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昭一怔,说:“大热天的你去公园啊?”
“现在都傍晚了,暑气都散了。”屈荆说,“你现在过来,咱们正好散散步就可以回家了。”
攸昭答应了一句。
他又想起医生的嘱咐,要减少信息素的刺激,因此,攸昭给自己的脖子上贴了两层阻隔贴,才好去接近屈荆这个浓度超标的信息素源。
攸昭到了凉梓公园之后,才想起来没问屈荆的具体位置。但他看这个公园也不大,随便走走,应该要能碰着的,便没联系屈荆,信步走了起来。这公园是社区的公园,规模不大,但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树影浓郁,也有健身设施,公园中央有秋千架和滑梯,供儿童娱乐。
攸昭走到了儿童娱乐区附近,还没进去,就听到孩童们的欢声笑语。想到了自己生的这个病,他又眉头紧锁,略带茫然的举目四望后,却见屈荆站在娱乐区那儿和几个孩子玩耍。
有一个男孩问:“我可不可以坐你的肩膀上啊?”
屈荆答:“不可以哦,这是我的孩子才能坐的宝座。”
当然,我老婆要坐也欢迎……但这句话不适合在儿童面前讲吧。
——屈荆暗暗想道。
这时候,攸昭已经走过来了。
屈荆见他来了,张开双手抱住他,又给孩子们介绍:“这是我以后的孩子他爸。”
孩子们“哦”的点头,娇声说:“孩子他爸,你好!”
攸昭听着哭笑不得,牵着屈荆走开了。屈荆扭头跟孩子们摆手:“我老婆要带我回家了,我不能陪你们继续玩了,你们理解吧?”
孩子说:“知道,跟我妈带我回家一个意思嘛。没得反抗的。”
屈荆笑了,又牵着攸昭一并走了。
这情景,若在往日,攸昭看着只会觉得屈荆稚气未脱、相当有趣,但今天却是有点愁人。屈荆看着攸昭若有所思的,便问道:“怎么了?在想什么?”
攸昭强行扯起一抹笑容,说:“我……我在想……你为什么刚刚不给孩子坐你的肩膀?”
“哦!这个啊!”屈荆恍然大悟,笑道,“是这样的,因为我从来没有坐过我爸爸的肩膀上。所以我老觉得这个肩膀很矜贵,以后必须给我们的孩子这个尊贵又独特的待遇。”
攸昭听到“我们的孩子”,心里就扎针似的疼,却又勉强笑着对话:“怎么?小时候,你爸爸还不让你坐他肩膀?”
提到这个话题,屈荆仿佛也有些尴尬:“嗯……因为年纪大了嘛……我爸比较晚有的我。”
攸昭仿佛才想起,高伯华说过,屈荆是被收养的。但无论是屈荆、屈爸爸还是姜慧息,都没有跟攸昭提过一个字。
是不是每个人都有一些不愿意跟别人分享的故事呢?
这并不是欺骗他人,而是保护自己?
当屈荆显得尴尬的时候,攸昭便没有追问了,这是成年人之间的尊重和默契。
月亮升起来,从树丛之中、在夜空之中,散发出温柔的光芒。
光芒映在屈荆的眼珠子里,像是揉进了银屑的黑墨,深邃又闪闪发亮。
屈荆看着攸昭的神情,总是很温柔和专注的。真的像屈荆说的那样,像是在看一株开在云上的玫瑰。
攸昭却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无法迎接他。
屈荆仿佛察觉到什么,问:“你是不是有心事?”
攸昭忽而问道:“我记得你一开始对我好像不感兴趣?”
屈荆怔了怔:“嗯?”
攸昭从来不提他们初见的情景。而屈荆也不提。
这又是一种成年人之间的尊重和默契。
但到底是为什么……?
攸昭本来并不觉得那件事很尴尬,也不觉得那件事使他不安。毕竟,他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直到最近,攸昭越来越在乎屈荆了,才又开始越来越在乎他们那不得体的相遇。
他们初遇的情况是那样的,就很难怪他们相亲的时候,屈荆没有表示出对他的兴趣。
但后来呢?
后来,为什么屈荆又提出结婚了?
“说起来,一开始你应该对我印象不太好吧?”攸昭有些迂回地问道。
第六十七章
没想到攸昭会突然提起当初的事情来。
屈荆稍微愣了愣神,没有立即回答。
而攸昭对于屈荆的反应有些过于敏感,立即羞惭自愧:“是不是……太丢人了?”
