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性命在行星的崩塌之中消失得轻飘飘的,留不下一丁点的痕迹。
那颗行星上死去的,是他所要保护的人民。
是他想要作为英雄所守护的对象。
于他而言,是像雷矛的军士一样重要的存在。
他必须得做些什么才行。
顾杨从梦中醒过来,终于选择上报自己的天赋,但等到救援部队前往时,死亡无可阻挡的率先降临了。
这些年里,顾杨总是想起死去的雷矛军士,想起那颗坍塌的行星。
他总想起被炮火穿透的舰船,人与机甲的残骸,想起那被撕裂的土地,破碎的大气,山崩海啸。
他的军士,他所想要守护的人民,就在他的眼前,在极短暂的时间里化作了宇宙的尘埃。
他们本不该死去。
这些本不该死去却仍旧被死亡之神纳入掌中的人,都是他因为一己之私而造成的、无可挽回的、永远洗不清的罪孽。
他退居安全的大后方,想要活久一些,再久一些,救更多的人,来赎罪。
顾杨碾灭了燃尽的烟,又重新点了一支。
薄荷沁凉的气味的在空气中弥漫,刺激着这片密闭空间里唯一的一个人类,但对方不为所动,只是安静的注视着袅袅升起的烟雾,一副懒散而困顿的模样。
“到家了,中将。”
顾杨听到AI的提醒,掀了掀眼皮,应了一声,伸手把车里稍微收拾了一下,拿上旁边座位上的情报,慢吞吞的下了车。
“晚安,中将。”
“晚安,三号。”
顾杨趿拉着拖鞋,从院子走进了屋里。
他在帝都的房产是皇帝指名给他的,准确来讲这算是个小型庄园,花园庭院喷泉别墅,配套该有的都有。
只不过别墅和庭院花园被顾杨直接推倒大刀阔斧的改建了,弄出了一个巨大的训练场出来。
原本十二个房间四个大厅的大宅,被顾杨压缩到只剩下五个房间和一个客厅。
其中除了顾杨的主卧和一间书房之外,剩下的三个房间里都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物。
这些杂物顾杨从来都是自己收拾的,都是他曾经战友的遗物,不给别人进。
现在他得腾出一个房间来,等明天勤务兵来打扫卫生并布置成一个客房。
顾杨把手里谢凌秋的情报送进了碎纸机,看了看自己在二楼的主卧。
东头,坐北朝南,大采光落地窗,窗外就是他这院子里仅剩的一点花园景。
西边的房间就只能看到训练场的保护罩了。
顾杨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缺德的去收拾西头的房间。
年轻人还是天天迎着朝阳醒过来比较好。
顾杨想着,走进了位于他卧室正下方的屋子,慢腾腾的收拾起来。
“五号为您服务,中将。”
房子的AI随着顾杨的位置而适时的调整着光线。
“我始终坚持认为您应该使用更智能一些的家具。”
“嗯?对人类来说,有些事情要自己动手才有意义,你们AI不懂的。”顾杨叼着支烟,把东西一件一件的拿厚实柔软的泡沫材料包起来,“而且,我很闲。”
“可您的睡眠时间还有三个小时就要到了,以您目前的效率,并不能够完成目前的工作。”
“……”顾杨的动作停顿了两秒,“熬夜对人类来说也有很重大的意义。”
“熬夜只会影响身体健康,中将。”
顾杨决定不理他的家居AI了,专心的收拾起房间来。
但他的家居AI并不像机甲AI和驾驶AI一样贴心。
“任性是不好的行为,中将。”
“您的规整效率太低了,中将。”
“腾出房间来是因为要来客人吗?”
“我连接了家装参考网络,中将,需要家装参考吗?”
