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蔓华明显感觉下面的亡灵减少了很多;走出黑暗,向往光明,抛开过去,展望未来,这大概是人最基本的求生欲,也是他们如此顽强的缘由。
那么,借助所有的力量摒弃怨念,只顾让自己逃离此地吧,这是最难的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第69章 鬼城改革
鬼城改革之初,大力发展知识,宣扬做一个智者,孜婴斗志昂扬,召集群鬼开了个誓师大会,顺便听听下面的意见,于是下面就有小鬼问了。
“孜婴大人,我做人时都不怎么机灵,做鬼到现在还没学会笑呢,您就要我哭,有点难啊。”
“奇怪,这跟你哭不哭有什么关系。”
“哎,每次提到念书就想到我那家中的老母亲,临到死也没等到我考出这个村儿啊。”
“行了,不是理由,驳回。”
另有小鬼问,“孜婴大人,做人念书就行了,做鬼还念什么书啊,我们又不想要黄金屋也不想要颜如玉。”
“瞧你这点出息。”
“做个没出息的鬼挺自在的呀。”
“不求上进,驳回。”
此时换了个小鬼问:“孜婴大人,听说念书第一堂课就要让自己学会打扮自己,每天要收拾得利利索索的,不能像现在这样蓬头垢面,青面獠牙,张牙舞爪。”
“是啊,有何不妥?”
“恕小弟直言,这做鬼就这么点好处,您都给弄都没啦……”
“闭嘴,就你了,从明儿个开始,还这幅德行打扮直接下油锅。”
“啊……”
……
这一个个问得孜婴不耐烦,剥夺了他们发言权,直接来宣誓。
“孜婴大人。”有一小鬼小心翼翼地举手。
“说了闭嘴了,干什么。”
“最后一个问题,憋好久了。”
“说。”
“念书是什么意思啊?”
卒!
宣誓词是这样的:“我生而为人,死后做鬼,但人有上进之心,就算做鬼,焉能没有?!我们不比美丑,不是比不过(下面小鬼吐槽:就是比不过),只是美在心中,美在智慧,我更为骄傲。所以,在此,我宣誓,誓要做天底下最有文化,最有学识的那只鬼。努力,奋斗,冲啊――”
这词是孜婴编的,本来庭冶君编了一套十分优美富有哲学的誓词,但后来经过摸索,孜婴说下面那些小鬼没什么文化听不懂,就要弄这种简单粗暴一点的,最实际。
还有最重要的原因是,抢来的几位教书先生那时还在适应做鬼,所以什么都做不了。
后面,先生终于可以出动了,加之从凡间以各种手段带回的大量书籍,在之前修好的三个大学堂开始实践了。
不过这过程也挺混乱艰难的。比如刚开始有几个小鬼第一面见着教书先生,不仅在学堂上,还四处讲:“哎哟哟,这个是我抢回来的教书先生。”并附带详细讲述其过程,每次耍赖的时候就说:“先生手下留情,当初我扛您奔出二百多里地才把您抢回来的呀!”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这没法儿传,这课没法儿上,毕竟连尊严都没有了。
后来当然是上头出面,把那几个小鬼倒吊在冒着青烟的油锅之上,挂个七天七夜,小惩大戒。
遇到耍赖打横,死活背不了文章,学不进东西的鬼怎么办呢?完不成先生的任务,绕着溟川跑十圈,一圈可能跑个一整天,最开始有的愿意跑也不愿意学,毕竟想象中溟川没有多大,结果没跑过五圈已经感觉要死在溟川河畔了,但是不能停,完成不了就倒挂仓夷山山林,叫那些鸟来啄食其身躯,一点一点,直到求饶马上下来背文章,当天背不下来继续……
“我们要用野蛮来应对行为粗俗,我们要用残暴来解决精神文盲。”这是孜婴后期打出的口号。
总之在近三年的时间,整个鬼城都几乎不与外界来往,专门闭关治疗这些“疑难杂症”。到后面开放之后,到鬼城里面的外界来客皆觉得是有那么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至少妆发上好多了,结果在街市还真发现有整理发容的店。
到现在,你进鬼城,不管是商铺店家还是行走小贩,都出口成章,随便给你整两句诗没问题。
腹有诗书气自华嘛,个个自信得挺胸抬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抹着粉,不会收獠牙的在上面画上各种漂亮的画或是涂上好看的颜色。穿的至少不会坦胸露背或是破衣烂衫,完整度还是挺高的。
“不夜城有三十二间学堂,原鬼城有十七间,教书先生近百名,轮番在这四十九间学堂教授学业。每天早上上一个时辰,晚上两个时辰,每个都必须参加,还根据各种能力分出来了各种班,许多制度都十分完善了,蔓华,你觉得怎么样?”
