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莱斯并没有真的放松。
　　他在计算D区守卫的人数和巡逻频率，心里默默记录中央主脑的几个监视点都在哪里，如何规避他们……虽然栈道已经在同时开启了全方位扫描，但是他还是比较习惯很多事亲力亲为，这样不容易出岔子。
　　“有人自三点钟方向走过来。”栈道在他耳边说。
　　伊莱斯已经注意到了。他知道那是谁。在帝国研究所内长达一年的日子，他甚至不用抬头，光听见那个人的脚步都能胆颤心惊。
　　从他知道这个人走入内花园开始，浑身就抑制不住的发冷，现在在直面他的时候发抖——就像是巴普洛夫的狗，在每一次铃声响起的时候自然而然的摇尾乞怜。
　　在帝国研究搜内，他那些话，就像是魔咒一样，在耳边响起。
　　——“我觉得像您这样的人，早就生错了性别。杀戮、征战、您满手鲜血不是吗？如果不是作为Alpha，您一定温和的多。少将，欢迎来到生命研究科，我会让你找到另外一种为帝国奉献的形式。”
　　——“你还在倔强什么？我早就和你说过规矩，在这里，我就是你的造物神。我要求你被打碎，包括身体和心理。你做不到？你无法服从。呵呵……我会让你学会服从。”
　　——“伊莱斯……光看到这样的你，看到你失去理智，哭着哀求的样子，我就已经高潮了。”
　　他没有动，像个普通Omega那样在发呆。直到人走到他的身前，影子遮住了他的视线，他才怔了怔，仿佛才察觉有人来，然后伊莱斯缓缓抬头看向来人。
　　梶原一成。
　　“你在这里做什么？”梶原问他。
　　伊莱斯马上站了起来，他杯子里的茶因为他的晃动有少许溅了出来，落到他的指尖和地板上。
　　他不知道是自己伪装的成分多一些，还是被深刻内心记忆带来的真正的战栗多一些。身体的条件反射是无法骗人的，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坦然接受这样的自己。
　　只要这些屈辱的条件反射还在，他就知道自己没有得到自由，他就清楚的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承受了什么、要得到什么。这就像是他头上的利刃，让他这些年来不至于真的迷失自己，堕落在他们给他设下的残酷之中。
　　“岚下是贵人多忘事，短短几年，不认识在下了吗？”梶原一成问，“还是说我们当年的相处不够亲密？”
　　“……梶原科长。”伊莱斯低声吐出这四个字。
　　他带着颤音的回答，让梶原一成有些满意，他看看周围道：“跟我来。”
　　说完这句话，梶原一成甚至不再管伊莱斯的意见，转身往D-F区的大门走去。伊莱斯抬头眼神复杂的注视着他的背影，知道确认他要进入的区域的确就是D-F区，这才把茶杯放下，安静的跟在他身后，直到走到门口。
　　这一次走到门口，并没有被拦下，梶原使用虹膜刷开大门后，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D-F区的走廊里。
　　伊莱斯快速的用余光打量周围的情况，每个扇冰冷的铁门前都贴着一个数字，并没与明显的特征。
　　周秦和任星雨也不见踪影。
　　他随着梶原在迷宫一样的区域里走了有十多分钟，梶原才在一个实验室前停下，他按了一串数字。
　　大门开了。
　　“进来。”他说。
　　于是伊莱斯跟着他走了进去。里面是一个不算大的实验室，有三到四个房间，在最外层的房间里，养了一些花鸟虫鱼。
　　“坐下。”梶原说。
　　于是伊莱斯安静的坐在了沙发上。
　　“眼熟吗？”梶原给他倒了杯茶，指着旁边的保温箱里那条蟒蛇问他。
　　“是当时实验室里那条小蛇？”伊莱斯说，“都长这么大了。”
　　“是啊。”梶原将奶和糖倒入自己的那杯红茶，“还记得我们之间一问一答的活动吗？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
