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谢谢主任。”
主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知道流程,自己去找33班的班主任报道,没别的事就去吧。”
季易应下,小声且有礼貌地道别之后离开了主任的办公室。
出了办公室的瞬间,他的脸又垮了一次,心底的烦闷疯窜,难以控制。
要是让他一辈子保持这个模样,他迟早得疯。
还好前方就有条出路——复读,重新参加高考,然后永远远离57号城。
只要出了这座死城,外面就没人认识季鱼,到时候季易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深呼吸了一口气,季易平静下来,只有一年而已,没什么忍不了的,在季鱼自杀之前,他就忍了很多很多年。
新的班主任是个效率很高的人,季易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将相关的材料都准备好了,为季易省了不少事。
班主任赶着让季易去上课,匆匆交代几句就趁着课间休息将季易送进了教室。
教室里人不多——第一高中淘汰率很高,能够一路通过层层考试升到高三的人实在太少了。季易粗略地数了数,这间教室之内只有十五个学生。
教室里很宽敞,每个人都可以独享一张桌子,也就不存在难以安排座位的情况,班主任随便点了个位置让季易坐过去。季易都走出去半步了,他才恍然想起来,拍了拍季易的肩膀说:“不要有压力,好好学,毕业没问题的。”
目标远超毕业的季易:“嗯……谢谢老师。”
班主任很满意季易的乖巧,推了推眼镜又匆匆离开了。班主任前脚一走,教室里气氛瞬间就变了,数道目光落在季易身上,带着各种各样的打量意味。
季易不迟钝,甚至可以说得上非常敏锐,对于周围的目光他心知肚明,若是他愿意还能分辨出究竟是谁谁谁在看他。
但季易没有,他简单粗暴地将这些人统统忽略。
季易的目标很明确,57号城只是他的一个起跳点,他一定会离开这里,没有必要为不相干的人和事浪费精力,只要没人招惹他,他不介意沿着季鱼曾经的轨迹收敛一年。好不容易才有了活下来的机会,季易是一点都不想浪费。
上午的课一晃而过,午餐是由学校统一分发的,质量不差,算是第一高中学生的一个福利。
季易坐在餐厅的角落里用餐,时不时就能听到一个名字从不同的方向传来,包裹着这个名字的内容不尽相同,但所溢出来的情绪抓起来一看无非就是惊讶、不屑、嘲笑罢了。
他们所说的内容季易不需要认真去听也能猜个七七八八,其中不乏一些苛刻的用语,不过季易完全不受影响,还能安然地吃他的午餐。
周围人没有等到想象中的反应,好奇心更加旺盛了几分,没多久就有人挪到了季易附近,状似无意地谈论起来——
他们反复谈及的这个名字是“路北屿”,曾经季鱼的同班同学,从头到脚都写着风云人物,是57号城两大地方家族之一路家的长子。
是无数同龄人爱慕暗恋的对象,包括季鱼。
午间休息很快结束,一个年轻的女老师走了进来,周身的每个棱角都尖利有范。女老师没有废话和多余的兴趣,并没有为季易的到来特意说上几句话,直截了当就开始讲课。
纸质书算是稀有物,即便他们都是第一高中的学生也不可能人人都配备一套,他们所能用的还是电子材料。
这堂课一上就是三个小时,中途短暂地停过几分钟,总的来说压力不小。这些内容季鱼都学过一遍,季易虽然不能将相关记忆完全唤醒,但总归是有些模模糊糊的印象,学起来并不艰难。
临近下课,季易客观评估了一下自己的学习情况,考入大学的希望不小。
这个事实让季易高兴了几分,也就忽略了周围隐约回荡的某个晦气的名字。
下课之后,面无表情的女教师叫住了季易。
季易一愣,无论是他还是季鱼都跟这位老师应该没有什么更深一步的交集才对,这位又不像是会特别关心插班生的主,不明白她叫自己出去的用意是什么。
心里疑惑不减,季易脸上倒是藏得严实,规规矩矩地跟着女老师离开了教室,一路朝着办公室走去。
“你是季鱼?”
“老师,我现在改名了,叫季易。”
“哦。”女老师并不关心季易改名的心路历程,“郑老师找你,你知道她的办公室吧?自己过去没问题吧?”