孜婴领着蔓华在鬼城四处走走看看,虽然现在还不是学习的时间,但看看生活中的各位小鬼们也可以明显感觉到其中质的飞跃成长。
“确实不错,再这样下去,快赶上魔界了。”
孜婴嗤之以鼻,“我们是正规发展,不屑与那些个歪门邪道共语。”
蔓华也不接他的话,继续道:“都做过人,所以对凡间的一切接受很快,多去凡间学习学习,现拿现用。”
“必须的,这些家伙身体不行,修炼自然跟不上,定期有运动项目比如蹴鞠比赛,拔河比赛之类的。”
“这个好,要不然每天早上一个时辰念书,再加半个时辰的晨跑。”
孜婴点点头。
当初他立下早上一个时辰念书,晚上两个时辰的时候,一个个叫苦不迭,都说做鬼不仅比做人难,还累得好多,嚷嚷着不想做鬼了。
结果上头不知是谁发话了:“行,一个个都滚去地府那边,看看你们这些个歪瓜裂枣老弱病残的,地府还收不收。”
太打击自尊了吧!
但是现在回头看看以前的自己,没有谁不是一脸厌嫌,根本不愿回首,对着后面进来的新鬼进行妖魔化训练,致力于最快打造出配得上鬼城体面的仪容仪表。
走得累了,孜婴带着蔓华随便找了个酒楼坐下歇息,要了两壶酒。
“我看你现在呆在这里很开心嘛。”蔓华一边小酌,一边说。
“对啊,多亏有你,当年不杀之恩,助我做上鬼王之位的再造之恩。”孜婴笑了笑,噙了口酒,细细咽下去。
“忽然这么客气。”蔓华持杯喝了了一口,觉得这酒清淡如水,又淡得不如清阑的滋味,他一向觉得若是喝酒能如喝水一般,倒不如真的喝水了,于是放下酒杯。
“咦,我曾不是这样吗?”
“要我帮你回忆回忆吗?”
“好啊。”孜婴拭目以待,“如果你还能记得的话。”
蔓华指尖轻叩桌面,银链落在桌上发出清脆声音。的确,他记不清了,零零碎碎的记忆说不清道不明。
稍等片刻后,孜婴才笑道:“要不然……我来帮你回忆回忆?”
……
一具白骨,满是悲凉。被扔在这山间已经数月有余,他感到自己很快就要死了。
原来做鬼也免不得还有一死。
他不懂修炼,无力与山间老鬼抢食,只能在最阴暗潮湿的角落里晃晃度日,他已经决定就这样死去了,没有资格转世轮回,没有力量存活下来,对这个世间而言,他的存在的确毫无意义。还好死的时候有这么一个山洞可以容身,静候最后的死亡。
那夜雨下得很大,电闪雷鸣似乎天在咆哮,震耳欲聋的雷声快将他的骨头震碎,电光石火间他的身上白中显露着青光。
是要宣告他的终结吗?真是太好了。带着这样绝望和心死,他看到了从狂风骤雨中跌跌撞撞而来的一个五岁大的孩童,雷电在他身后交加,他冲了进来,并没有发现在最角落的他,那孩童表情如此可怖,又似痛苦不堪。
这不是普通孩子。他一眼就能明了。
片刻后,孩童做了个举措叫他惊慌失措。
因为浑身痛得难受得难以自控,孩童在地上打滚嘶鸣,而后竟在发力,像是要将体内的什么都集聚到一个地方,到他的右手。再之后,左手用力毫不迟疑,大喊着一下将右手拧下来扔在一旁,顿时没了声音,只有外面愈发振聋发聩的雷鸣音。
这新鲜的血液的味道好香甜。他动了动,不知那孩童是否咽气了,想要前去查看,还没等爬了两步,那孩童动了动,似神智不清地爬了起来,又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洞口,冲进了无边无际的黑夜。
这一幕就像是一场梦一般,但鬼是不会做梦的。
新鲜的血液,香甜的血肉……叫他难以自制,一步步爬过去,指节抓住那截胳膊,就这么生吞啃食了起来。
若非吃了四分之一不到便觉得浑身难受疼痛得要命,像是有什么在刑罚自己的躯干,好久没有的撕裂般的疼痛感,叫他晕厥了过去……
大雨直到第三天清晨才停,雨停后,再有一阵太阳出来,这支手臂的气息吸引了大量的鬼,但也只有到夜里他们才敢出来循着味道找到了山洞,他那时刚刚醒来,却不愿让出这支手臂,将他压在身下,任凭他们怎么摧残自己。
