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迟雁的转折证明他俩的直觉都准,她注视着两人说:“但是狗不见了。可坑埋土还在,基本能排除被野兽叼走的可能性,应该是谁挖走了它,又把坑填了回去。”
“我们问了当时运狗出去埋的两个司机,他们表示埋完之后就没管了,并且听说狗不见了还挺怕的样子,应该不是装的。”
“可要不是他们,还能有谁呢?偷走那只狗的尸体,又是想干什么?这是我们目前想不通的问题。”
分析案情需要足够的时间,眼下明显不是时候,在听的两人都没出声。
迟雁又说:“没找到这只狗的去处,我们就想着先找到是谁家的狗,然后问了工地上的人,他们都说那狗看着不像是有主人的,都说是流氓狗。”
“而且当时因为狗死的很惨,大家都瘆得慌,都没留照片,狗这边没法查,线索就先搁置了。再说生桩。”
“梅半里的开发商流程走的还是挺正规的,报了警,派出所派人来勘察过,证实那两具遗骸年代很久远了,不牵涉治安或者刑事案件。”
“工地的总包找人做了场法事,又看了块地,把骨头火化了,都烧成了灰,生桩上面也没线索。”
“第三,也就是目前唯一一条有价值的线索,就是你们来举报了之后,我们从工地上发现死者,他的身份确认了,就是跟陆陶说过有鬼的那个大哥。”
余亦勤之前做过猜测,此刻被迟雁证实,心里只有一种“果然和鬼”有关的感觉。
“他叫胡弘平,”迟雁说,“死因是脑震荡导致的颅内出血,我们猜测就是那个钻进它耳朵里的雄虫搞得鬼。”
“工地上说他脑子有问题和没问题的人都有,我们查了他的病历,没有精神病史,另外,他以前在老家的职业有点特殊,他是一个过阴人。”
过阴人的别称有很多,比如鬼师或巫婆,现代医学发达,加上无神论的普及,这类人渐渐成了骗子的代名词,很多人不得不下岗就业,开始劳动最光荣,胡弘平就是这当中的一个。
不过凡事无绝对,未知的事物不一定就是骗局,而一类人中也不可能只有100%的骗子。
再者话说回来,胡弘平是通灵之体,他的口风又和其他人截然不同,想到这里,余亦勤心里蓦然一动,恍惚抓住了一点关窍。
死人!
就在同时,旁边的杜含章意味深长地说:“过阴人啊,这倒是有点想象的空间了。”
“同样都参加过井的开挖工作,工地上的人都说是生桩,只有胡弘平说是死人,是其他人集体被蛊惑了,还是他的记忆出了错?”
余亦勤被他看着,跟他对着说:“不知道,但说挖出来是生桩的人都还活着,只有坚持挖出来的是死人的胡弘平,和被他告知过的陆陶出事了。”
两人交流得很快,你一句我一句,比演员背台词还顺溜,迟雁插不上话,只能眼珠子两边转,谁开口就看谁。
这回轮到杜含章了,他说:“严格来说,还应该加上旁听到陆陶给我发语音,并且还被鬼看到了的你,你也被袭击了。”
“那你呢?”余亦勤不是怀疑他,只是困惑,“你收到了陆陶的语音,你也是知情人士,为什么你没事?”
这个杜含章也不清楚,他刚想摇头,楼道里突然插进来一声怒斥。
“还能是为什么?全今西市的妖鬼,哪个不知道他杜含章是个大名鼎鼎的人衣冠。”
余亦勤还没回头,心里先陡然冒出了一句:我就不知道。
第12章 人衣冠
以前人们管人间的杀人狂魔叫人屠,可人屠杀了人,死者的尸身还会在,可是人衣冠不一样。
他们杀了人妖鬼,死者皮肉尽消,只会剩些身外之物,凑合立个衣冠冢。
所以古人有言,闻有衣冠,附伪命者,好杀无赦,杀不留痕,这种人就是人衣冠。
余亦勤转过头,看见说话的人站在楼梯平台上。
来人约莫四十上下,中等身材,瘦长脸,下垂眼,表情也阴沉,此刻正盯着杜含章,神色里有着明显的怒气。
迟雁看见他,忽然有点心虚,视线飘出去,盯着栏杆小声地叫道:“副站。”
这是她们办里的副站长冯文博,可能是全市最厌恶和防备杜含章的人。
这一点杜含章心知肚明,不过仇视的作用是相互的,他对冯文博也没什么好感,打交道的基本原则就是这人堵心,他就舒适。
此刻他站在高处,目光俯视下去,跟没听见别人嫌恶的语气一样,礼貌地笑道:“这个我可不敢当,冯副站,好久不见了。”
冯文博巴不得这辈子都看不见他,冷冷地说:“别忙着谦虚,就你身上挂着的那一百多条枉死的命,这个你当之无愧。”
余亦勤注意到他用的是“命”,而不是人命。
不过不管是什么命,放在和平时代的今天,牵扯到一个人身上,都是一个足以让人联想到“杀人狂魔”的数字。
所以杜含章是杀了一百多个人妖鬼吗?