屈荆连忙说:“‘丢人’或许说不上,但‘惊人’倒是有之。”
“惊人吗……”攸昭听着这个形容,也觉得脸上无光。
他一开始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却后悔是以这样的形式与屈荆相识。
屈荆也是一样,一开始没放心上,但现在也不太乐意自己第一次看到玫瑰的屁股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应该要浪漫唯美一点比较好吧?
屈荆又慢慢说:“其实我在等你主动提起这个事情。”
“啊?等我主动提起?”攸昭颇感讶异,“所以你一直好奇吗?”
“是的。”屈荆回答,“谁不会好奇啊?当然,我想着你从来不提,可能是觉得尴尬,因此我自己也不好主动提起的。”
果然,屈荆从来不提这件事是出于礼貌,而不是不在乎。
攸昭忽然觉得有些紧张:“那一开始你是怎么想的?”
“哦,那可不好说。”屈荆挠了挠头,拉着攸昭在公园的长凳上坐下,“还是你说比较好。”
攸昭倒是明白了,屈荆是不是以为自己在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屈荆确实一开始觉得很奇怪,但认识攸昭久了,又觉得攸昭不是那种奇怪的人,这让屈荆越想越奇怪了。
攸昭抿了抿唇,搓了搓手掌,缓缓说道:“当时我应该是被攸雍算计了。他偷走了我的抑制剂,意图让我出丑……”
屈荆倒吸一口凉气:“啊?”
屈荆一早就觉得攸昭的家人奇形怪状的,段客宜和攸雍二人看起来对攸昭也是十足的敌意,却没想到攸雍这个所谓的“世家公子”能做出这么不过脑子又下作卑鄙的事情来。
“为什么?”屈荆还是想不太明白,“他是脑子有毛病吗?”
“可能吧!”攸昭把话说出来之后,反而轻松了一些,坦率地说,“我看他们父子都有病。”
屈荆点头:“是啊……我没想到……”
“对!”攸昭点头,“所以,我很感谢你帮了我。”
屈荆回想一下,却顿感悚然:“如果不是遇上了忠直的我……”
那后果岂不是……?
攸昭笑道:“忠直么?忠直的ALPHA为什么会出现在OMEGA的洗手间?”
“啊?”屈荆一下被噎住了,只恨没有带上菠萝和键盘出门。
攸昭却又缓缓说道:“我把自己锁在了OMEGA洗手间,就是为了降低能遇到ALPHA的几率,没想到你倒是闯进来了。”
“这……”屈荆正想解释,却又发现真的怎么都说不通。
攸昭却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说:“我把自己藏在洗手间里隔绝风险,并发了信息让花莳来找我。所以,你也看到了,花莳很快就找到了我,给我解围了。事情就是这样,非常简单。唯一的损失就是我的客户被攸雍抢了。”
屈荆倒吸一口气,说:“他干这个就是为了和你抢客户?”
“表面上看起来是的。”攸昭无奈一叹,“但实际上,还是为了将我打倒吧!”
“那他就错了主意了!”屈荆认真地说,“他可没这个本事。”
攸昭摇摇头,说:“我不在乎他。随便他干什么吧!现在他也碍不着我了。”
“那是。”屈荆点头,“但段客宜和攸雍两父子,不可不防。我总觉得他们已经患了偏执病了,就算你离开了攸家,他们也不会消停。”
攸昭不得不承认屈荆是对的,却说:“我以前在攸家要仰人鼻息都能自保,现在离开了,更不怕他们。你不用担心。”
屈荆却抚着攸昭的手,说:“我知道。可是你有了我,不是应该过得开开心心吗?”
攸昭看着屈荆的脸,微笑道:“我和你在一起,是很开心的。”
但屈荆总觉得自己在攸昭的语气中听不出开心,只有几丝怅惘。
攸昭又道:“你还未说,你为什么选择了我?”
“我记得我回答过这个问题了哦。”屈荆笑笑,用轻松的语气说。
攸昭有些迷糊:“我不太记得了。”
屈荆说:“我当时反问你,为什么选择我。你说我很优秀,我说你也是。”
攸昭只觉得这个答案像是场面话,便不认同地说:“仅仅是因为优秀吗?而且,你第一眼认识我的时候就觉得我优秀?”
一个绑在马桶的优秀OMEGA?
“嗯,好吧。”屈荆摊摊手,决定和老婆坦白,“一开始确实觉得很奇怪,怎么会有人做这样的事情啊!但是,我又觉得你的信息素很好闻,之后一整天都老想着。”
攸昭脸上一红。
屈荆便继续说:“后来去相亲,就遇到了你了。”
“是的,相亲的时候你却不太搭理我,之后就立即飞去美国了。”攸昭有些怨念,“我看你当时就没打算和我一起吧?”
