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仔细一看,端水的人竟不是刚才那风风火火的人了。
该是回去休息了。
我甚感欣慰。
作者有话要说: 攻快来了???
☆、鸾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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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把我捡回来没多久,挑了个天朗气清的日子——也就是魔气不那么重的日子,带我去见了我那便宜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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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见到鸾族四处都被魔气笼罩,鸾族王宫里每处的侍女和侍卫都着一身黑衣,多半原本该是花草的地方只有光秃秃的树枝和紫黑的泥土。
我回想自我来到这以来的每个细节,不由问出了我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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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我们可还在仙界?”
鸾族不是仙门吗?
为何本该是仙气飘飘处处笙歌的洞府,却是如今这死气沉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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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听到我这么问,先是一愣,面色就带了痛苦。
像是有什么十分难过的事,让二哥这样总是将笑容挂在脸上的人都愁眉苦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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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孽,我不该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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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刚想换个话题,二哥就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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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儿不知,此处并不是仙界,”他顿了顿,有些艰难地继续着,“这本就是魔界。”
我瞪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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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我贫瘠的阅历和以前听雀儿婆婆讲故事,鸾族可是住在仙界的敬亭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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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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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是这么一听,就可以想象那是个多么美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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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为何?鸾族……不是仙了吗?”
我问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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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并无旁的意思,只是好奇罢了。
就像我好奇为何隔壁树上的雀儿会那么快死去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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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二哥听了我的话后神色蓦地阴沉下来,那双明亮的眸子都仿佛熄灭了的烛火,暗沉低迷。
他盯着远方的鸾族大殿,不知在回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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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以为自己讨了没趣,二哥不会回答我时,我听到二哥用不知何时变得低沉的语气在我耳边缓缓说道:“鸾族,一直是仙。”
他语气坚定,像是在证实着什么。
宛如是与父母走丢的孩子,落在人群中,一遍遍地暗示自己——不要怕,我一个人也可以找到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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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才知道,二哥说出这些话时,内心有多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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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我已经被二哥带着走进了大殿中。
大殿最里面稳稳当当摆放着一把有个水缸那么大的椅子,就是与人间话本里当朝天子所坐的龙椅一样的宝座。
不同的是画本里的龙椅是纯金打造,上面刻画着栩栩如生的金龙,在金碧辉煌的金銮殿中闪闪发光,宛如遨游在天。
而我见到的这把宝座,通体乌黑,上面没有任何装饰,更别提倚靠的垫子和脚踏了。
不过倒是与这殿中灰暗的一切相呼应,不显得突兀。
殿中原本该是浅色轻纱、暖黄烛火的地方,都是一片暗色。
紫黑的纱帘无风而动,枯木顶着明灭烛火,殿内阴冷了无生气,瞅着与阎王的地府颇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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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我们的脚步声,宝座前背对着我们站着的高大身影缓缓转过身来。
这就是我的便宜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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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初生牛犊不怕虎,大着胆子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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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穿着一身与二哥差不多的黑色锦衣,却比二哥的细致很多,上面用金线秀了只振翅的青鸾,衣角处有隐隐暗纹,腰间空挂着把红色刀鞘,刀身插在刀鞘里,握柄处宛如数根曲虬的树根彼此缠绕而成,隐隐透出暗红的色泽。
至于长相,那自然是颠倒众生风流倜傥丰神俊朗………
我一顿,险些没忍住拔腿逃跑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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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烂成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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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个彻底,整个侧脸都没有棱角,从上到下线条僵硬,五官被侵蚀得无法分辨,眼睛鼻子与唇齿都像被生生抹去,上面狰狞着无数条可怖的纹路,宛如一条条恶心的肉虫,爬满了整个脸。
早就看不出容貌了。
难以想象那张脸以前是怎样的俊美无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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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儿,这就是鸾君,也是我们的父王。”
我听到二哥在我耳边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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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光是看着这……张脸,就几欲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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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又拉了拉我,“叫父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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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艰难吞下口水,试探着开口:“父……”
“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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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王”突然出了声,摆了摆手。
那声音听着十分暗哑,宛如地底传来的闷叫,听得我一个哆嗦,险些跪下去。
大概是用法力操纵周身空气震荡,才发出声音的。
我可没见他有能称之为“嘴”的东西。
我还在神游,“父王”就又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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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不穿玄衣?”
