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的动作,地底下开始震颤,鬼青色的草芽突然从地上长起来,长势快得吓人。
“落阴树!”何拾震惊地说完,看了下余亦勤,“这里怎么会有落阴树?它不是长在幽都里吗?”
余亦勤曾经当过鬼魂,也到幽都地底去过数次,见状也愣了一下,看见那些小芽尖持续外冒,下面分明连着枝叶和茎秆,确实是颗树。
这种树只有幽都才有,传说是用来稳固幽都地气的作物,可眼下这些树却很诡异,树身上有种以往所没见过的森然阴气,树叶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无风自舞。
它们是从下面“长”起来的,可是下面是什么地方?
余亦勤脑中鬼使神差地冒出了一个地名:“是,所以我怀疑幽都现在就在我们脚底下。”
何拾张嘴就想说不可能,可话到嘴边又觉得眼下没什么不可能的了:“那就不妙了,幽都里有无数的鬼魂。”
这事不用他说余亦勤也知道,连忙对杜含章和淳愚说:“你们小心脚下,脚下可能就是幽都。”
他开口之前,杜含章在看不远处撑开的那个树冠,上头树叶缠绵连联结,慢慢蠕动成了一个人形的轮廓,这画面让他心头一紧,突然产生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正当此时,鬼王身形一闪,携狂风卷落叶的态势掠向了他。
余亦勤和淳愚站在一起,他一个人落单,鬼王选择了先拿他开刀。
杜含章见状双手一分,手中的木简分两路飙出,左路是五块一排,在逼向鬼王的间隙里层层张开,多米诺骨牌似的撑开了五层屏障,右路疾射中爆起火花,精准地落到了那个还在精细化的人形上。
那人形触到火焰,凄厉地叫了一声,接着从树上一跃而起,带着满身地火焰扑向了杜含章。
杜含章迎面冲过去,一脚将他踹飞了,同时喊道:“余亦勤,带族长和何拾他们先走,族长知道怎么出去。”
余亦勤动作也快,几乎是同声行动,闪出去将何拾捉到了淳愚旁边。他再待去捉陆陶,却已经迟了一步,陆陶已经顺着狂风,被鬼王捉在了手中。
杜含章叫了声陆陶,隔空将他冻成了冰坨子。
“雕虫小技。”鬼王一掌赞在冰上,冰层整个碎成了白色,但陆陶身上还剩浅浅的一层冰皮,鬼王挑了下眉,扔下陆陶突欺近,准备先结果掉杜含章。
余亦勤瞥见鬼王的身影都成了虚的,连忙将何拾往轮椅后面一摁,耳旁风似的说:“何拾,你跟淳愚先走,快。”
说完他也不等何拾反应,提着长戟调头支援杜含章去了。
何拾眼前花了两道,等回过神,眼里只有他远处了五六米的背影,何拾愣了一下,垂眼去问淳愚:“族长,我们怎么办?”
淳愚叹了口气:“我本是囚徒,出不出去都不打紧,但是你们不该留在这里,我对里面熟悉,你对外面熟悉,这样,我在这里想办法帮衬他们,你跟着这只小鸟,趁鬼王大开门户的机会出去求助。”
一行四人,你喊我我喊你,到头只有他一个人出去,何拾不想当逃兵,刚想婉拒,淳愚手中那把雾刀就变成了缩小版的秃鹫,它恋恋不舍地在淳愚手背上蹭了两下,接着一跃飞上了何拾的头顶。
何拾头上一重,身侧跟着被推了一把,他飞出去,听见淳愚在背后说:“不要推脱,速速离去,我虽然不知道这个困境该如何破解,但鬼王依靠的是鼎的力量,我想同时期其他器物应该有分庭抗礼的力量,你让外头的援兵去找,然后投进这鼎中来。”
几句话的功夫,那边已经打成了一团。
更多的鬼影不断从树上爬出来,它们有的是食物,有的是傀儡,不是飞蛾扑火地往鬼王身上投,就是挥舞着各路兵器杀向杜含章。
鬼王吸收的鬼魂越多,周身的压迫就越强,超乎寻常的力量集结让他的五感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高度,淳愚两人在十米开外的对话都被他纳入了耳中。
他听完只觉得这些人不自量力,脚下的灵光瞬息化为藤化为索,以他为中心朝四面八方凌厉地飞去。
“你们谁也走不了。”他狂妄地笑道。
第73章 回光(二)
杜含章真是被余亦勤气笑了。
他一掌拍在地上, 蓝色的雷光才将包抄过来的鬼影震开, 让走的那位就跳了进来。
杜含章将人往后背一押,因为无奈又没办法,只能苦中作乐, 笑了一声:“你这人, 怎么这么不听指挥。”