余亦勤静静地瞥了他一眼,感觉他不像任何一种狂魔,反而只会让人联想到衣冠楚楚,衣冠辐凑之类的词句。
有些人过于顽固,只有他说的是理,别人说的都是屁。
杜含章觉得冯文博就是这种人,听见这句懒得说话,摊了下手,一副“你高兴就好”的架势。
冯文博每次跟他说话,都感觉拳头打进了棉花里,自己气的不行,杜含章却都是波澜不惊的样子,那副虚伪的皮囊只能看得他更加窝火。
“你来这儿干什么?”他含怒踱步上来,语气里满是质问,“这里是内部人员办公区,谁让你们进来的?”
这一个“们”字,算是把余亦勤跟杜含章凑成一伙的了。
余亦勤被他拿眼尾一扫,虽然对前情还一窍不通,但是感觉到这人的官架子了。
也许是因为没当过官,余亦勤不喜欢架子大的人。
放他们进来的人是在门口值班的陆辰的队员,杜含章不想让小孩平白挨骂,避开了说:“我们是梅半里案件的目击者,过来配合调查。”
比起目击者,冯文博更倾向于觉得他是肇事者,当即斜着眼去审视迟雁:“是吗?”
“是的副站。”迟雁不觉得自己这算说谎,因为这两本来就是来提交证据的。
“配合调查需要到顶楼来吗?你们刚刚只是在交谈吧?而且谈的还是案情,小迟,”冯文博的目光锐利起来,盯着迟雁说,“这些你好像不应该跟外人说吧?”
副站是办里是二把手,身上有些积威,迟雁看着领导的眼睛眯起来,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被看穿的错觉。
这种感觉让她有点慌乱,迟雁心里惊了一下,临到当前居然忘了该怎么说。
她只要沉默,或者答的支支吾吾,基本都能证明冯文博目光如炬,蒙的都对。
迟雁心里越急,脑子里就越空,就在她下意识地准备去看杜含章的时候,一直沉默的余亦勤突然开了口。
“不该跟外人说,又何必找我们这些外人来配合什么调查?”
余亦勤迎着冯文博转过来的冷厉面容说:“还是说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才是你们防异办谢谢别人配合调查的态度?”
杜含章听出来了,他这话针对的不仅是冯文博,还有陆辰,这让杜含章倏然感觉,余亦勤看着闷不吭声,其实脾气怕是不小。
陆辰已经溜了,剩下冯文博独自扛着他的仇恨,像是终于注意到了他似的,态度居然和缓了下来,比面对杜含章和迟雁时都要好。
“你又是谁?为什么这么说?”冯文博费解道,“我没有对你们挥之则去吧?我说的是你们应该在二组所在的三层交谈,而不是在这里。”
余亦勤感觉他的情绪好像只是在针对杜含章,对自己还算有礼貌和耐心,便报了下姓名。
这时,旁边的迟雁已经回过了神,插进来解释道:“副站,是我让他们上来的。因为那个三十三天虫比较特殊,它吸食了血液之后的颜色,会随着寿命的缩短而变浅,现在它们都连在仪器上,不好取了拿下去,所以我就叫……”
“组长”习惯性的涌到嘴边,被她用理智吞了回去,迟雁在心里大呼好险,说:“杜含章和余亦勤上来看对比色,我们想试试用颜色演算它的寿命,进而反推它被种到那个井里的时间,再去追踪布阵者的踪迹。”
她跟杜含章走得近,冯文博还是不太信,又问:“可你们说的明明是语音,没有提那个虫阵?”