“要来的客人是什么年纪的人呢?中将。”
“我认为年轻人的话,应该更加喜欢轻便简单的高智能家居,老年人就更加需要高端智能家居的辅助了,中将,您真的不考虑更换吗?这样我也能更好的为您服务。”
“中将,您想听相声吗?我可以给您表演一段报菜名。”
“中……”
“闭嘴,五号。”
“好的,中将。”家居AI安静了没两秒,再一次开了麦,“您有视讯申请,中将。”
顾杨转头走出房间去找他放在客厅里的终端,内心十分后悔。
他当时搬到这里的时候年少无知没见识,觉得房子太大,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住,于是就给他的家居AI设定成了话唠。
现在他都时常想要剁了自己之前做设定的那双手。
但要他下定决心改掉设定,他又不想。
这房子这么大,只有他一个人的话的确是太安静了一点。
顾杨看了一眼终端,发现是个陌生的号码。
他接通了视频通讯,一眼就看到了正在被暴怒的医护人员拿记录板敲着脑袋的谢凌秋。
顾杨侧耳一听,发现这位医生是在教育谢凌秋如何当一个合格的病患。
谢凌秋脑袋被敲得一歪一歪的,也一点都不介意的样子,倒是医护人员发现视讯接通之后,不好意思的收回了记录板,向视讯里的顾杨致意告辞。
谢凌秋看都没看离开的医生一眼,他看着视讯接通,那对漂亮的蓝眼睛骤然亮起来:“中将!”
顾杨应了一声,也不意外谢凌秋能搞到他的号码。
他把视讯挪到家居墙面上,转头回房间里继续收拾东西。
“你天赋报告写完了?”顾杨问。
“没写。”谢凌秋的视线在顾杨背后的房间里转来转去,脸上笑容显得异常甜蜜,他像极了棉花糖的声音上扬着,几乎要飘到天上去,“我听说您愿意收我当学生——这是我的房间吗?”
顾杨把包好的东西规整排列,装箱,点了点头。
谢凌秋摇着尾巴:“我不喜欢白色。”
“……”
顾杨动作一顿。
谢凌秋小心的观察了一下视讯里的顾杨,看顾杨没有表露出不高兴的样子,迅速得寸进尺起来。
“我喜欢硬板床。”
“我想要水蜜桃味的清香剂。”
“要能看到天空的大窗户。”
“我还想要阳台。”
谢凌秋软绵绵的声音近乎于撒娇的数着这些:“要是再有只狗——”
顾杨眼皮跳了跳:“你要求挺多。”
谢凌秋觍着脸:“也没有很多。”
事实证明,在不触及某些话题的时候,顾杨的确是非常好说话的。
他手上恢复了动作,点了点头:“别的可以,狗没有。”
谢凌秋闻言,毫无心理障碍的“汪”了一声。
“现在有了。”
顾杨手上一个哆嗦,饶是他身经百战也没见过这种操作。
他难掩震惊的看向了谢凌秋。
……你有病吧?
作者有话要说:中将好没情趣一男的,叹气。
存稿没嗝屁之前依旧下午六点更新。
第六章
顾杨一直到睡前都在思考要不要退货这个问题。
他觉得谢凌秋这个人可能有点毛病。
在第二天看到谢凌秋的时候他就更加这么觉得了。
天还没亮。
昨晚睡眠时间十分不健康的顾杨被AI叫醒,一睁开眼,就看到了AI投放在天花板上的监控画面。
谢凌秋正仰头盯着他家大门口的监控探头,笑眯眯地冲摄像头挥了挥手。
“呀,顾中将。”还是那一口软绵绵的调子。
蒙雷帝星昼夜温差有些大,在恒星还没能重新升起时,气温都带着些微的寒凉,正常而言,都是需要备上一件薄外套避免受凉的。
谢凌秋现在站在顾杨家门外,除了腿旁边放着个行李箱之外,什么东西都没有。
就连他身上穿着的也是十分单薄的病号服,衣服上沾着点不知道是哪里沁出来的血迹,脸色苍白,嘴巴冻得乌青,一头金发上沾着清晨凝聚的细小露珠,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风尘仆仆的狼狈。
但他那一脸轻松写意的笑容却跟狼狈两个字一点都沾不上边。
他看起来高兴得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顾杨懵了好一会儿,深吸口气,翻身坐起来:“你怎么来的?”
谢凌秋摇头晃脑:“谢元帅给了我通行证,我偷溜出来哒!”
顾杨套上拖鞋的动作一顿,无情道:“那你偷溜回去。”
谢凌秋愣住,似乎没想过自己会落到被拒绝的境地。
他仰着头,眼巴巴的看着门口的监控探头,过了两秒,没忍住咳嗽了两声,丧气的垂下了脑袋。
他看起来像是犯了错被主人惩罚关在门外的家犬,蔫头耷脑的,可怜极了。
顾杨面无表情的看着投影,终于,还是趿拉着拖鞋离开了床。
门外的谢凌秋听到对讲机里传来的动静,两眼一亮,刚垂下去的尾巴又重新晃得像台电风扇。
“这位就是您的客人吗,中将?”五号一边调整着灯光一边问道,“这真难得,我的数据库里,这是第一位新的房客,我可以申请调查他的资料吗?”