余亦勤配合地退了一步, 站到他背后迅速转过身,和他背对背, 然后祸水东引:“淳愚也没听。”
“那我也管不了他,”杜含章反手往余亦勤后背的衣服上贴了三块保护用的木简,“顶多管管你。”
余亦勤抿了下嘴唇, 因为不太常说这种话, 显得有些放不开:“出去了我会担心你, 我跟你一起。”
青色的藤索已经到了, 杜含章心里柔软,却又想叹气,他飞快地捏了下余亦勤的手腕,口不对心地说:“那行,咱就共同进退, 我不赶你了,我数到三,你找机会到鬼王左后方去, 我们把他围起来。”
这样站的话, 就一定有个人在鬼王背后的盲区上, 是个非常有利的视野,余亦勤“嗯”了一声,目光灵活地扫视开,开始寻找合围的时机。
这时在另一边,淳愚的雾鸟振翅腾空,朝西边飞了过去。
何拾被他推出几米远,回头一看淳愚已经被海潮似的藤萝淹没了,他喊了一声,很快听到了淳愚平静的回应,何拾这才松了口气,咬牙掉头追着鸟狂奔。
在他背后,灰蒙蒙的世界地动山摇,更多的鬼树和鬼魂爬了上来,空气里都变成了青色,余亦勤三人被淹没在幢幢的鬼影之中,难窥行踪。
秃鹫在头顶枭叫,似乎在催他快点,何拾拼命地跑,迎面的风并不凛冽,他却早已满脸是泪。
他是一个被谎言笼罩了大半生的鬼,至今仍不知道自己是谁。
——
方鼎外部,防异办三栋办公楼。
鬼在天上飞的异状整个今西市都有,省部早就观察到了,沙安拍去求援的人走到半路,和省部下来的科长主任们碰了个正着。
两路人合成一波,马不停蹄地往防异办赶。
办里的人也没等着人来解决问题,已经用手头所有的封印、符纸和锁链,将大楼围了一层又一层。
新招来的鬼魂暂时进不来了,扒在结界外面嚎叫,但没了鬼魂的来源,那鼎仍然在不停的振荡,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强的能量场波动。
审问室外,陆辰拧着无峥,面如寒霜地问他进出鼎的办法。
托鼎中鬼王无暇分心的缘故,无峥身上的魔气弱了一些,他的魂魄因此稳固了一点,至少说话不用断断续续的。
“我不知道这鼎要怎么进出,我只进去过一次,进去时还是无意识的状态,出来的地方倒是有点印象,好像……是在鬼族的交界厅里。”
段君秀皱了下眉,心想为什么在鬼族的交界厅?
陆辰却立刻回头:“雁子,联系交界厅附近的同事,让他们汇报情况。”
“明白。”迟雁说着回头一通操作,开始和电话对面交代情况。
陆辰又问无峥还有没有别的线索,无峥告诉他:“我知道的其实不多,因为你们看到我的绝大多数时间,我都是被‘林镜’控制的傀儡,没有涉足过他秘密的核心,不过有件事我可以确定,他不是林镜。”
段君秀:“那他是谁?”
无峥:“我不清楚。”
古春晓嗤笑道:“不清楚你还这么笃定?”
面对她的敌意,无峥只剩叹息;“他的魔气底下有鬼青气,还有,他口口声声是为魔族复仇,但却非常恐惧荼疆的封印动摇,因为魔族被封印其实不是人族的功劳,荼疆是魔族自己封的,镜魔就是负责断后的,魔君厌倦了这种没有利益却每隔一些年都会上演的冲突。
但是这个假的林镜一直很担心魔族会苏醒了找他对峙,所以一直派傀儡在锁钥山周围监视,一旦发现封印有变,就会立刻亲身赶往。”
这就怪不得了,魔族在人间作天作地,荼疆那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鬼气的话,”陆辰摸着下巴,觉得难以置信,“就是说背后那个大boss,可能是鬼族了?”
鬼族是各族公认的和平主义爱好者,千百年来如一日,古春晓用一种荒谬的语气说:“你可别听他瞎忽悠了。”
段君秀觉得这个思路非常新鲜,没评价这个,只道:“无峥,不管大boss是谁,既然你之前是受他控制的,你所有的行动必然都合乎他的利益,他让你煽动王树雅等人,又挖了贺兰柯的墓,他做这些的目的是什么?”
无峥说:“他要找两样东西,一块石碑和一块龟甲,他觉得可能在贺兰柯的墓里。”
段君秀目光一动,立刻让防异办的员工取来了天地碑,无峥看过后说:“对,就是带这种图案的,我们族中的四方印上也有这种图案。”
这三样再加上那口鼎,就能凑出一幅原版的上古初历了,段君秀觉得不妙,问无峥道:“找到了这两样东西之后呢,他想干什么?”