屈荆摸了摸鼻子:“当时飞去美国,确实是因为工作出问题了。不是说不满意你。”
攸昭撇了撇嘴:“那我问你,如果我不立即飞去美国追你,你是不是……”
“你果然是专门飞去美国追我的!”屈荆听见攸昭的话,顿时两眼发光,“我就说了!哪儿有这么巧的事儿!”
看着屈荆这激动的情绪,攸昭一时是哭笑不得:“我……确实是主动去找你的。”
屈荆顿觉脸上有光,以后可以光明正大的告诉别人:是我老婆追的我!还是追了半个地球的那种追!
屈荆笑嘻嘻地说:“你还装着跟我偶遇呢!你怎么这么坏啊?”
攸昭好无奈地说:“那不是觉得你要跑了么!”
“哦……”屈荆不得不解释,“是真的有事,不是躲你。而且,有必要为了躲你跑去美国吗?这得是躲瘟疫的躲法吧!”
攸昭却又缓缓说道:“可不是么?我想着也不像,但主动一点也没错的,把握机会啊。”
屈荆心中暗喜:玫瑰果然爱我。
于是,屈荆又感到有些惭愧,只说:“当时倒是觉得是有缘的,但心里也有些怀疑。飞去美国是为了工作,没想到遇见你了。因为那几天老想着你的信息素,一时倒没忍住!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随便的人……就是……就是情不自禁!”
攸昭听着“情不自禁”四个字,心跳就骤然加快了。
攸昭何尝不是因为情不自禁,才那么快和屈荆达成了生命的大和谐!
这就是大自然的召唤,你不能不响应啊!
屈荆半晌又说:“我便想着,既然这样,便要与你好好交往。我越和你相处,就越想你、越喜欢你。便决定和你结婚生子,好好度过一生。”
攸昭听到“结婚生子”四个字,竟变得有些恍惚。
攸昭渐渐变得有些难堪,半晌,才说:“如果生不了呢?”
屈荆不解地看着攸昭:“你说什么?”
攸昭深吸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了检查报告。那张薄薄的报告是皱巴巴的,满是被抓揉过的褶子,仿佛最沧桑的手掌满是皱纹。
屈荆接过了检查,默默看完了上面的文字。
攸昭也默默地、仔细地阅读着屈荆的表情——原本,屈荆的眼神里是困惑的,他不知道这张纸是什么,等看完了,屈荆又变得明白,脸上写满失措。
看完了这张报告,攸昭和屈荆都变得沉默。
公园里的空气也仿佛因此而僵化了。
“这……”屈荆仿佛不大了解,半晌问,“这个病严重吗?”
“可能……可能会导致不育。”攸昭细声回答。
屈荆却似松一口气:“就是不会有生命危险吗?”
“这……”攸昭一怔,说,“这方面的问题不会有。”
“那就好说了。”屈荆露出轻松的表情,却很快又开始板起脸,“你不舒服为什么不告诉我?”
攸昭仿佛听见了责怪,一颗心猛地往下坠。
屈荆问:“上面写你的症状持续了一月余了。为什么一个多月了,你都不跟我说?”
攸昭像是藏起漫画书被老师逮着质问的小孩,一时变得惊慌失措,脸色煞白:“我……对不起……”
看着攸昭变得可怜,屈荆连忙安慰:“不……是我不好……是我自己粗心没留意到。”
攸昭忽含泪,说:“不……你很好。”
屈荆见攸昭眼眶泛红,连忙抱紧他,但又不知该说什么,哑着嗓子的,半天只得安抚道:“我唱首歌给你听吧?”
攸昭又不说话,倒不是恼人不肯开口,而是他眼睛鼻子都憋着一股气,唯恐一开口,泄了气,眼泪就掉下来了。
屈荆见攸昭不语,便又开始唱道:
“泥娃娃 泥娃娃
一个泥娃娃
也有那眉毛
也有那眼睛
眼睛不会眨
泥娃娃 泥娃娃
一个泥娃娃
也有那鼻子
也有那嘴巴
嘴巴不说话
他是个假娃娃
不是个真娃娃
他没有亲爱的爸爸
也没有妈妈……”
这歌旋律欢快,像是儿歌的调调,歌词却听着透着一股悲伤的劲儿。攸昭听着,眼泪都要下来了:“这……这是什么歌,好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