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里？”伊莱斯问。
　　“不知道。”周秦走到了停在角落的暗夜流星旁边，不客气的拿起了一个头盔，“我对帝星不熟，你想去哪儿都行。”
　　“开暗夜流星？”伊莱斯困惑的问。
　　“是啊。”周秦说，“我已经让陈仓给飞梭定了自动巡航开会庄园了。难道岚下想让我一个人走回去吗？”
　　“不是，我没这个意思，殿下。”
　　今晚的周秦完全不按理出牌。
　　伊莱斯戴上头盔，发动了暗夜流星，接着周秦也骑了上来。
　　他毫不介意的从身后搂着伊莱斯的腰，问他：“咱们去哪儿？”
　　伊莱斯想了想，骑着暗夜流星，驶入了黑夜。
　　这应该是周秦第一次乘坐地面交通工具在帝星的道路上通行，飞梭的普及让大家都适应了更快捷便利的交通。地面行驶变成了一种拥有奢侈时间的人的专利。
　　下亭区比较荒凉，人烟也稀少。
　　以各种大型工厂为主，还有许多戈壁荒地。
　　暗夜流星带着两位帝国第二尊贵的人物在下亭区的通路上前行，废弃工厂的轮廓在戈壁荒地中被夜色映衬了出来。偶尔会有一辆老旧的重型卡车或者破旧的老式小汽车从对面呼啸而来，远光灯刺的人睁不开眼。
　　在这样的路途中，暗夜流星以极快的速度前行着，很快进入了一条崎岖的小路，最终停在了戈壁深处一个陡峭的高地上。
　　往前看去，一两公里外，就是那条主路，他们刚从那边行驶过来。偶尔有车灯星星点点的装饰。再往远看就是一个巨大的闪烁着通天光芒的钢铁之城。
　　往后看，是一片深入夜色的戈壁滩，夹杂着凌冽而不稳定的风，卷起了地上的砂砾，荆棘丛在风中沙沙作响。
　　在头顶上，是仿佛亿万年都不曾变幻过的银河，没有了城市的光芒，它在苍穹中一清二楚，无数的星星像是被凝固在了深蓝色的天空。
　　文明和荒凉，现在和未来，在这里形成了一种奇妙的交汇
　　“我读军校那会儿。”伊莱斯说，“十几岁的时候，夜间拉练，来过这里一次。后来就觉得这里挺好，自己一个人，总爱偷偷的跑来。”
　　他走到最高的地方，那里放了一块儿大石头，像是有人专门放置，并且打磨成了一整个平面，可以让人坐或者躺在上面。
　　伊莱斯用通讯器上的小手电照亮了一下那块石头，确认上面干净且没有什么奇怪的生物，回头对周秦说：“殿下，估计是风的原因，挺干净。”
　　然后他低声问周秦：“殿下想不想在这里做？”
　　周秦一怔。
　　伊莱斯说着，抬手要去拉自己衣服上的拉链。
　　周秦连忙抓住他的手，伊莱斯抬眼看他，伊莱斯的眼睛还是很清澈，他没有看出伊莱斯的不愿意或者抵触。
　　……跟他出来走走，只有这个意思？
　　“不用。”周秦心情又低落了一些，他坐下来说，“我就想跟岚下独处一会儿。以前身边总有人。”
　　“要不咱们……聊聊？”周秦问。
　　聊什么？聊技巧？
　　伊莱斯想问他，但是感觉这话说出来就有点露骨了，于是他低头看着脚下的砂砾。然后他记忆深处翻出来个旧的记忆。
　　“殿下您坐。”他说，“我要是没记错，当年我和亚当斯……”
　　伊莱斯沿着石头转了一圈，然后伸手在一个石缝里掏了半天：“也许还在这里……”
　　接着周秦就看到他从里面取出了一个锈迹斑斑的狭长铁盒。
　　“找到了，竟然还在。”伊莱斯说。
　　他打开盒子，周秦看到里面是一个全是灰尘的军用瞄准镜，在二十多年的风吹雨打和曝晒后，镜片都开了裂。
　　“这个怎么会在这儿？”周秦好奇的问他。
　　“那会儿出来求生拉练，很多装备和物资都扔在这片戈壁滩里，我捡到了这个瞄准镜，接着就跟亚当斯被其他同学围在这儿了。我跟他一路冲出去，带着瞄准镜不方便，也怕别人来抢，就先藏在石头缝里。”伊莱斯拿着瞄准镜坐在了周秦身边，从镜片里往远了看，“没想到还真在。”
　　他把瞄准镜递给周秦：“殿下您看看？”
　　那个年久失修、连镜片都有些模糊的瞄准镜说起来不算什么值钱东西，然而伊莱斯献宝一样的递给了周秦。
　　伊莱斯双手撑在身后，仰头看向银河：“从进入军校到现在，一晃也二十多年了。”
　　周秦拿起来对着遥远的城市看去。
　　在瞄准镜里，隐约可以看到许多小黑点在城市上空有规则的飞行——那大概是家用飞梭。
