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星挑挑眉毛,往嘴里塞了颗葡萄以掩饰被无话可说的窘境。算他白操心了,这京海看起来并不需要上什么“泡妞学习班”之类的课程。
空气中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张星点点头:“好吧,我支持你追他,但是话说在前头,想让他忘了林寰,不可能。如果他拿你和林寰比较,你就随他去,别和个死人争风吃醋,那样会伤到雷亚,明白么?”
“谢谢你的提醒,我先回去了,哦,记得帮我跟雷亚说让他开通讯频道。”
京海起身告辞。露露在床上叼着布老鼠玩得不亦乐乎,听见门响,蹭一下窜出来,冲站在门口的京海友善地甩甩尾巴作为告别。
关上门,张星弯腰把露露抱到沙发上,点着她的鼻尖问:“诶,刚那个人看上你爸了,将来给你做后爸如何?”
露露听不懂张星的话,但她闻到了沙发上属于alha的气味,“唰”地伸出爪子,在京海坐过的地方又抓又挠还打滚,直到那位置重新沾满她的气味,才心满意足地抱着布老鼠窝进张星怀里。
张星撸着猫,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保不齐就跟卓汉说的那样,这还真是只alha猫。
另外沙发的布艺面罩又得换新的了。
向北骑行一千七百公里抵达另一处安全区,雷亚进城后将摩托车停到一家名为“夜枭”的酒吧门口。
进门就听到“咕”的一声鸟叫,雷亚摘下墨镜,冲正对着自己把脑袋扭了一百八十度倒着看他的猫头鹰抬抬下巴:“九儿,好久不见,想我没。”
猫头鹰张嘴眯眼,看起来像是在笑一样。
一只戴着大金戒指的手拍到雷亚肩膀上,同时响起豪迈的笑声:“小亚亚,你可真是有日子没上我这来过了。”
“休假,出来随便走走。”雷亚把那只手从肩上拽下来握了握,随即放开,“你看起来起色不错,老金。”
“你看着可不怎么好,一宿没睡吧。”老金绕进吧台里,倒了杯伏特加顺台子滑到雷亚手边,“遇到麻烦了?”
“没有。”端起杯子一饮而尽,雷亚敲敲台面,“再来一杯。”
“酒可不是这种喝法。”虽然并不赞同,但老金还是为他倒好酒,又一把握住雷亚执杯的腕子,劝道:“有什么难处你直说,我欠林寰条命,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雷亚勾起嘴角,轻轻推开他的手:“真没事,老金,我就是想来喝杯酒。”
老金打鼻子里哼出声:“你们那没酒吧啊,至于跑这么老远上我这喝口酒?”
“你这的酒好呗。”
“嗯,这话我爱听,诶,你来的正好,今儿我儿子生日,晚上跟我一起回家吃顿好的。”
“啊?你儿子几岁了?”
“七岁,你结业那年怀的嘛。”
“我什么都没带就不去了,不好意思。”
“别找骂啊,什么时候说让你送东西了。”老金敲出根烟递到雷亚面前,弹开火机点燃,“杨筱也念叨你好久了,既然你来了,必须得跟我回去吃饭。”
雷亚点点头,琢磨着一会找地儿给孩子买点东西。老金是林寰的同事,杨筱是他在高级训练营的同期,这俩人是通过他和林寰认识的,吵吵闹闹三年,最后奉子成婚。
老金其实并不老,只不过长得着急了点,少年老成又爱留络腮胡子,三十多的人看着跟四十好几似的,他们就都“老金老金”地叫。杨筱本来和雷亚一样被选拔进了物管局,结果入职体检查出怀孕了,在老金的苦苦哀求下放弃职业生涯,回家相夫教子。
老金总说自己欠林寰条命,但是具体发生了什么雷亚并不知道。林寰死后没多久他就从特种作战部队退役了,做起了酒吧老板。表面上看做的是正经营生,其实真正赚钱的是台面下的买卖。
用杨筱的话来说,老金除了毒品和人,什么都卖。
“杨筱现在干嘛呢?”雷亚问。
老金纵了下鼻梁,一字一顿地说:“幼儿园老师。”
“咳——”
雷亚被酒呛着了。杨筱的作战能力和他不相上下,甭管干嘛吧,去幼儿园当老师真是……浪费了点。而且他完全想象不出来杨筱带着一帮孩子做游戏的画面——那可是个在训练场上被吹声口哨就能把人按马桶里洗脑子的暴脾气。
都是在孤儿院里被逼出来的,只是跟他比起来,雷亚觉得自己真算得上是个“小公主”,太温柔了。
“他还蛮擅长干这个的。”老金说不上什么语气地念叨着,“进去第一天就教会班里的孩子们玩□□了。”
雷亚抽着嘴角笑笑,也是,甭管多熊的孩子,交到杨筱手里恐怕没有不服管的。之前有一次和杨筱一起出任务,跟火车上碰上俩熊孩子朝他们扔花生瓜子壳,家长也不管,结果那俩孩子都被杨筱挂行李架上去了。
家长急了,可刚嚷嚷一句就闭了嘴——杨筱把那俩熊孩子装零食的铁罐捏成了铁条。
所以得知老金和杨筱在一起时,雷亚还替老金捏过把汗,这要是吵架动手不死也得丢半条命。毕竟老金并非是林寰那样的作战人员而是机械师,算不上战五渣可也和杨筱的实力相差悬殊。
拿入职体检结果那天,他看杨筱的表情以为对方是准备把老金干掉。
花光存款给老金的儿子买了艘航母模型,雷亚扛着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包装盒进屋,毫不意外地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炮弹一样的小家伙砸进怀里,金小小抱着他的腰,兴奋地大叫:“小亚亚!你可算来啦!我超想你的!”