后来他实在忍受不了,喊叫了一声,竟不知那里来的力量骤然将周围鬼怪都击退了。
浑身充盈着力量的感觉,是这手臂带给他的吗?他有点不可置信,竟然下不了口了,只将手臂埋在山洞的泥土之中,睡在上面,也觉得心安了。
他生前本就没得到过什么,惨死之后更不想拥有什么,这是他第一次有想要好好去珍惜留在自己身边的东西。
所以谁也不能抢走,带着这样的决心,来自于不知名的力量,果然没有谁能动他们一分一毫。
直到那个孩童再次出现,他是来找自己丢失的东西的。在得知自己手臂被他食了部分,本就已经恢复清明的眼神又渐渐变得浑浊起来,似动了杀心,但他当即说了一句话,让他犹豫了。
当时他趴在地上拉着他的衣角说:“救我。”
不明白这句话为何起了作用,但确实没有杀他,而是带着自己的手臂离开了,从此他便寻着那孩童的气息,跟随着他,即便白日不能出来,但夜晚赶路总是来得及的。时间一长,竟也得到了认可,走得亲近了些。
“所以当初为什么不杀我?”孜婴问。以前没敢问,后面没有机会问,今日他倒终于问了出来。
蔓华一手支在桌面上撑着下巴,想了想:“大概是觉得你很可怜?”
“当时可怜我吗,我不信。”孜婴知道蔓华是记不起了,便接着道:“但知道我身世后,大概你是这样想的。”
第70章 遥丹归来
小时家境不错,虽做的是小本生意,但衣食无忧。却在六岁那年失去双亲,家中无长兄,藐然一身,几经周转,因为生得眉目清秀,容貌不俗,加上天资聪颖的他在八岁那年进了戏园子讨生活。
跟随师父去了京城戏班子,虽师母刻薄,师父倒待他们豁达,所以日子过得不错。就是他讨厌唱戏,更讨厌跟这些个达官贵人逢场作戏,皆道他清高,才情出众,却难得叫他服服帖帖。
事情的转折在于他的师父忽然离逝,家中师母不愿留于京城,更不愿拖着他们几个累赘,于是高价将他们卖给了富商大贾或是京城权贵。
他们没有选择,这是他噩梦的开端,长达了整两年的折磨与苦难。
他被卖入了京城一个权贵手中,到很后来才知道是皇帝的同父异母的兄弟。
凌虐,□□,欺辱,不过是家常便饭,为此他学会了曲意逢迎,讨好,来换取求生的机会,那时也不过十四五岁。
好像生活稍微能见着一点阳光的时候,大概是知道自己有机会出府。
可终究没等到。
当时以为无数的利器在自己脸上,躯体,四肢用力地一次次划破是最受煎熬的,却发现后来被扔进深山老林中才将心中的恐惧升到最高点;被野兽食,被野鬼啖,慢慢在其中咽了气。他像是在受着凌迟一般的邢,却又比凌迟来得更痛更悲惨。
没能去地府,他这样已经没有资格被收入地府转世了,就算是要报仇也没有那般的能力。
若不是十年之后,在一片山林中见着前来打猎的他,也许一辈子不会再愿意回首生前事。
心中的恨,怨几乎在那一刻叫他疯狂。可是伤不了,人鬼有别,在凡间,凡人所主导的地方,作为鬼的他终究是弱势,何况对方是皇亲国戚。
“我来帮你做。”蔓华当时已是少年模样,那眸中散发出带着恨意的嗜血光芒不比他的弱半分。
他是被那人的妾用残忍的手段杀害的,无非就是嫉妒和不甘这些他听听都觉得可笑的理由。若要人鬼相比,人心之恶之怖从不弱半分。
那个晚上,整个王府被笼罩在死亡之中,延续了整整一夜的折磨,无一幸免,第二日发现里面有异样而去查看的人见到如此场景也被吓晕过去。从此王府被封,据说里面还时不时传来凄惨喊叫之声。
“旁观者,所有牵涉进来的想独善其身,不过,谈何容易。”当初说这话时,是那般张狂阴冷的黑衣少年,如今也已经远去了,似乎生活中许许多多事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他,但……谁没有改变呢?
“现在这样挺好。”蔓华看着窗外,这来来往往的过客,谁没有自己的过去,但只要是此刻安好,未来也尚在,便可以稍稍心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