季易按捺着心中的疑虑,仔细道谢之后朝着这个郑老师的办公室摸去。
对于这个郑老师,季易稍微有点印象,她曾经是季鱼的老师,应该是个温和、富有同感心的人,在季鱼住院期间,她甚至还去探望过一次。
这样想想倒也不意外,这位郑老师确实热情过度,对学生关心令人感动。
不过季易显然是不在这个范围之内的,他想的只有要怎么平顺地应付完这一位同情心无处安放的老师。
郑老师对季鱼的事知道得要多一些,比起其他人更难处理些。
·
进了办公室,郑老师见到季易露出了个和煦的笑容,招呼季易坐下,还给季易倒了杯水——水也是珍惜资源,全城统一供应,按人分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配给标准。
作为第一高中的学生,季易是不缺水喝的,但也仅仅是不缺。
郑老师能拿出一杯水招待季易……说明她对这个学生确实足够上心,或者说,季鱼非常能够刺激她的同情心发作。
郑老师其实没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交代,她先问了几句季易在学习上有没有困难,得到季易标准客套且略微疏离的回答之后也没有异样,反而进一步表示她可以帮季易补课,让季易碰到什么麻烦都可以来找她……
她说了一堆,季易不怎么走心地听着,他对谈话的内容没有兴趣,他所留心的是郑老师的反应——季易必须知道这位郑老师跟季鱼究竟熟悉到什么程度,会为了季鱼做到什么程度。
不过季易也没有太过跳脱的表现,他大部分时候都是沉默的,这很符合季鱼给人一惯的印象,却也不够尊重别人。
郑老师全程没有异议,连脸色都没变过,似乎对此早已习惯——她对季鱼的容忍度不低,季易心里想着,能够基于同情做到这个地步,这位郑老师可真是个……圣母,可惜一点作用都没有,从她的角度来看她能够感到自己,殊不知真正的季鱼都已经自杀离世了,她撒出去的这些温暖根本没能挤进季鱼心里。
季易在心里尽情地鄙夷着郑老师,脸上依旧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低着头像是在抗拒全世界。
好不容易等郑老师将杂事都交待完毕,季易估摸着差不多应该能走了,却不想郑老师停顿片刻之后,略带犹豫地问了一句:“那个骗子抓住了吗?”
“还没有。”季易答得很快,并不意外郑老师会知道这件事,毕竟不管怎么说这对季鱼而言也算是件天大的事。
季鱼高考前被人打断了腿,拿到了一笔为数不少的赔偿,可惜这笔钱还没焐热就被骗了个干净。
骗子拿着钱潇洒走人,不知搁哪快活去了,留下季鱼在医院里夜不能眠。
季易刚才对郑老师那点漫不经心的鄙夷一下子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对季鱼各种难言的轻视,这些情绪都快凝成了实质,以至于都无法在表面上显露出来。
千言万语绕了一个又一个的死结,最后只能看得出来一句话——季鱼死得挺好。
☆、第 3 章
季易翻遍了名下所有的账户,不得不承认一个问题——他现在严重缺钱。
在第一高中上学是完全免费的,不需要季易额外再出一分钱,甚至还能得到一份免费的午餐。季易倒是能靠这一顿饭活下去,可接下来还有无数的问题,他起码需要一笔应急用的钱。
据说在所有的三级城市中,57号城的地方监管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严厉。联盟基本只关心防护罩,而城内剩下的大小事宜就由两大家族分别把控,城内的一切事项都实行高度的配给制度……季易想找一份合适的兼职并不容易。
再不容易也不能坐以待毙,季易耗了不少时间,将57号城的内网搜寻了一遍,发了数份邮件……等做完一切,一笔钱在他心里一闪而过。
季鱼被骗走的那笔赔偿金数额非常可观,要是没有出意外……季易的思绪在这里戛然而止。
要是季鱼没有被骗,他十有八|九是不会这么快轻生的,那也就没季易什么事了。
对季易而言,只要让他能够活下来就算是上天优待,他并不嫌弃周围这些糟糕的状态,愿意承受也乐意挨个去解决季鱼留下的麻烦。
只不过,他对季鱼的厌恶是另外一回事,只是单纯出于对季鱼性格的鄙夷而已,非常嫌弃这样一个人曾经占着这具身体荒唐度日。