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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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二哥慌忙上前一步挡在我身前,恭敬地说道:“三弟刚来到鸾族,生活起居都还没安排妥当,制衣的鸟儿们还未将合他身量的玄衣赶出来,孩儿便挑了自己幼时的衣物于他,一时不查,竟连这些无趣的衣物都一并送了过去……”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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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洁干净,并无轻纱,衣摆处还秀着淡色的竹叶,颇具诗意,何来的“无趣”之说?
作者有话要说: ①“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李白《独坐敬亭山》
☆、清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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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要反驳,却忽地感觉浑身绷紧,宛如有什么外物将我缚住,竟一动不能动了。
紧接着下巴一痛,我就对上了我那当了鸾君的爹的脸。
他粗糙有力的手指捏着我的下巴抬起来,捏得我生疼。
我只是不期然看一眼他的脸,离得近了,看的就更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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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呕吐感便由腹中往上反,可我是断不敢在这堪比地狱里的恶鬼面前造次的,只得狠命压下这意味,偏过头去,不让他看到我眼里的惧怕和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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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中看到二哥急切地往前上了一步,似是也没反应过来鸾君只在几个呼吸间就压了上来,不得不凑近我,怕他轻轻一用力就将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鸾儿捏死。
但若他真的想弄死我,二哥也是拦不住的。
因为他断是有那个能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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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还好,我这条小命算是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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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耳边一声断不能称之为笑的声音。
下巴还在痛着,鸾君却站远了一步。
我不敢看他那狰狞的样子,片刻后只听他语气嘲讽地说道:“我竟想不出,你那雀娘究竟是何等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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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他刚刚是在打量我。
真不知道他是如何“打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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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继续用嘲讽地语气说:“如此看来,倒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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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果然是唬我的,听他这口气,先不说他本身这幅“尊容”倒来说我了,光是这自己明明也好不到哪儿去的容貌还不忘讽刺我,言之凿凿,可见我已经丑到人神共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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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有名字?”
语气稍缓,却还是阴沉冷漠的。
他放开了我,手又收回宽大的袖子里,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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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摇摇头,不知是否要说些什么。
二哥替我答了:“不曾有,我还未给他取名,原是想等着父王赐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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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君听后“哦”了一声,慢吞吞地又上下看我,再开口时语气有些嫌恶:“作为我鸾君之子,同我鸾族儿郎相比,你这身体可过于孱弱了些…你那娘没有好好养育你么?太不负责任了些…让外人看了,可不是要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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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脸?
我愣住。
我只知长得丑要丢脸,却不想身体单薄也会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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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来不及说什么,二哥就又说话了:“鸾儿的母亲自他幼时便将他抛下了,这几十年来,都是他一人生活,便清苦了些。”
二哥扭头看看我,脸上挂着柔和的笑,与这殿中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
“如今来了鸾族,很快就能养回来了,以后必是个翩翩公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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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君哼了一声,语气轻蔑:“鸾儿?你叫他鸾儿?”
二哥颔首。
“到底是个杂…雀女生的儿子,不比你们血统纯正,便叫……清癯吧。”鸾君轻笑一声,看看我的脸,“倒是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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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癯?
听着倒是好听,就是不知是什么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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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二哥回我居住的小院的路上,我明显感觉到他慢了脚步。
我看他面有难色,便停下脚步,问道:“二哥,如何?”
