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安静了许久,肖乃屿沙哑的声音才传进他的耳朵里。
语调如开水般寡淡,毫无感情,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仇人。”
第七十四章 CP71 “你必须喜欢我”(前世线)
傅尧诤久久没能从“仇人”二字回过神来。
那个一年前还会软言软语恳求自己留下来陪着吃一顿早饭的人而今却这样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
如果言语能伤人,他现在已经被这两个字捅/了个对穿。
两个小时后,郑医生从病房出来,他手上拿着两份量表,纸张并不平整,似乎是被揉皱后重新展平的。
“我异常艰难地让肖先生配合了诊断的流程。”医生摊开那两份险些被Omega撕毁的心理量表,说:“从量表和口头问询得到的信息可初步诊断为双向情感障碍。”
“...什么?”这对傅尧诤而言是一个完全陌生的词汇,他的视线移到医生手中的两页纸上,上面的字迹潦草至极,有几处甚至被笔头戳破了,可他依旧能认得出来,那是肖乃屿的字迹。
“这样跟你解释吧,健康人的情绪波动是围绕着某一条基线上下浮动,高兴时上扬,低落时下沉,由此形成一条水波状的情感浮动线条,这是正常的情绪表现。但是双向情感障碍患者,他们的情绪超出了正常的情绪范畴,会直接走向两个极端:极度低落,想要轻/生,肖先生已经不只一次表现出极为强烈的自/杀倾向,甚至已经付出了行动,从他的伤势来看,他没有给自己留任何余地。”
“另一个极端是极度兴奋,就算只睡三个小时也会精神亢奋,两眼冒光,莫名情绪高涨,你不要以为这是好现象,这种情况会消耗患者大量的身体情绪物质,从而加重抑郁症状。他的情绪表现为一条由下而上又飞速下坠不断循环的斜直线,他已经失去了对自己情绪的控制能力,会狂躁,易怒,冲动,摔东西。”
医生说:“通俗地讲,这就是狂躁抑郁症,也就是我们以前经常听说的躁郁症。”
“......”傅尧诤迟钝地反问:“你说他得了抑郁症?”
医生点点头。
“怎么可能呢?!”alpha觉得可笑极了,他反驳道:“你根本不了解他的性格,他平常很爱笑的,他有喜欢的人,有理想,有活下去的信念,怎么可能得这种随时会轻/生的病?!”
郑医生轻叹:“你说的这些,也许他曾经都拥有过,可现在呢,他没有爱人只有仇人,理想也早就被网络舆论摧毁了,活下去的信念,我想应该是那个宝宝,那是最后一根稻草。孩子没了,他才开始轻生,傅先生,你还不明白这其中的因果关系么?”
傅尧诤怔愣在原地,医生轻描淡写的一番话让他意识到那个温柔爱笑的肖乃屿已经被悄无声息地扼杀了,而他这个“仇人”,也是凶手之一。
“等肖先生身体再好一些,我会安排他去做进一步的检查。”郑医生凝重地说:“还有一点我必须提醒您,他这种表现算是重度躁郁症,如果你选择亲自照顾他,恐怕要耗费许多心力。我见过许多这样的家属,照顾到最后自己也跟着疯了。”
“所以?”
“所以,您可以将他送去专门的精神疾病机构,那里有专业的人士。”
郑医生明确知道傅尧诤和病人只是跟金钱挂钩的包/养关系,嘴上说着有多爱,到这种情况一般都弃之不顾了,而且,要他这样一个上层人士纡尊降贵去照顾一个随时会发疯发狂的精神病人,似乎不太可能。
傅尧诤不语,他走到病房前,轻轻把门推开了一小个缝隙,看到肖乃屿已经被催眠入睡。
不管清醒的时候怎么闹,睡着了还是这样一副乖巧静好的模样。
他蜷了蜷双手,沙哑地道:“我要带他回家。”
——
十天后,肖乃屿被秘密接回了家。
之所以要秘密接走,是因为医院大门天天有记者在蹲守,傅尧诤知道这阵风头还没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更为了肖乃屿的精神状况着想,他只能保守地选择深夜接Omega回家。
回到原先的房子时已经是深夜,时值秋末,夜里的温度也降了许多,肖乃屿身上穿着一件米色的毛绒外套,像一只安静的小白熊,傅尧诤搂着他的腰时,却还是能摸出他的清瘦。
肖乃屿在医院时对身边这个人敌意明显,只要这人表现出一点要靠近自己的意图,他会立马剧烈反抗,扔水杯拔针/头拒绝服药,无所不用其极。但出了医院,离开了熟悉的环境后,他突然又乖顺下来,默认这人搂着自己坐车下车。
他在陌生的环境下本能地收敛了自己,以达到自我保护。
