——身为大明星居然忘记做一点伪装。
归根结蒂,都是为了帮他。
他突然有点开心,回过头真诚地说:“谢谢你,郁先生。”
再回到大街上,谢翡还能听见有关郁离的传说。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流言已经发展到“郁离和一个男的私奔”了。
谢翡十分佩服邵阳群众编造噩梦的能力,他以最快的速度买齐所需要的基础工具,顺带还弄了几包瓜果蔬菜的种子。
“差不多了。”谢翡将仅剩的一百多块塞回裤兜:“那我们回去了?”
“嗯。”此时车斗上堆满了货物,郁离缩着长腿憋屈地坐在一侧,冷硬提醒:“记得还车,你去。”
谢翡:“……”
返程的路上两人途径一家手机店,郁离忽然要求停车。
谢翡还以为郁离要买手机,便说:“你自己进去吧,我在这儿看东西。”
郁离睨他一眼,没吭声。
谁知再出来时,郁离却递来个纸袋,“以后有事直接打电话,里面还有张卡,别漏了。”
谢翡一怔:“我——”
“别那么多废话。”郁离不耐烦地将袋子塞他怀里:“让你拿你就拿着。”
谢翡低头一瞧:“我是想说,我喜欢银色那款,你这个是吗?”
“……”郁离脸一黑:“土豪金,爱要不要。”
接下来一段时间,郁离都不怎么理人,显然是生气了。谢翡没想到郁离这么不经逗,好在对方也好哄,在他的彩虹屁攻势下逐渐缓和了态度,也愿意和他聊几句了。
“对了,你是哪种妖怪?”谢翡蹬着车,好奇地问,身后响起郁离硬邦邦的回答:“我是妖,不是怪。”
“那你是什么妖?”
尽管阿福没明说,谢翡也猜了到应该不是蝙蝠,但阿福又那么害怕郁离,莫非……是天敌关系?
“蛇妖吗?”
刚问出口,他就感觉一股恐怖幽深的极寒之气从后方袭来,却又转瞬消弭于无形。
当谢翡转身去看时,发现车斗上已经没了人。
“……”
难不成又惹他生气了?怎么不说一声就走?
那我到底猜没猜对?
谢翡满腹疑惑地回到客栈,一进前院就看见大堂里多了两位女士,其中一人的语气饱含震惊:“最差的房都要499一晚?这么贵?!”
“不贵!是99!”
谢翡一个激灵,匆忙弃掉小三轮,宛如踩着风火轮般冲向大堂。
“可上面明明写……”说话的女士在看清谢翡的样子后瞬间呆住。
“那是前老板定的价。”谢翡迅速抓取了脑中一段关于“前老板”的记忆,是原世界大部分人都听过的那个——
“前老板欠下巨债,带着他的小姨子跑了!”
“我们没有办法,只有用房费抵工资!”
“原价499,现在只要99!”
作者有话要说:
郁:英雄救美。
谢:不存在的。
第6章
最终,两位女士还是决定住下。
倒不为别的,而是新老板赏心悦目,让人不忍拒绝。
两人登记时,谢翡得知话多的叫杨朵朵,22岁;另一位叫许令怡,27岁,都是南山市人。
听她们之间的称呼,应该是表姐妹关系,其中妹妹性子活泼,姐姐倒不太爱说话,而且一直都没摘下过墨镜。
“小姐姐们是怎么找到我们这儿的?”
谢翡真心好奇,要知道大荒客栈在夕宁村最里头,又没有别的推广渠道,当初他也是走遍全村才偶然发现的。
“我们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住,你们这儿靠山,看上去又比较冷清——”杨朵朵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尴尬地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
“图安静,来我们这里就对了。”谢翡笑着替她解了围,又转头询问姗姗来迟的湘妃,“湘姐,房间打扫好了吗?”
他其实是担心湘妃忘记、或者只打扫了一部分,希望能得到一点暗示。
湘妃还是很上道的,微笑着说:“花园房都已经整理好了。”
所谓花园房,是指花园里的三排屋子,也是客房最集中的区域。
谢翡没想到湘妃效率这么高,但见她笑容自信,便说:“那就住101吧,麻烦湘姐带客人过去。”
湘妃轻松自如地提起两人沉重的行李,在杨朵朵诧异的视线中勾起唇:“两位贵客,请吧。”
等三人离开,阿福悄然凑了上来,盯着谢翡嘴角的乌青又愧又怯:“老板,那个……我的化形术离开村子就维持不了太久,否则刚才我早赶过去了……”
“我这不好好的吗?”谢翡扯下原来的价目表揉成一团,精准地投入垃圾筐,“再说还有你们老大在啊……他人呢?”
“估计在房间里?”阿福不太确定:“他刚才气冲冲地回来,和他说话也不理。不过他一贯阴晴不定的,动不动就摆脸色,您别介意。”
谢翡酒窝一现:“我没介意。”
阿福这会儿真觉得谢翡脾气不错,而且挺好说话的,他胆子稍大了些:“不过老板您怎么突然降了房价?她们要住三天,岂不是少赚一千多?”
“因为原价她们不会住啊。”谢翡将裤兜里剩余的钱摸出来,一张一张摆在接待台上,“阿福哥,再不开源都快揭不开锅了,咱们这儿一个月估计也没几个客人吧?”
他都不必问一天的接待量,毕竟自他入住以来,今天还是头回见到客人。
然而阿福很有艺术性地回答:“一年差不多有20个。”
“……这么少?”
“好、好歹也是两位数啊。”
“……”
神他妈两位数。
尽管谢翡早有心理准备,还是被这个惨淡的数字惊到了。
他夸张地叹了口气,绕过阿福准备去前院搬东西,走到一半忽然问:“我记得阿福哥早上说,你以前专职侍弄洞府中的仙草灵植,那你会种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