从我到这人生地不熟的鸾族来,身边只有二哥最为熟悉,他的性子较为宽厚,可能冥冥之中真的有那层薄薄的血缘在牵绊着我,因此我格外亲近二哥。
看到他神色有异,我自是要问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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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一怔,紧接着皱了眉。
眼睛盯着远处,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我便安心地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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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二哥艰难开口。
“鸾儿,你别怪父王。”
我纳闷,听不出缘由,便问:“怎的?”
二哥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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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王他…原先不是那样的。”
“他虽喜好女色,流连花丛,但对我们鸾族的子民,尤其是自己的亲人,其实最为宽厚和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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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睁大眼睛。
若真如二哥所说,那如今这看起来暴戾阴冷的鸾君,又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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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顿了顿,抬手摸了摸我的脑袋,却不再提刚才的话,而是问我:“好鸾儿,你可恨父王?”
我一愣,随后不假思索地回答:“自是不曾恨的。”
“为何?”
“不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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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什么为何?
自知道自己竟是个鸾鸟以前,我尚且以为自己是个可怜的雀儿,小半生的经历都花在吃饱穿暖上,哪儿有精力去恨一个莫须有的爹?
如今被接到鸾族,也是既来之则安之,即使当做是借宿,也要对房主恭敬礼貌不是?
何来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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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听我这么答了竟像是松了口气,眉眼间的神色都舒展了。
他理了理动作间被弄乱的几缕墨色的发,不知是对我还是对什么旁的东西说道:“那便好。”
☆、鸾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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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一百二十年里,我依旧住在那座小院里,守着从不曾逢春的枯木和指尖虚无的暗光,日复一日地打发着不愁吃穿后显得格外无趣的生活。
我想仙人大概都是寂寞的。
漫漫人生,何时才是个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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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幸好我院里有间屋子里放了很多书,二哥花了最开始的两年教我认了人界仙界魔界所有字,原本还是要教我作诗的,但后来他开始接触鸾族的事务,日日忙得脚不沾地,我体谅他,这件事便放下了。
索性这些字已足够我阅览书室里的长卷,看一些有趣的仙魔话本和历史书籍,就绰绰有余了。
也是从那最厚的一本仙界历史书中,我知道了鸾族的过去,也懂了二哥那悲哀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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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所以没提过我那与二哥一母同胞名为景宸的大哥,是因为我从没见过他。
因为他早在三百年前那场魔族的祸乱中死去了。
为民除害,英年早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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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大哥从小聪颖,最爱舞刀弄枪,不过二百岁,就已经是鸾族赫赫有名的将领了。
后来魔界一举入侵,作为与魔界接壤的仙界鸾族,大哥二话不说便调兵遣将,带着鸾族的儿女们在疆界处扎营,苦苦奋战。
我那爹原本在第一时间就将魔族入侵的消息传到了凌霄殿上,却不知中间出了什么差错,等天界的兵将们赶到鸾族时,只看到战场上鲜血淋漓,甲胄兵器混乱不分,连空气里都飘着一层血雾。
而我大哥正撑着自己的兵器,直直立在战场中央,浑身血污不堪。
等走近了一探,早已经断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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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后来打扫战场的士兵说,那阵子光是处理魔族和鸾族的尸体,就花了八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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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那些光鲜亮丽浑身泛着金光的天兵天将并不是无功而返,彼时魔族已经入侵鸾族,一股脑地往鸾族领地里释放着千年万年也散不尽的紫黑色魔气,街上的百姓们无论男女老少,一贯嗅惯了仙气,此时闻到那充盈恶臭的魔意,无一不面色清白,命都丢了半条。
更有些年纪尚小还未化形的幼鸾干脆就羽翼一落,悄无声息地死去了。
最后那些兵将花了半月将魔族消灭了干净,带着鸾族剩下的老弱妇孺去了另一座仙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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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仅仅是这短短的不过眨眼间的半月,便对鸾族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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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当时守在城里,被天兵发现时,已经奄奄一息地歪在一个脏乱不堪的角落里,满身疲惫,身上由魔族兵器刺出的创口流着脓血,血液不再鲜红,而是围绕着象征恶意的黑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