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诏安打了个嗝,撑着肚子,对陆春宴说:“老板,这要是吃坏了能算工伤吗?”
陆春宴笑了笑,“回去就给你加薪。”
套房里有两个房间,陆春宴问秋瑶要睡哪一间,没想到小朋友却说要和他一起睡。睡觉前洗了澡,还洗了头。陆春宴看他发梢滴水,连忙过去扯了一条毛巾给他擦头发。秋瑶的脑袋微微扬起,陆春宴站在他身后说:“头发都不擦干就出来了吗?”
他说话的语气像是长辈,秋瑶仰着头有些不舒服,干脆转过身正面对着他。毛巾擦过额角,秋瑶眯起一只眼,轻轻侧向一边,他小声嘀咕:“不是你会给我擦吗?”
陆春宴的手顿了顿,兀自笑了,轻声道:“也是。”
秋瑶不太喜欢吹风机的声音,陆春宴就用毛巾把他的头发一点点擦到半干,看着差不多了,拍了拍秋瑶的发顶,让他自己去玩吧。秋瑶得到了解放,踩着拖鞋“踏踏踏”往外跑。在洗澡之前他正在看一部电影,陆春宴看着时间差不多,比较晚了,就让他暂停先去洗澡。现在洗好了,他就立刻跑到小客厅,点开电视,继续刚才看的电影。
那电影陆春宴是看过的,他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对秋瑶说:“你看吧,我也去洗澡了。”
“去吧,去吧。”秋瑶头也没回,陆春宴无奈一笑。
这里酒店的沐浴乳味道像是牛奶,温热的水淋下,热气氤氲,陆春宴挤了一些在掌心里,那股牛奶的味道就更浓郁了。他不讨厌这个气味,又想到秋瑶刚才也用了这个,眉梢微挑,忍不住笑了。
淋湿的指关节绷紧,刚刚扣上沐浴乳的盖子,浴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水雾弥漫在玻璃上,一个模糊的身影往前走了几步,在“哗啦啦”的水声里,陆春宴听到他的声音,“你的手机响了。”
那一遍遍响着的电话铃声在此刻就像是大海中被翻起落下的一块小石头,陆春宴仿佛是没有听到秋瑶的话,他往前一步,热水浇在后背上。
玻璃门滑开,热气散了出来,秋瑶不禁闭上眼,接着后颈便被一只湿淋淋的手轻轻托住。
手机掉在了地上,已经不响了。
心“砰砰砰”跳着,刚刚擦干的头发又湿了。秋瑶仰起头,几滴水掉在他的眼旁,他连忙闭上眼,湿润的气息掠过他的脸颊,最后落在他的眉心。
陆春宴好像在亲他……
秋瑶一动不敢动,睫毛变成了蝴蝶的翅膀,那只蝴蝶飞进了一场风暴里,纤薄的翅膀颤抖得厉害。
絮乱的气息,只出不进的肺部,周遭除了热还是热,空气似乎被一点点压榨干。秋瑶大喘一口气,睁开眼,目光撞进了陆春宴的视线里。
他在陆春宴的眼里看到了自己,茫然无措失魂落魄的自己。
他抿着嘴,整张脸都是红的,磕磕绊绊问:“你为什么亲我?”
陆春宴的手从他的后脖上放下来,转而撑在他身后的玻璃门上,俯身低头,一个湿漉漉的吻落在他的脸颊上。
陆春宴的声音也好像被温水泡软了,他说:“瑶瑶,我喜欢你。”
喜欢究竟是什么?
秋瑶觉得脸上湿湿的,心里却是热热.痒痒。
那种感觉,像是快要开花的时候,树枝上冒出绿芽,会有些痒,花苞在渐渐长大的树叶中间绽开,很快桃花会坠满枝头,很快整棵树都变成了粉色。
就像现在的秋瑶,心里仿佛开出了花,桃花染面,他小声问:“你喜欢我才亲我的吗?”