傅尧诤见他难得不再抵触自己,便只想多抱一抱,出病房时抱,坐车上时也抱,坐电梯也不舍得松手,到了门前,他一手搂着肖乃屿,一手开始按门上的密码锁。
按下第一个数字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微微偏身挡住了肖乃屿的视线,而后才在门上按下了“0824”四个数字。
这套房子虽然在肖乃屿名下,但8月24号那天闹翻后,傅尧诤便赌着气改了房门密码,还改了最能恶心肖乃屿的四个数字:0824——林迟疏的生日。
他按完密码开了锁后,莫名地松了一口气,暗想要找个机会把密码改回来,可他一时竟然也记不起肖乃屿的生日——不是他记不起,是他把肖乃屿当成林迟疏对待的这一年来根本就没关注过这人真正的生辰。
他心虚至极,下意识转头去看Omega,对方只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他心中的那一丝侥幸又化成了对眼前人的十分愧疚,转而牵起肖乃屿的手,温柔地道:“我们到家了,乃屿。”
肖乃屿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没有回应,
直到被牵进屋里,闻到一股腐烂浓郁的玫瑰花香时,他才生出抵触的情绪来。
他抬眼,举目四望,客厅桌上的花瓶里,阳台的盆栽里,开的都是玫瑰,只是花瓶里的红玫瑰已经衰败残落,阳台上的那些花也因为过了季节而呈现凋零之势。
还有一盆凋得不明显的玫瑰安放在钢琴上,钢琴的旁边,摆着一个相框,照片里盛着一个人背影。
肖乃屿骤然停住脚步,他望着那台钢琴,脑中又浮现出那晚被强迫的不堪,求饶声混入毫无章法的音乐中,这些可怕的声音如毒蛇一般爬入他的双耳,他惊恐地捂住耳朵,想要屏蔽琴声,另一段记忆却势如破竹地穿入他的脑海中:
“你身上穿的衣服,戴的表,包括房间的装修,全部都是我哥哥喜欢的风格!”
“他只是把你臆想成了我哥,然后在你身上汲取那点可怜的心安,以此来麻醉自己!”
“你从始至终都只是我哥哥的替代品,一个有生命的‘手办’而已!”
.....
“小屿,乃屿?”
“别怕,我在这里。”
“你怎么了?”傅尧诤将他捂着耳朵的双手拉下来,像医生嘱咐地那样安抚道:“别怕别怕,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只是幻觉,你只需要听我的声音,好不好?”
肖乃屿回过神来,目光聚焦在眼前人身上。
瞧,他摆出一副关心自己的模样,表演得如此情真意切。
无神的双眸忽然变得幽暗,他抬起手,重重地打了这个虚情假意的人一巴掌。
啪——
清脆的耳光在深夜的客厅里格外刺耳,傅尧诤被打得歪了头,右脸颊麻了整整两秒。
毫不夸张地说,他长这么大,确实是第一次被人打耳光。
肖乃屿推开被打懵的alpha,转身操/起桌上的花瓶,连着里面枯萎的玫瑰一同摔到地上。
砰——
花瓶四分五裂,碎片压在枯萎的花瓣上,溅起的玻璃渣险些飞到傅尧诤脸上。
“.......”
Omega一刻也不停地走至钢琴前,上面所有东西他都看不顺眼,他抬手,利落地推倒了那盆红玫瑰,花盆直直砸在乐器键盘上,随之响起的是一声顿挫的琴音——仿若压抑的灵魂发出的嘶吼与哀鸣。
他拿起那个相框时,眼中含着泪光,偏头看了傅尧诤一眼,这一眼夹杂着最纯粹的恨意,下一刻,他狠狠地将相框摔到地上,又是一声脆响,玻璃相框被摔得四分五裂,里面的照片孤零零地暴露在空气中。
音乐大厅里的那道身影依旧优雅,却不足以再让人迷失其中。
傅尧诤顶着留着巴掌印的脸,立在原地,迟迟没有弯腰捡照片的意思。
良久,他从桌上抽了两张纸巾,小心翼翼地靠近Omega,替他擦了脸上的眼泪。
肖乃屿亲手砸了这套房子里所有的“回忆”,最后哭的也只有他一个人——他的美梦由这里开始,梦碎了,就成了彻头彻尾的悲剧。
他砸累了,再没有力气反抗。
傅尧诤抱住了他,没有责备,只有极温柔的让步:“你不喜欢,就都砸了吧,砸了。”
“我不喜欢这个房子!!!”肖乃屿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这个病总归有一个好处,没有理智束缚,那些藏在心里经年累月的厌恶终于可以大声地肆无忌惮地被喊出来。
“不喜欢这里就不住了,不住了,我们搬去别墅住,好不好?那里...那里不会有玫瑰花的。”
“我也不喜欢你!!!”一样的歇斯底里。
“......”