“我也想你,给,生日礼物。”将包装盒“哐”地砸到地上,雷亚胡撸着孩子的头毛朝屋里张望了一眼,“你小爸呢?”
金小小仰脸望着比自己还高的包装盒,眼中精光四射,反应了一下说:“哦,他去给我取蛋糕了,马上回来。走,咱俩玩模型去。”
“去地下室玩,别把客厅弄乱。”
老金一脸宠溺地看着儿子。哎,真想再要个闺女啊,儿女双全多好。可惜打不过媳妇,没资格争取权利。
不多会杨筱进门,去地下室跟雷亚打了声招呼,钻进厨房准备晚饭。老金在旁边帮忙打下手,正忙活呢,听杨筱问:“雷亚怎么来了?”
老金耸肩:“说休假,出来散心。”
“肯定是遇见不顺心的事了。”杨筱回头望向地下室的方向,“你没探探他的口风?”
“嗨,你还不了解他,他要想说根本不用问,不想说问了也白搭。”
“……也是,自打林寰……”杨筱叹了口气,“算了不提了,别让他听见。”
老金沉默了一会,放下手里剥着的豌豆,压低声音:“筱,你说我是不是该把实情告诉雷亚?”
“……都瞒了这么多年了,你现在说了也改变不了任何事,只会伤雷亚更深。”
“哎,林寰就拜托我一件事,我还没办到。”老金摇头叹气,“雷亚到现在也不肯去除标记,那会我跟卓汉都快把嘴皮子磨破了,好说歹说,他就是不听。”
“等他遇到一个能让自己敞开心扉的人,自然会愿意去除。”
“啊,那我是不是该张罗给他介绍对象了?我这可有大把的钻石王——”
“滚犊子!就你那群狐朋狗友哪个配得上雷亚?还钻石王老五,要我说就是一群乌龟王八蛋。”杨筱皱起眉头,狠狠一刀剁断手底下的牛骨。
老金背上一紧,委屈巴巴地抖抖狐狸耳朵摇摇狗尾巴:“老婆你这样说不觉的很伤人么,我也是那群人中的一个啊……”
杨筱上下扫了他几眼,哼笑一声:“千万别让手下看到你现在这副德行,要不全得投奔你对家。”
“就给你一人看。”儿子有人陪着玩,老金的心思好生活络起来,“诶你把这骨头炖上咱俩回屋歇会去……”
“滚蛋!家里有客人!”
刚被拿来剁棒骨的刀,此时在老金鼻子尖前头上下翻飞。
看雷亚的手机屏幕亮起又灭,灭了又亮,反复好几回,金小小终于忍不住问他:“小亚亚,你为什么不接电话啊?”
雷亚正在粘一个极其细小的部件,头也不抬地答道:“都是卖房子的,我又买不起。”
“我给你买。”金小小挺起胸脯,“爸说,他给我存了老婆本。”
雷亚无可奈何地看着眼前屁大点的孩子,笑问:“你知道老婆本是什么意思么?”
“娶老婆用的嘛,小亚亚,等我长到十八岁,咱俩结婚呗。”
“嗯,听起来是个不错的计划。”雷亚不准备打击小寿星的心情,顺着跟他逗——这辈子头回被求婚,还是个七岁的小屁孩。
电话屏幕又亮了起来,雷亚没打算理,可金小小接了起来:“喂,你那房子卖多少钱?”
雷亚一管胶全挤自己手上了。
京海拿开手机确认了一下屏幕上的呼出信息,是雷亚的没错,可这个童音是哪来的?另外卖房子又是怎么回事?