除了兼职之外,季易还研究了一遍第一高中的奖学金。
第一高中每个月考核一次,每次考核都有奖金,一个学年之内只要有两次排名最后,这名学生就会被淘汰毫无回旋的余地。
过去季鱼的成绩不好不坏,淘汰不至于,但也没什么希望能够考上大学,相应的也很少拿过奖金。
季易将考核标准揉碎了列出来,再做了相应的计划,最迟下个月的考核他一定可以拿到奖金,也不算太难熬。
·
出乎意料的,季易的求职申请竟然得到了回复,工作的时间、待遇都要比季易预期的更好,只是愿意录用他的对象有些特殊——跟路家沾点边。
路家把控着57号城的水资源,是实打实的一方霸主,季鱼的暗恋对象路北屿,正是出身这个家族。
这次季易工作的内容就是协助路家迁坟。
当然路家家大业大,说“坟”是不太合适,需要搬迁的对象几乎就是个小型的陵园。大概是为了彰显自家实力,路家将列祖列宗安置在了寸土寸金的城中央,就挨着自个家门口,也方便老祖宗们时不时回魂看看。
可惜,现在路家的实验园区小有成果——前些日子成功种活了桃树——准备放手大干一场,当务之急就是扩张,左右看看都不好挪,只能指挥着将自家的老祖宗腾了出去,给科学让地。
当然,搬迁这种事没什么技术含量,招呼一队机器人上来也不是搞不定。但路家讲究,毕竟是一方势力,愿意偶尔撒撒饵料,给城里没事可干的人一点活路。
顶着季鱼的脸在路家进出,这件事看似有些尴尬,不过没给季易造成太大的影响,他只是在下层打工,没有直面路家大公子的可能性,而且就算见了也没什么——那是季鱼的蠢事,虽然接受了季鱼的人生,季易并没有为此羞愧的打算。
·
钱是要赚的,学业也不能落下,甚至还得不断朝上,季易可以说是过得非常充实了。
兼职只能用来救急,奖学金才是季易想要的。季鱼的人际关系简单、生活单调乏味,季易也不需要为了保持人设做多余的事,他尽自己所能将时间投入到学业之中。
第一高中的电子藏书很多,季易抽着个空戳进了网上图书馆,准备找找有没有值得看的书,结果一眼就瞄到了季鱼的借阅记录。
图书馆的记录非常详细,不仅借阅时间精确到秒,甚至于阅读速度都能以图表呈现……太过机械化以至于让人有些无所适从。
季易按下心里的那些微末的反感,点开季鱼的阅读记录看了一眼。
季鱼不是一个自主学习能力过硬的学生,他的大部分记录都跟课程无关,他所钟爱的尽是些幻想类的小说,季易做了个总结,基本就是曾经抑郁不得志的废柴主人公突然点亮金手指,日天日地无所不能,升级打脸逆袭大礼包……
异想天开。
季易在心里下个定论,不过看着季鱼这一串肤浅的阅读记录,季易的厌恶感难得没有涌上来。
其实季鱼也就是个普通人,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死都死了,也没必要对他生前的种种太过严苛。
这个理由说服了季易,他撇下季鱼的阅读记录,开始搜寻自己想要的书——以前坐在第一高中三年的是季鱼,而他季易其实是头一次上学,被动跟随老师的脚步肯定是不够的,他需要更努力、更努力一些。
将学校的馆藏检索了一遍,季易下载了不少文献,还给自己列了个阅读时间表……季易不紧不慢地做着自己手上的事,却被窗外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
今天有些闷热,季易没有关窗,于是楼下的闲聊声就飘了过来。楼下的人大概是没意识到他们的声音不小,正在兴奋地说着八卦,不巧,这一则八卦还跟季易有点关系——
八卦的主人公不是别人,正是季鱼的母亲。
当然算起来也是季易的母亲。
季鱼的父母几年前离了婚,此后基本没什么往来,直至季易母亲再婚,这个消息才跋山涉水传了过来。
这不算什么稀奇事,双方已经离婚,再娶再嫁都是情理之中。
季易面无表情地合上窗户,转身之后才在自己右手的手腕上摸了摸——这里有一道浅色的疤痕,还没好全,正是当初季鱼自杀留下的痕迹。
季鱼这一刀其实割得不深,正常来说不足以毙命,但他大概一心求死,身体还没死透意识就自发消散了,正好给季易这个隐藏多时的人格一个空子可钻,堂而皇之占据了这具身体的主导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