　　“殿下……安排家父和芳汀去第一军事要塞的事情，我还没谢谢您。”伊莱斯在他身边道。
　　周秦放下了瞄准镜，说：“叫我周秦。”
　　伊莱斯肩膀一僵：“殿下，您说什么？”
　　皇太子在半明半昧的阴影里中开口说道：“我说叫我周秦。”
　　双月的月光照了下来，他眼神里闪烁着一种热烈的情绪，像是要把月光暖热。
　　“就今晚，伊莱斯。称呼我的名字。忘记我是皇太子，把我当成一个普通人，一个同伴，一个……朋友。”


第73章
　　一个普通人，一个同伴，一个……朋友？
　　黑暗中一切都静谧着。
　　周秦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过了好一会儿，伊莱斯低声叫了他的名字：“周秦。”
　　周秦。
　　原来这两个字，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用他的嗓音发出的声音，如此的好听。伊莱斯的嗓音，温柔又带了点沙哑，那两个字从他的喉咙里，随着他的呼吸，被他说了出来……
　　就像是千回百转的呢喃。
　　带着情人的脉搏。
　　周秦抿嘴，以免自己笑的太过直白：“你看，也没有那么难不是吗？”
　　气氛没有之前那么局促。
　　“今晚我们是伙伴和朋友，你可以对我说任何事。”周秦对他说。
　　伊莱斯问他：“今天在议会还好吗？”
　　“比我想的惊险一些。”周秦说，“票数一度拉平。在一开始支持票几乎遥遥领先，中间的时候才慢慢拉平，最后十分钟，弃权票数反超，定下了结局。不过三姐反应还算平静——我是说相较于这个结果。有几位议员当场就要求重新唱票，所以时间拖了一阵子。但是结果没变化。”
　　伊莱斯把长腿盘在石头上，手肘撑在膝盖上，静静的听着周秦说话。
　　一谈到政治、技术、编程……皇太子就像变了一个人。侃侃而谈，妙语不断。
　　“……我比较担心的是元帅。”周秦说，“虽然是匿名投票，但是毫无意外，杨浩宇把他手中的票投给了晴王。如果晴王接下来真的有什么小动作……我们除了防备晴王之外，比她更让人头痛的是要与帝国元帅作对。”
　　周秦说到这里，才想起来今晚本来说好了两个人出来走走。
　　“你看我，又开始聊这些。”他道歉说。
　　“是我提起来的。殿下……嗯……周秦。”伊莱斯说，“如果不聊这个，您想跟我聊什么？婚礼吗？婚礼的通知，我收到了。”
　　“你还好吗？伊莱斯？”周秦问他。
　　伊莱斯安静了一下说，想到周秦之前的话，让他有什么就说什么，于是问他：“可能是我自作多情？我感觉您似乎在担心我？”
　　“我当然是在担心你。”周秦认真的回答。
　　“谢谢。”伊莱斯笑了笑，“我承认我下午情绪是不太好，虽然知道这一切不可抗拒，还是感觉情绪低落，所以一个人来了格斗场。”
　　“不过我现在已经好多了。您不用担心。”伊莱斯道，“我不是个小孩儿，情绪可以自行调节。结婚本就是无法逃避的事情，除非现在我们就叛变，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退一万步讲，能够嫁给您当正妃，恐怕是整个帝国的未婚适龄Omega梦寐以求的事了吧。我怎么还这么不知满足。算下来怎么都是我赚了才对。”
　　周秦听完这段话，不是滋味儿起来。
　　跟他结婚是需要逃避但是“无法逃避”的事？整个帝国的未婚适龄Omega都想嫁给皇太子，偏偏正妃不情愿。
　　看来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你能想开就好。”皇太子违心且敷衍了事的安慰少将，接着不露痕迹的转移了话题，“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餐？我们找个餐厅去吃饭，庆祝一下今天的胜利怎么样？”
　　“我请您吧。”伊莱斯说，“我带您去一个地方。可能有点简陋……可以吗？”
　　“这有什么关系。”周秦立即说。
　　伊莱斯请他吃饭，哪个饭店都没问题。
　　然而等抵达的时候，周秦觉得自己把话说的太满了。
　　这个地方连最糟糕的饭店都比不上。