揣着满肚子疑问,他说:“呃……我找雷亚。”
“小亚亚没空接电话,你就说你们那房子卖多少钱吧。”金小小说着,还冲正从手上往下撕胶的雷亚比了个“看我的”的手势。
“我不是卖房子的。”
“那你给小亚亚打电话干嘛?”
“我是他同事,找他说工作上的事。”
“哦,你等等。”金小小将电话递到雷亚面前,“你同事,说是工作上的事。”
雷亚当然知道是自己同事,未接来电里京海的名字后头有五十多次呼入记录。他抽走电话,没好气地说:“什么事?不知道我休假呢?”
京海反问:“刚那个孩子是谁的?还有房子是怎么回事?”
“朋友的孩子,说要买个房子跟我结婚。”
“嗯,英雄出少年。”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你在哪呢?”
“北边!”
“北到哪?”
听雷亚报了个地名,京海稍稍运了口气说:“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干嘛?”
“休假啊!不是让卓汉给你假条了!这才二十多度,凉爽又干燥,有助于伤口愈合!”
“赶紧回来,你就三天假,这都过去两天半了。”
“不还有一天呢么?”
京海刚要说话就听电话那头又响起孩子的声音:“小亚亚你说好今天晚上陪我睡的,不许走!”
——还□□?这孩子多大?
眉心皱出条深纹,京海问:“他几岁了?”
“不干你事,没正经事我挂了!”按断通讯,雷亚把手机往兜里一揣,冲金小小抬抬下巴,“接着弄模型,以后不许随便接我电话。”
“哦。”
金小小心说怎么一到我接的时候就不是卖房子的了?
生日聚会很热闹,金小小的同学来了一大群,又有几位邻居带着孩子来,八十平米的客厅被挤得满满当当。
望着孩子们如花的笑颜,雷亚心里的忧伤也淡去几许。熊孩子也有可爱之处,比如他们一口一个“小亚哥哥”地喊他,却喊老金“大叔”,把老金脸都喊绿了。
不过都是一家子一家子的,他独自一人显得有些突兀。
见雷亚离开客厅朝花园走去,杨筱也起身跟了出去。站到雷亚身后,他敲敲对方的肩膀,待对方回身将手里的啤酒递过去。
“怎么不在里面待着?”他问。
雷亚抬起手给他看夹在指间的香烟:“出来抽根烟。哦对,你儿子刚跟我求婚了,还说要给我买房子,我可认真了啊。”
杨筱扶着他的肩膀笑弯了腰:“这怂孩子,紧随老金。雷亚,说真的,我很喜欢你,但是你这岁数给我当儿媳妇实在是大了点儿。”
“我认真的是房子的部分,至于儿媳妇,您自己多费心吧啊。”雷亚笑着看他,“听老金说,你去幼儿园当老师了,怎么想的?”
低头就着雷亚的手吸了口烟,杨筱缓缓呼出口烟雾说:“嗨,说好听是幼儿园,说难听点儿就是一动物园,管孩子不比你在物管局好干。”
“能想象。”
“你怎么样,有跟谁定下来没?”
“你儿子啊。”
杨筱捶了把他的肩膀:“我说正经的。”
“我也说正经的,除非林寰死而复生,否则我单身一辈子。”雷亚敛起笑意,不自在地搓了搓高挺的鼻梁。
目光落到他颈后的刺青上,杨筱摇摇头:“别太难为自己,雷亚,我想林寰也不希望看到你为他背负如此沉重的记忆。”
“除了对他的回忆,我一无所有。”雷亚背过身,瞪大眼睛强忍突然涌上的热意。
杨筱不知该如何再劝,只能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他们都知道雷亚对林寰的感情有多深,可是谁也没想到,快十年了雷亚居然还对林寰念念不忘。可见这份感情是融入骨血,刻进每一个细胞,怕是只有死亡才能终结。
可越是这样,他越不敢让雷亚知道真相。
正要回屋,杨筱突然注意到有个人影在院门口晃动,立刻警惕地走过去。这是别墅区,经常有窃贼来踩点儿,东西丢了不怕,主要是怕孩子受到伤害。
隔着院门,他质问对方:“你在那鬼鬼祟祟的干嘛呢?”
京海并非鬼鬼祟祟,而是定位显示雷亚就在这附近,不过他不确定该按哪一户的门铃,联排别墅,一栋挨一栋。打电话雷亚不接,他只好用局里的设备来寻找对方身处何地。
将腕表中雷亚的标准照投到空气中,他问:“请问你见过这个人么?我在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