无峥垂下眼帘,掩去了眼底浮起来的悲凉:“他想造出无数个我这种不人不鬼的东西,用魔气控制一个人、一个鬼并不容易,他需要力量。”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碍于形势严峻,眼下分秒必争,省部的支援一抵达,各方整合了一下信息,很快动作开了。
一队带着设备出去搜寻魔族的踪迹,二队去鬼族交界厅查看情况,省部和妖族分两拨支援,省部高层另外联络起了人族的部队,对普通人实施暂时性的管制和保护措施,段君秀则应沙安的委托,站在方鼎外围顾守。
“主任,”古春晓趴在玻璃上说,“你说老余会没事吗?”
段君秀抱着手臂,冷静地盯着那口自动浮空旋转的鼎:“等等看吧。”
然而谁也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一天一夜。
期间,去鬼族交界厅的同事传回消息,交界厅里空无一鬼,里头狼藉一片,像是在室内遭到了龙卷风。
这情况必然有鬼,防异办去调监控,到了无常分局却发现这边也急得跳脚,交界厅的监控分局给了,可谁也说不清楚那些凭空出现的空间旋涡是谁制造出来的,反倒是分局的何拾还被吸进去了。
分局的局长郑重其事地请求防异办和妖联给予支援,早点把幕后凶手抓到手,这态度又显得他们鬼族又十分无辜。
局势至此彻底乱成了一团浆糊,所有人都焦头烂额。
第二天白天,方鼎发出过一声巨响,绿色的灰烬腾空而起,细看却又只是被震飞的铜绿。
但防异办和妖族的外勤却有了收获,他们在无峥的帮助下,在东城郊区的一幢别墅里抓住了六只魔化的山鬼,异变山鬼的户主逃了,身份十分微妙,是无常分局副局长何拾的助理小罗。
他当场就自爆了灵体,没有给人审问的机会,但他消散之后身上掉了样东西下来,一队的队长将照片传回办里,古春晓一看眼泪就下来了,因为那是淳愚的四方印。
她问一队长有没有看到一个高高瘦瘦,很帅很帅的男的,一队长被她嚷得脑仁疼,说完没有立刻挂了。
找不到淳愚,有个印也行,古春晓抱着它不撒手,陆辰这边又要交给省部研究,古春晓不愿意,但被对方一忽悠是为了救余亦勤,只能妥协了。
防异办的会议室也没歇过,各种会议接连不断,视频电话会议的屏幕上的都是省部的高层,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凝重地讨论着形势和解决办法。
到了夜里10点,会议上的建议是请段君秀拿着天地碑和四方印,试着往鼎里进一进,因为加上这些,原本秘藏历法的器物和受益人就都到齐了,可以试试看能不能擦出什么火花。
对于这提议,妖族的部长们不同意,觉得人族是让他们主任去冒险,段君秀却没什么意见,很和气地答应了。
只是当他左手拧着石碑,右手扣着印往鼎里灌注妖气的时候,鼎里却陡然有黑色的雾气往外一蓬,紧接着钻出了一只手。
段君秀愣了一下,等待了片刻,看见鼎口又冒出了一个头颅,段君秀才眯着眼说:“何副局?”
何拾是爬出来的,他没想到这么远,此时已经脱力到说不出话了,他目光焦急,动了下嘴唇没发出声音,干脆一伸手,扣住了段君秀的手腕。
跟我走,古春晓看见他用口型这样说。
段君秀也明白了,他将何拾往鼎里一推,自己瞬间连人带东西,畅通无阻地滑进了一个硕大的空间里。
“等等!”古春晓扑过去,险险地抓住了他的裤腿。
陆辰依葫芦画瓢,一行人一个连一个,像串蚱蜢似的从屋里消失了。
进入的一刹那,所有人都听见了来自远方的狂笑。
——
“哈哈哈哈……”
鏖战了一天一夜,鼎内的世界近乎被不断冲撞的力量崩成了废墟,狼藉中青木耸立,是鬼王召出的新一批落阴树,也是最后一批了,不过这事只有他知道。
此时鬼王身上青光四溢,这是余亦勤的戟在他身上刺出来的缺口,因为兵器特殊,导致无法用灵气愈合,那种身体一直在泄气的感觉让鬼王越来越狂躁。
他双眼赤红,怒喝一声,落阴树的叶片登时纷纷离开枝头,密密麻麻地卷向了他,鬼王张嘴吐纳,树叶在他嘴边形成一个漏斗状的巨大风旋,源源不断地往他嘴里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