陆春宴的头发全都被打湿,几缕湿发沾在脸上,下巴滴着水,他说是。
话音刚落,就见秋瑶踮起脚,抬起头来,努力凑近,嘴唇擦过陆春宴的嘴角,轻轻一下。
陆春宴恍惚,眨了眨眼,睫毛上挂着几滴水,他听到秋瑶说:“我也喜欢你。”
“傻小孩,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陆春宴失笑,秋瑶迷茫。他的确是不明白什么是喜欢,陆春宴说起喜欢,他便也想要学着陆春宴去喜欢,像是小孩模仿大人,他模仿着那个吻那份心动那份爱慕。
陆春宴把他的神情尽收眼底,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收回手转身关掉了热水。
他对秋瑶说:“出去吧,衣服都湿了,去换件衣服。”
陆春宴拉开玻璃,秋瑶往后退了一步,地上有水,脚下一滑差点摔了。陆春宴把他扯到自己这边,几乎是半抱着他走了出去。
秋瑶靠在他的怀里,侧头看到地上的手机,愣了一下,拔高声音道:“你的手机还在响。”
陆春宴一顿,可他还是没停下。他披上浴衣,又拿了一条大毛巾裹在秋瑶身上,秋瑶擦了擦身上的水,陆春宴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套衣服,直接让他换上。
他看着秋瑶换好衣服,不忘叮嘱道:“头发也湿了,再擦擦。”
“好麻烦。”
秋瑶皱皱眉,在陆春宴的注视下,瘪着嘴乖乖擦头发。
陆春宴套上衣服,走回浴室,手机掉在地上,屏幕上都是水。陆春宴捡起手机,后腰靠在洗漱池上,伸手从旁边扯了一张纸巾擦拭手机,水渍刚刚被擦掉,屏幕就亮了,这一次不是电话,而是一条信息。
是陆春宴的母亲发来的,说他父亲中风进了医院,让他马上回去。
凌晨的医院依旧灯火通明,一辆黑色的车停在医院门口。陆春宴拉开车门,看了眼半歪在车子里的秋瑶,又对郭诏安说:“把他送到公寓里去。”
陆春宴连夜赶来,到的时候已经是快凌晨一点,可就算是这么晚,病房里依旧聚满了人。
他是独子,之前陆家的一切事情几乎都是他来管,除了婚事,父母对他一切都是满意放心。可这两年,他又是抑郁又是昏睡,两个老人被折腾的心神憔悴。今早的时候,他父亲看新闻,恰好看到了关于陆春宴的花边新闻。
早些年,陆春宴还会和各色女明星传出绯闻,这种事在圈子里也是司空见惯了,他父亲也没在意,可这次的新闻却有所不同。
陆春宴站在门外,过来看望的亲戚见到他来,后退着避到两旁给他让出了一条道。他往前走了两步,有人忍不住道:“春宴,你快过去和你爸爸说说,新闻上的事不是真的。”
陆春宴愣了愣,侧头问:“什么新闻?”
说话的人松了口气,笑道:“我就说,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新闻肯定是瞎编的。”
对方把手机递给他,网页是刚打开的,医院里信号不好,加载的比较慢。一整个房间的人都沉默着注视着陆春宴,看他拿过手机,等着新闻跳出,看了一眼,就一眼,而后说:“是真的。”语气平淡到仿佛在谈论明天的天气好坏一般。
躺在床上的陆父呼吸一下子急促,明明是昏睡的状态,可却仿佛听得到陆春宴大逆不道的话。
陆母耐不住,站起来,红着眼看他,低声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陆春宴侧头,病房里的灯光那么明亮,照在他的脸上,整个人都是剔透锐利。他说:“我喜欢上了一个比我小很多岁的男生,不是玩玩,是真的喜欢。”
一片哑然,陆母怔怔地看着他。
房间里刚才第一个叫住陆春宴的人先反应过来,让大家先离开。他们陆陆续续往外走,走在最后的轻轻关上门,从那闭合的缝隙里能看到陆母扬起手,一巴掌落在了陆春宴的脸上。
陆春宴一动不动,陆母声音沙哑,她盯着陆春宴的脸,“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都多大了,高中的时候有这种想法就罢了,现在为什么还是满脑子想着这种不切实际的感情?”
陆春宴眉梢微动,“高中?”
“你高中的时候不是喜欢许家那个吗?你以为我们不知道?我们都是知道的,但我根本就没在意,因为我知道你太顾及别人怎么看了。”陆母顿了顿,她叹了一口气,控制住情绪,她说:“春宴,你是个好孩子,你知道外界对同性恋是怎么看的吗?那个报道那样写你,已经是在贬低我们家了,你爸看到了后,直接气到中风,怎么好都还不知道。你能不能负点责任,为了这个家,为了公司,别……”
陆春宴打断了她的话,“如果是因为我影响到了公司的股价,我会提出辞职,交接的人我已经都选好了。”
陆母呼吸一滞,又听陆春宴说:“妈,我很累,我已经不想再戴着面具生活了。”
窗门紧闭,房间里只能听到呼吸器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一个人的生命就用这个狼狈地维持着。每个人的归宿都会是如此,光鲜亮丽的一生留不住爱有什么用,他错过了一次,已经没有资格再错了。
他说:“我留在这里,就是对他不负责任,所有的一切我都能放弃,但只有他,我不能了。”
秋瑶被郭诏安送到了陆春宴的公寓里,电梯的眩晕让他一下子就清醒,靠在电梯墙里,到了那层楼后,他就迫不及待地跑了出来。
郭诏安过去开门,秋瑶站在门口没进去,转头问他:“陆春宴呢?他怎么没来?”