傅尧诤把他抱得更紧,生怕会把这人弄丢——其实已经丢了,只是他不肯承认罢了。
“你必须喜欢我...乃屿,我求你像以前...像以前那样喜欢我。”
肖乃屿的气力耗尽,整个人又飞速沉寂下来,声调也降到了冰点,说出的话比阳台吹进来的秋风还要凉:
“...做不到。”
第七十五章 CP72 “我没想恶心你”(前世线)
回忆被砸了个干净。
肖乃屿被接到了另一栋别墅。
他被领进门后,看着富丽堂皇的内部构造,看着着装统一的恭敬仆人,虚无缥缈地说了一句:“我不会再做梦了。”
傅尧诤握紧了他的手,说:“不是梦。”
“都是梦。”肖乃屿的目光从屋里所有人身上梭巡而过,声音更轻:“假的。”
“......”傅尧诤抬手搂过Omega,让他贴近自己,又尽力用自己的信息素给他安全感。同时也在众人面前无声地昭示了这人的重要性。
他刻意将肩膀微微偏向肖乃屿,柔声说:“饿了吧?我们先吃饭,行李会让人送到楼上。”
“不饿。”
“你早上只喝了一杯牛奶,怎么可能不饿?”
傅尧诤小幅度地挥了挥手,管家会意后便领着仆人去厨房做准备。
主厨的效率极高,很快,精致的菜式便被装进镶金边的瓷盘里,按顺序端上了桌。
傅尧诤摸不清Omega的口味,也不知道该嘱咐什么,只说他刚出院,身体虚弱,膳食以清淡营养为佳,主厨便按着这个原则自行发挥。
一桌费尽心思烧制出来的“翡翠白玉”却没能勾起肖乃屿任何兴趣。
傅尧诤见他迟迟不动筷,亲自起身盛了一小碗蟹肉瑶柱汤,而后坐到肖乃屿身侧,搅了搅汤汁散了热,便舀起一勺子送到人嘴边。
肖乃屿闻到汤的香味就忍不住想,这道汤是不是也是林迟疏喜欢的?这桌上的每一道菜是不是都是按着林迟疏的口味做的?!
既然是给别人做的饭菜,为什么要强迫他吃下去?!
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无比恶心,直想把胃掏出来,把以前吃进去的所有脏东西都挖空,挖空才好!!
“你放过我吧,你为什么总要拿这些东西来恶心我!!!”
肖乃屿甩手打翻了碗,汤汁溅了傅尧诤一身。
“...我没想恶心你。”
alpha被烫得一愣,不明白肖乃屿为什么突然发了火,这些菜有什么问题吗?
他没有生气,只接过管家递过来的湿巾擦了擦手,而后拿筷子又夹了一块蛋黄南瓜放到肖乃屿碗里:“不喜欢那道汤就不喝了,这个是甜的,你尝尝喜不喜欢?”
“不喜欢!!!”肖乃屿看也没看一眼:“你经手的东西我都不喜欢!甚至讨厌,恶心!你听明白了么?”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你把这些东西留给林迟疏吧!他肯定,特别喜欢。”
“你说什么呢?!”傅尧诤一把拉住他的右手手腕,不让他离席:“什么林迟疏?我没有把你当成...”
“这些菜不都是他爱吃的吗?!”肖乃屿凌厉地打断他:“你不是一直都把我臆想成你的白月光朱砂痣吗?!怎么?不敢承认吗?”
“...我说了我已经在改了!”
“你改了我就要原谅你么?你改了我就要继续做那个人的替身么?!”
肖乃屿的情绪崩得极快,眼泪忽然就下来了:“...你就是个骗子,你给我的所有东西,都带了林迟疏的影子!我为什么要遇到你?!我的人生,凭什么笼罩在一个死人的阴影下!”
他似乎真地被恶心透了,弯腰捂住肚子就开始干呕起来,傅尧诤哪里还敢为自己辩驳什么,连忙上前扶住了他:“哪里难受?”
肖乃屿没吐出什么东西,只是一张脸已经白了下来,眉头紧皱,似乎在忍着剧痛。
傅尧诤把他搂进怀里,转头与管家说:“去叫家庭医生过来!”
管家应声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