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翡不耐地扯住被子蒙住脑袋,只露出头顶一挫翘起的头发,同时也盖住了郁离。
黑暗瞬间降临,郁离内心一片茫然。
当电话铃第三次响起时,郁离掀开被子,犹犹豫豫地撑起上半身,尽量不碰到谢翡,横过身从另一边床头柜上拿到对方的手机,低声接通。
听筒里传来中年男人歉意的声音——
“小谢老板啊,我太太得住院观察几天,我们就不回客栈了。”
男人想要退房,但无需退款。
“房费不用退了,就当感谢小谢老板昨天辛苦了一天。”对方很是豪爽,“对了,昨天那位白闻秋先生跟我打了电话,要了你们客栈的联系方式,如果他要来住,可以让他住我这间房……”
“哦。”郁离冷冰冰回了句,转念一想这是谢翡的客人,又是谢翡的手机,于是耐着性子多说了两句。
刚挂上电话,他就见谢翡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静静地看着他。
“我以为哥会直接挂呢,谁啊?”
谢翡说话很轻,气息拂在郁离颈窝,后者忍着酥麻感,强自镇定地转述了电话内容,末了说:“你既然醒了——”
“才八点,我再陪哥哥睡会儿。”说着,谢翡就闭上了眼,他只睡了三个多小时不到,脑子还晕着。
郁离不可置信,到底谁陪谁睡?
可盯着谢翡眼下的青黑,他忍了忍,没有争这一时之气。
谢翡一睡就睡到十点,醒来时房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恍惚记得中途好像和郁离说了几句话,说什么来着……哦,林先生要退房,还有啥来着。
谢翡挠挠头,想不起来。
他起床收拾了一番,一进花园就见到了神色郁郁的白焰,对方黑眼圈很重,似乎一夜都没休息。
谢翡瞬间就想起了郁离所说的另一件事,“白先生,我得提前跟你说一下。”
白焰愣了愣,“你说。”
“昨天那位白闻秋先生有可能会过来,应该是想来找你吧。”谢翡窥着白焰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不过也不确定,但他要了客栈的联系方式。
白焰果然瞬间变脸,半晌轻嘲一笑,“来就来吧。”
“那我——”
“他是我上一个对象。”白焰突然说:“谢老板猜到了吧?”
谢翡干笑。
“当年把我甩了,如今把我忘了,我是有点不舒服。”白焰一改昨日遮掩,态度坦然:“但事情都过去了,他也找了女朋友,就这样吧。”
谢翡琢磨着白闻秋到底喜欢同性还是异性,或者双性?但照顾着白焰的情绪,他也没多打听。
到了下午,白闻秋果然来了,来之前有打过一通电话,是阿福接的。
阿福早就得了谢翡的吩咐,知道林先生的房空出来了,便安排白闻秋和赵小曼入住。
谢翡帮忙推着白闻秋到花园时,正好碰见了白焰。
白焰显然已经调试好了心情,不但大方地点头以示问候,还顺手帮着拎了行李,看上去就像个和对方略有交情的普通的朋友。只是在谢翡问起白闻秋的口味喜好,后者回答喜欢甜食时,白焰忽而一愣,目光与白闻秋触了下又匆匆垂眸。
谢翡注意到了这点小细节,却并未多想,安顿好两位新客,他就去厨房里忙碌了。
今天的客人很多,即便不是每个人都会在客栈用餐,晚饭也整整凑出了两桌。
由于燕来几人都走了,外头又做了两桌子菜,谢翡便叫上阿福和湘妃来餐厅凑热闹,就连郁离也做了一番伪装跟着一块儿。
席上,谢翡发现白闻秋果然很喜欢甜食,而且不碰辣,和白焰十分相似。
正想着,就见白闻秋和白焰的筷子碰到了一起,白焰让了让,似笑非笑:“没想到你口味变化还挺大的。”
“我以前是什么口味?”白闻秋面有困惑。
白焰略一沉默,“你以前嗜辣,不碰甜食。”
“可能是小曼喜欢吃甜食,我受了影响。”白闻秋转头看向女友。
突然被cue的赵小曼一顿,僵硬地笑了笑,赶紧为自己舀了勺糯米八宝饭。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白焰状似平常地问了句。
“三年。”白闻秋浓眉微蹙,语气中有些遗憾、也有些愧疚:“可惜很多事我都不记得了。”
赵小曼勉强笑了笑,“没关系,现在比较重要。”
三人间的谈话内容有些莫名其妙,加上白闻秋又与众不同地坐着轮椅,以至附近好几个客人都好奇地支着耳朵偷听。
白焰有所察觉,便不再说话了。
饭后,客人们陆陆续续散了,有回房的,也有去村子里转悠的。
大年初一,夕宁村已经恢复了几分热闹,待在客栈里也时时能听见外头传来的烟花爆竹声。
到了晚上,“噼里啪啦”的声音更为密集,抬头仰望夜空,总能见到一朵朵炸开的烟花。
绚烂转瞬即逝,坠落如雨,又会在下一刻重新璀璨。
阿福收拾完桌子便去前院搬花,有些花耐不住寒,到了晚上必须得搬回房里。
白焰也跟着帮忙,作为一个优秀的建筑设计师,他对园艺也颇有研究,平时总帮着阿福打理客栈的花花草草。
有年轻的姑娘们喜欢白焰长得好看,总爱跟他搭话,就如此刻,“这是什么花啊?”