“老板有些事,等办完了就会过来,你先进去吧。”
“这是他的房子?”秋瑶往里头看。
郭诏安打开了玄关的灯,黑黢黢的房子一下子就亮了,他打开鞋柜想要看看里面有没有拖鞋,本以为许久未住人的房子里应该不会准备什么,没想到柜子一开,里面竟然有好几双脱鞋。
他拿了一双给秋瑶穿上,大小刚好,鞋面上还有粉色的小桃子。
“陆总已经很久没在这里住过了,不过每个星期都会有人定期来打扫,所以都是干净的。”郭诏安带着秋瑶进去,客厅的布置没有动过,好多东西都是以前秋瑶要买的,花花绿绿,郭诏安不止一次觉得陆春宴的房子装扮得特别喜庆。他走到客房,推开门,回头对秋瑶说:“你今晚就睡在这里吧,昨天阿姨刚来过,被子应该是新换的。”
秋瑶点点头说好,郭诏安抿了抿嘴,又对秋瑶说:“你好好休息,明天睁开眼,就能看到老板了。”
“真的吗?”
郭诏安笑了笑,“真的啦。”
郭诏安没待多久,他这助理也是做的不容易,累得够呛,送完了秋瑶后,他便开车回家了。
等郭诏安走了后,秋瑶从客房里出来,打开客厅的灯,他在房子里来来回回走动,不知道为何,他觉得这里很熟悉。
墙壁上的挂画是陆春宴从画廊高价买回来的,据说是个大师作品,可却被秋瑶不小心把番茄汁泼了上去。秋瑶自己吓得半死,一直在道歉,可陆春宴却没生气,反而是安慰他说这样子更好看了。
沙发上那个歪歪扭扭的小桃子是秋瑶自己绣的,手指都被针给扎破了,绣出来的桃子拿给陆春宴看。陆春宴还以为这是个苹果,秋瑶见他把这个当成了苹果,脸红了大半,支支吾吾愣是没有反驳。
阳台上的小鱼缸里养的小热带鱼还没死,角落里挂着的吊篮还是绿的,门口的地毯上写着“欢迎回家”,是秋瑶喜爱的大红色,陆春宴觉得好土,秋瑶非要买,最后也只好买了。
所有的痕迹,能做到的,能被保留下来的秋瑶存在过的痕迹都在,都被完完整整寄存在了这间房子里,等着有人能来开锁。
“咔嚓”一声,门被轻轻推开。秋瑶愣怔,有些恍惚。
陆春宴推开门,见客厅的灯是开着的,他换了鞋,往里走,就看到秋瑶坐在沙发里。
好似记忆重叠,有那么数次,他深夜回家,秋瑶都是坐在那张沙发上等着他。
快走几步,走到沙发旁,秋瑶侧头看向他,陆春宴一侧的脸有些肿。秋瑶一惊,他立刻站了起来,抓住陆春宴的胳膊,直接把人推到了沙发上。
陆春宴的下巴被挑起,秋瑶低头,皱着眉问:“你的脸怎么了?”
“没什么,不小心碰到的。”
“骗人,上面明明有巴掌印。”
陆春宴往后退,秋瑶掰着他的脑袋让他不要动。陆春宴无奈,绷紧的身体缓缓松懈下来,他的头抵在秋瑶胸膛,闷闷道:“瑶瑶……你好凶。”
秋瑶呆了呆,胸口热乎乎的,像是陆春宴的呼吸,又不像是……
他低下头,目光垂直落在陆春宴微乱的头发上,缓缓抬起手,小心翼翼放在陆春宴的发顶,轻声道:“陆春宴,你……在哭吗?”
原始社会时,人类平均寿命是十五岁,到了二十世纪初递增到了六十一,生命线延长了那么多,人类的脑子里填满的东西也变得更多。直截了当地话已经不会说,果敢英武的事要犹豫三分,一切都变得缓慢,就连爱情也是。古人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陆春宴快把自己半辈子都活完了,到了如今,似乎才真正明白这个人生该怎么活。
漂亮的生活谁都能营造,别人的目光永远在别人的眼里,旁人怎么说怎么看是他们的事情,他不想再去顾及,只求能够真实一些,再真实一些。想所想,爱所爱,喜欢一个人,就把自己的所有奉献给他,不要再畏缩不前,不要再话说半句,不要再后悔了。
秋瑶问他是不是在哭,他的确是在哭。
时光匆匆,不易回头。他感恩那片桃花飞到了他的院子里。
第44章
44
寒露之后, 气温上下起伏就非常明显了, 特别是早晚温差。这两天也是一直在下雨,从傍晚下到第二天白昼,日日夜夜的雨。
出不了门,陆春宴也不用去公司, 便找了几部电影, 和秋瑶一起在家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