　　就是在路边搭了一个简陋的木板房，里面还做了隔间，后面做饭，前面摆了几张桌子……周秦就算在夜山星系也没来过这么糟糕的……餐馆？
　　周秦觉得自己用餐馆这两个词来形容这里，已经算是很尊重这个小店了。
　　说难听点就是个有顶的露天营地而已——这种地方不要说皇太子，像伊莱斯这种曾经的贵族，也不像会经常光临的样子。
　　然而事情就是比他预料的要不同一些，伊莱斯很熟悉这个小餐馆，他带着周秦进了这个狭小的地方，两个高挺个子的人，在低矮的椅子上坐下，桌子下面膝盖立即就挤在了一起。
　　“您来了？”老板娘像是跟伊莱斯熟悉，很快就从里间出来，又看看周秦，“您今天还带了朋友？”
　　“嗯。”伊莱斯看看周秦，“最近都还好吗？琼阿姨。”
　　“托您的福，都还不错。丹尼尔上周也入学开始读小学了。”老板娘笑着说，“要吃点什么呢？二位？”
　　伊莱斯看了看时间，已经晚上十点：“就随便来点吧？”
　　然后他看了看周秦，又补充道：“你们家招牌菜。”
　　很快的，老板娘就端着两个素色的大盘出来，里面有一大块肋排，配了豌豆泥和烤小红萝卜。
　　虽然东西样子很不起眼，但是味道确实不错，连配餐的自家酿的水果酒都很有滋味。
　　周秦尝了一口，就低头一口气吃到结束。
　　“先生喜欢吗？”老板娘笑着问他。
　　“非常好吃。谢谢你，琼阿姨。”
　　“如果您喜欢，那就是我最大的荣幸。”琼说，“克里斯蒂安先生的朋友，在这里一直受欢迎。”
　　伊莱斯放下了刀叉，对琼说：“我准备结婚了。”
　　“真的吗？恭喜您！”琼说，“以前怎么没听您提起过，您的婚姻对象是哪位呢？”
　　伊莱斯喝了一口玻璃杯里的水果酒，笑着看向周秦。
　　“是和这位Alpha先生？”琼反应了过来，开心的说，“哎呀，克里斯蒂安先生，你怎么不早说。宇宙之神在上，祝福你们的婚姻幸福美满。”
　　临走的时候，琼硬塞了一盒自己烤的杯装小蛋糕给周秦。
　　周秦注意到，伊莱斯通过腕式通讯器结账的时候，乘着琼没注意，在小费那一栏多输入了几个零。
　　“这是以前猎鹰战舰上一个战士的母亲开的店，他死后老人家就拿着一点抚恤金开了个小摊位，养活他的孩子。”
　　“这位战士的妻子呢？”
　　“早死了。”伊莱斯说，“事实上这种情况在部队里很常见。您知道，最先牺牲的战士，永远是底层的战士，他们往往来自较为困苦的家庭，希望通过军功——事实上他们也只能通过参军来改善家里的生活环境。一旦他们死亡……原生家庭则进入更困苦的境地。”
　　伊莱斯叹了口气：“您知道埃利斯所在的猎鹰舰队，曾经参加过半人马座γ星系的那场战役，战损率高达89%……可以说整个猎鹰舰队的战士几乎都死光了。那都是来自面对战局的时候，是埃利斯——不，来自‘我’的决定。”
　　伊莱斯在这一刻，转换了措辞，他用了“我”字，周秦敏锐的注意到了这一点，这也许是一个好的转变。
　　“当时的情况下，歼星舰撞击，是唯一的办法。”周秦对他说。
　　“谁知道呢？”伊莱斯道，“联盟完成跃迁前，帝国军部高层已经判断它带有敌意，才会在第一时间发动战争。可是如果联盟没有敌意呢？如果可以先进行谈判接触呢？甚至是威吓……把时间拖一拖的话，后续帝国部队就会赶到。那个在我没有获罪前被反复传颂的丰功伟绩……也许根本就是个错误……我越来越意识到，如果我当时再想清楚一些，再冷静一些。也许那场战役不会发生，帝国、甚至是联盟就不会死那么多人！”
　　“伊莱斯……”周秦按住他的肩膀，“这些可能都不存在。因为那场战役发生了，你赢了，帝国赢了。你保住了亿万帝国人的生命，那些牺牲的战士也无悔于自己所做的一切。这就足够。”
　　“周秦？”
　　“嗯？”
　　“如果你成为皇帝。能否对这些为国牺牲了亲人的家庭，好一点？”
　　“我会的。”周秦说，“我们可以推动议会修改相关法律，请你担任顾问好吗？”
　　伊莱斯抬头笑了：“好。”
　　通讯器上的时间从23:59分，跳到了00:00。
　　“今天结束了，周秦。”伊莱斯说，“我们回去吧，您悄声无息的离开，估计这会儿庄园里大家已经急翻天了。”
　　暗夜流星再次奔驰在黑色的公路上——它的速度开到了最大马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