白焰手里正摆弄着一盆大棵月季,他勾唇笑了笑,碧蓝的眼睛直直望向对方:“我的心。”
问话的女生霎时脸红了,又听白焰轻笑着说:“这盆月季的名字叫我的心,是不是很好听?”
女生讷讷点头,看了眼附近几盆生得相似的,忍着羞涩问:“这里都是吗?”
“只有他手里那盆是,其余都是粉色龙沙宝石。”回话的是刚被赵小曼推过来的白闻秋,他盯着白焰说:“粉龙花朵大,外白内粉,是爬藤的欧月;而我的心花朵小,多头,是日月。两者虽然看着像,但并不是同一品种。”
白闻秋似乎是各中行家,谈起花时眸色温柔,与他硬朗的外表不太般配:“粉龙虽然美貌,但只开一季,夏秋顶多零散几朵;我的心只要植株够大,就很容易复花。至于二月就开花,大概是发生了异变,毕竟客栈里好像比外面暖和不少。”
“几年不见你都学会种花了。”白焰神情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以前不是嫌无聊又脏吗?”
“是么?”白闻秋愣了愣,“我家里养了很多花,也买了不少关于养花的书。”
白焰挑了挑眉,瞟了眼一脸紧张的赵小曼,“那估计是赵小姐喜欢了?”
白闻秋没吭声,因为他知道赵小曼对此一窍不通。
“闻秋,我有点不舒服,我们先回去吧。”赵小曼忽然说。
“怎么了?”白闻秋回头,见女友脸色发青,担心地问。
“可、可能是刚刚吃得有点多。”
白闻秋盯着她看了会儿,才转向白焰,微微颔首:“不好意思,先失陪。”
两人一走,白焰的表情也冷掉了。
谢翡和郁离刚才就在附近,自然而然看到了这一幕。
“嘁,又是个骗子。”郁离轻嗤。
谢翡心里也觉得很奇怪,顺口接道:“怎么了?”
“那个女人不喜欢甜食,也不喜欢花。”
谢翡一怔,越想越得赵小曼表现很奇怪,而喜欢甜食又喜欢花的分明是白焰。再一想白焰和白闻秋的纠葛,以及白闻秋失忆的事,他竟有了个匪夷所思的猜测,“你说……”
稍一犹豫,谢翡又摇摇头,“算了,怎么可能。”
若真如他所想,未免也太狗血了。
何况白闻秋总有家人朋友,想要实施他的猜测并不现实。
“你想说什么?”郁离偏偏要问。
谢翡挠挠脸,尴尬地笑了笑,“我就是在想,赵小曼会不会假冒白闻秋的女友……”
郁离嘲讽一笑,“要是这都能冒充,那只皮皮虾得有多蠢。”
“可他失忆了啊。”
“失忆就是理由?”
“失忆不就都忘了,还不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郁离看着他,茶色的双眸满是认真:“我就不会忘。”
就算失去灵智,有些人、有些事,也不会忘。
作者有话要说:
琉璃:就算被当宠物、被猎杀,我也不会忘。
第48章
赵小曼倚坐床头, 看了眼正为她倒水的白闻秋,咬着唇说:“闻秋,要不我们明天回家吧。”
白闻秋动作一滞, 转回头平静地问:“你不是想出来旅游吗?”
“我、我可能有点儿感冒了。”赵小曼磕磕巴巴找了个理由。
“发烧了?”
“那倒没……”
白闻秋自问还是能分辨出女友到底生病没,他稍适沉默:“你不喜欢住在这里吗?”
“没有!”赵小曼情急地反驳, “这里很好, 我、我很喜欢!”