迟雁拿虫阵害死了陆陶,而陆陶给杜含章发过语音搪塞过去了。
冯文博挑不出毛病,只能将他心里的高危人士往外赶:“是吗?那你们聊得怎么样了?没聊完就下去说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迟雁忙不迭地“诶”了一声,作势带着两人下去说,其实是因为说得差不多了,直接将两人送了出去。
背后冯文博站在楼梯口,目光复杂地盯着杜含章离去的背影。
纵然十二年一去不复返,很多人都淡忘了,但他还恍如昨日地记得,战友和女儿尸骨无存的痛苦。
当年发生在人世尽头的锁钥雪山上,魔族封印破裂,同事和探险爱好者一夕之间只剩衣服和鞋袜的谜底,以及杜含章身上那个,在他重伤濒死期间,都能将修士爆成齑粉的魂结,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冯文博要一个答案,至死方休。
——
下楼的路上,迟雁将剩下的零碎消息一股脑地倒了个干净。
“三十三天虫还在研究,不过它腹眼里的眼睛不在了,应该是背后的人单方面的切断了控制。但我们不能确定‘眼睛’会不会再睁开,所以暂时把它封住了。”
“然后撞陆陶的司机说,追尾的前一瞬间,他感觉到过一阵寒意,我们猜是他是被鬼附身了,现在正在联动分局,在全市范围内找山鬼。”
“至于余亦勤的妹妹这边,她在监控里的移动路径没什么问题。目前的头绪,差不多就是这些。”
杜含章点完头,突然想起了那个“剥换”:“工地上那些踏进过虫阵范围内的人,记忆没什么问题吗?”
迟雁之前出去的早,错过了剥换这段,愣了下说:“嗯?什么剥换?”
陆辰肯定会跟她交代,而且杜含章直觉这个非常重要,因为胡弘平死后,这些人就是唯一有可能见过“死人”的人,只是因为幻觉或者其他东西的干扰,使得他们忘了这段记忆。
不过这是陆辰的工作,杜含章就不代劳了,笑道:“这个你去问陆辰,他知道,没其他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今天不好意思,连累你被领导批了,回头你们休假的时候我再喊你们出去吃饭。”
人在社会飘,哪能不挨削,迟雁被削习惯了,没把冯文博的脸色放进心里,抿嘴笑了几秒,突然心酸起来。
“组长,”她在一点迟来的后悔里说,“陆队,老吴,我,还有大家,都是相信你的,你信吗?”
杜含章没正面回应,岔开了说:“回吧,我们走了。”
说完他立刻转身走了,余亦勤站在一种“此处一定有故事”的氛围里,看见迟雁立刻露出了难过的神色,他不善于应付这种状况,说了句“谢谢你的消息”,腿长溜的快,追着杜含章走了。
两人走着走着,因为杜含章有心等他,慢慢走成了肩并肩。
天气预报说最近一直有雨,快走到防异办门口的时候,余亦勤感觉到鼻尖上落了一点雨,他抬头去看天,脸上登时被滴了好几点。
“下雨了,”杜含章也感觉到了,突然侧头来说,“我送你回去吧?算是我今天诓你的补偿。”
余亦勤沉静道:“不用了,如果早知道被你诓一下能换这么多线索,我只会感激你。”
“别了,”杜含章学他说话,“这也是两码事,不能相互抵消,而且我要去的饭馆,离你住的地方也不远。”
余亦勤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只是别人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他再拒绝就是不识好歹了,于是几分钟后,他再次坐上了杜含章的副驾席。
路上两人因为暂时没有别的共同话题,就着迟雁给的消息,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了一下。
话题是余亦勤起的,他在意地说:“那只被埋到郊外的狗,为什么会消失?你有什么想法吗?”
杜含章为了避嫌,不愿意跟陆辰多说,跟他讨论却莫名其妙的可以,因为余亦勤不问,这些他也会不自觉地琢磨。
现在只是多了个分享的人,而且余亦勤问得认真,气质也安静,让人有跟他说话的欲。望。
反正那些猜测也不要钱,杜含章轻松自然地接了话:“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余亦勤措了会儿辞:“按理来说,一只狗死了,埋了就是它的终点,既然已经是终点了,为什么还会消失?”
“可能是因为,”这是杜含章唯一的思路,“它身上带着幕后的人的痕迹。”
余亦勤也是这么想的,欣赏地看了他一眼,说:“那个过阴人嘴里的‘两个死人’,可能也是一样的道理。”
既然记忆能够剥换,那有没有可能,工地上的人看到的生桩,其实就是过阴人看到的‘死人’,只是他们的记忆被替换成了生桩。
因为看到的是生桩的话,那么工地的井里就只死过一条狗,这个无伤大雅,虽然城里很多人自称是狗的爸妈,但狗是不上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