“可以,以及联系医院,告诉他们逃跑的病号在我这里。”
顾杨趿拉着拖鞋下了楼,却没有去开门,而是走进了洗手间里。
五号一边给情报数据库打申请,一边打开了洗手间的抽湿器和水龙头:“让客人久等是不好的,中将,需要我为您开门吗?”
顾杨慢吞吞的洗漱:“让他等着。”
可他的AI似乎有自己的想法:“谢凌秋少校的情况看起来不太好。”
“死不了。”顾杨看着镜子里因为睡眠不足而显得有些萎靡的自己,打了个哈欠,不急不缓的洗漱起来。
五号注视着在偌大的院子外边满脸期待的谢凌秋。
“他看起来有点可怜。”
顾杨不为所动:“他自己作的,忍着。”
“好的,中将,早餐还是跟以前一样吗?”
顾杨点了点头。
五号又问:“双人份?”
“不,单人份。”顾杨说道。
五号重申:“少校看起来真的很可怜,中将。”
“……”顾杨不答。
直到他把毛巾扔进消毒柜里,慢吞吞地洗漱完毕,才趿拉着拖鞋往楼上房间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放他进来吧,顺便问问医院那边,这小鬼的伤员餐怎么配。”
“伤员?”五号沉默了两秒,停下了开门的指令,“可是根据我的扫描,谢凌秋少校健壮得像头牛,中将。”
顾杨脚步一顿。
在院子外边把顾杨跟AI的对话听了个完完整整的谢凌秋,也是一顿。
顾杨缓缓地抬头看了一眼穿着大号病服,看起来无比虚弱,衣服上甚至还沾着点血迹的谢凌秋:“他……”
“少校身上没有明显外伤,中将,我的健康监控系统显示他身体的各项激素和活性都十分健康。”
“血……”
“经检测那是鸡血,来源是第三军团驻地炊事班养的鸡,中将。”
“……”
顾杨盯着墙面上谢凌秋的投影,眉头猛跳。
谢凌秋满脸无辜。
他站在外面并不能知道里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光听也知道自己准备装可怜趁机提前住进来的手段被彻底戳穿了。
看到这么可怜的伤员都没有动恻隐之心放他进门,不愧是在疆场上纵横数十年的中将。
少校心中十分遗憾。
他低下头,伸手解开病号服,把带着血迹的绷带拆了,露出许多伤疤纵横的身躯。
伤痕十分可怖,但对于顾杨来说已经司空见惯。
正如五号所说的那样,他现在身上已经没有外伤了。
接着,谢凌秋重新扣好衣服,从病号服宽大的口袋里摸出一张湿纸巾来,擦掉了嘴上和脸上那一片苍白和青紫,露出无比健康的肤色和唇色来。
“其实我出院了。”他软绵绵地说道。
五号的电子音莫得感情:“医院回复说少校的出院手续还没有确认,中将。”
谢凌秋:“……”
“滚回去!”顾杨无情地挂断了对讲机。
谢凌秋会滚吗?
谢凌秋当然不滚。
他不仅不滚,还干脆地在顾杨家门口坐了下来,靠着他带来的那个小行李箱,低垂着头,一副被主人扫地出门的可怜模样。
在顾杨挂断了对讲机之后,五号才继续说道:“但医院那边说他的确已经可以出院了,中将。”
“哦。”顾杨冷淡的应了一声,坐在餐桌前边,看着放在一边的终端,开始思考要不要现在立刻马上联系老师,把这个不省心的小鬼甩掉。
五号给厨房的家居下达了制作早餐的命令,然后看看院子门口可怜兮兮的谢凌秋,又看了看正在盯着谢与元帅的号码界面沉思的顾杨,忍不住再一次开麦。
“少校看起来真的很可怜,中将。”
顾杨喝了口温牛奶:“哪里可怜?”
“看起来。”五号答道。
看起来。
那的确是挺可怜的。
顾杨安静而快速的吃完了早餐,听到五号对外边的谢凌秋说:“少校,您想听相声吗?我给您表演一段报菜名怎么样?”
顾杨:“……”
你这是还嫌孩子不够饿呢。
而很明显的,谢凌秋并不想听AI相声。
五号十分遗憾:“我已经为您通知医院了,少校,离接您的医护人员到达这里还有五十八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