“那是不想和我白焰接触?”白闻秋毫不掩饰自己的疑惑,“昨天晚上你就魂不守舍的, 你知道他?还是我以前——”
“不知道, 我没见过他!”赵小曼语气慌乱, 做作地捂着头:“我头有点疼,想先休息了。”
白闻秋静静看着她,直看得赵小曼心里发虚, 正想再说点儿什么,忽听一声轻叹:“吃了药再休息吧。”
直到赵小曼躺下,白闻秋才推着轮椅去了客厅。
他们住的是套房, 卧室里唯有一张大床,今晚他只能睡在沙发上。
尽管所有亲朋好友都说, 他和赵小曼曾经多么相爱, 对方又为他付出多少,可他始终没有真实感。
他不记得了。
那些曾有过的海誓山盟, 所有从别人口中听来的浪漫往事,他都没有记忆。
他从内心深处排斥赵小曼,自然也不愿和对方同床。
白闻秋为此一直很愧疚,他无法给予爱, 只能从其它方面尽力弥补。
不论如何,他必须肩负起身为“男朋友”、亦或是未来“丈夫”的责任。
兀自待了会儿, 白闻秋略感烦闷,索性推着轮椅出门。
还不到十点,花园里客人很多,白闻秋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花藤下的白焰。对方正和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女人说着什么,女人笑语晏晏,白焰双眼微弯,两人站在一块儿的画面倒是赏心悦目。
白闻秋心中烦闷更盛,想也不想便推着 轮椅上前,“能谈谈吗?”
白焰见只有白闻秋一人,微微蹙眉:“赵小姐呢?”
“她休息了。”
白焰知道白闻秋迟早会来找他,没人不对失去的过往心存好奇,便点点头,“来我房间吧。”
进门后,白焰打算给白闻秋泡茶,后者却拒接了:“不用,我不爱喝茶。”
白焰转回头,神色莫名地笑了笑,“你真的变了好多。”
“怎么,我以前爱喝?”白闻秋已经不觉得意外,尽管白焰印象里的他,和现在的他完全就像两个人。
“何止爱,根本离不开,就连晚上都要喝。”白焰半开玩笑地说:“客栈里的茶都是谢老板自己炒的,我如今泡茶手艺渐长,还想着让你尝尝。”
白闻秋却从中听出一点端倪,“我们以前很熟悉?”
熟悉到连我晚上的习惯你都知道。
见白焰笑容微凝,白闻秋莫名感觉心脏被扎了下,“对不起,我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没事。”白焰走到窗边,推开窗,借着灌入室内的寒凉夜风让脑子清醒些,“你来找我,是想问以前的事?”
其实白闻秋找上白焰时并没有想太多,这会儿却点了点头,“方便说吗?”
白焰半侧过身,倚靠着窗台,“你现在都知道哪些事?”
白闻秋将从家人朋友那里听来的往事简略转述,他的记忆停留在双腿出事故那一天,当时他只有19岁,年华正好,前程远大,是新成立的单板滑雪坡面障碍技巧国家队里的首批运动员。事故发生后,他被送往美国治疗腿伤,可惜三年下来双腿仍没有好转,只好回国。再之后,他偶然认识了在护理机构工作的赵小曼,两人渐生情愫,确定了恋爱关系,相处一直很融洽,直到三个月前他失忆了……
白焰安静听着,白闻秋的故事里并没有自己,意料之中,关于他的一切都被刻意抹去了。
“他们说你在美国治腿伤?什么伤能治三年。”白焰语气中有着不加掩饰的嘲讽。
白闻秋眉心紧蹙:“你的意思是他们骗我?或者有所隐瞒?”
白焰无意告诉对方两人间并不算愉快、充斥着争吵和压抑,却刻骨铭心的一段恋爱经历,但终归有些意难平:“你觉得呢?”
白闻秋很不喜欢这种语焉不详的交流,事实上关于他在美国那三年,所有人都含糊其辞,包括他的母亲。他感觉自己置身于迷雾中,而雾外的每一个人都不愿伸出援手,任他晕头转向,不得出路。
他颇为烦躁地从上衣口袋摸出一包烟,“能抽吗?”
“随意。”
“你要吗?”白闻秋客气了一句。
“我戒了。”
白焰没再说你以前不抽烟,因为没有意义,可当他看清对方香烟的牌子时,仍是心中一跳。
如果巧合过多时,还能算作巧合吗?
白焰心中怀疑渐盛,忽然生出种寻根究底的冲动:“你现在是不是改喝咖啡了?”
白闻秋点燃一支烟,稍稍挑眉:“对。”
“喜欢听前苏联老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