　　伊莱斯仿佛斟酌了很久，才小声问：“科长怎么会从帝星来了第一要塞？”
　　“把你送走后，皇帝给了我一个更大的命题。”梶原笑笑，“一个生命的命题。帝星耳目太多。她觉得要塞这里更适合我。”
　　梶原往前凑了凑，在狭小的实验室里，几乎要凑到伊莱斯的耳边了：“这可要多谢你。皇帝才会对我另眼相看。”
　　他满意的看到伊莱斯因为他的靠近而抑制不住的发抖，却又不敢抵抗。这让梶原确信，当初的一切都依旧像烙印一样，牢牢的刻在伊莱斯的脑海里。
　　“那么现在轮到我提问题了。”梶原像以前那样，用高高在上的语气问他，“殿下为什么来要塞？”
　　伊莱斯低着头，坐在梶原一成对面，他的肩膀一直在发抖，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我不清楚……殿下的事，从来不会告诉我。”
　　“真的吗？”梶原的声音冷冷的，“伊莱斯，你跟周秦也在一起有三四个周了，还没有搞定他。我记得你对Alpha的手段还是很多的嘛。连我远在这里，都能不时听到你的绯闻趣事。”
　　“说实话。”梶原命令。
　　伊莱斯抖的更厉害了，他的声音都开始发抖：“我不知道。科长……殿下他的事情，不会和一个Omega说……”
　　“那你呢，你为什么要来要塞？”梶原换了个问法。
　　伊莱斯反复只有刚才那几句，这让梶原觉得有些无趣。
　　“好了。”梶原说，他指了指伊莱斯的口袋，“那是什么？是抑制剂吗？”
　　伊莱斯低头看了一下，那两只O型抑制剂因为坐姿，从西装口袋里露出了一点。
　　梶原稍微前倾，伸手将两只抑制剂拿了过去，在手里看了看，暧昧的笑了起来：“这种抑制剂，对你一点作用也没有。”
　　“是……是殿下给我的。”
　　“我和你说过，你不需要这些。那些给Omega的药物，无论是催情剂，还是抑制剂对你都几乎无用了。”梶原道，“我其实……有点想念以前在研究所尝试新药的日子。”
　　说着他已经站了起来，从里屋拿出一瓶药剂。
　　“手伸出来。”
　　伊莱斯抬头看他，有些难以置信：“科长？”
　　梶原冷冰冰的说着肮脏的话：“这种T类催情剂，可以延长你的发情时间，也会让你的发情更稳定。我觉得你应该需要来一针，以便更好的服侍你的丈夫。目前观察下来，他还没给过你临时标记呢不是吗？”
　　“可是这是在要塞。有很多其他的Alpha……”伊莱斯脸色发白，有些惶惶的说，“科长，让我带回去吧。我回到帝星会用的。”
　　“你放心。这种程度的催情剂，很温和。”梶原道，“可能需要2-5天左右，才会加速你的发情。像是你正常发情一样，不会有副作用。”
　　“手伸出来。”梶原说，“我记得我教会过你服从。”
　　伊莱斯紧紧的捏住茶杯。
　　“D-F区3D扫描，暗物质金属喑所在位置找寻中，预计还需四分钟三十秒。”栈道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在他耳边说道。
　　时间还有点长，他拖不了那么久。
　　伊莱斯松开了捏着茶杯的左手，伸出去，还没抬高多少，梶原已经抓住他的手腕，拉开袖子，在小臂上扎了一下。
　　微麻。
　　伊莱斯的小臂上留下了一个微小的圆点。
　　他感觉以那个圆点为中心，一种冷意开始向四周的毛细血管扩散。
　　“乖孩子。”梶原满意的说。
　　“谢谢科长……”伊莱斯收回了手，低声道。
　　梶原一成忽然抬手摩挲了一下他的脸颊：“我早就说过，这样的你才比较可爱。那个浑身戾气的帝国少将，要堆砌他的功勋，得有多少将士去死？一将功成万骨枯，他除了流血和杀戮还剩下什么。如今再也不会有人因为你的某个决定而惨死了，O化的你不是能愉悦更多的人吗？这就是皇帝陛下和我，赋予你真正的人生方向。”
　　伊莱斯温顺的垂着头，没有回答。
　　“D-F区3D扫描完成，地图绘制完成。喑金属所在位置已找到。”栈道在伊莱斯耳边说。
　　伊莱斯的腕式寻呼器响起，他连忙接听。
　　“伊莱斯，你在哪里？花园里没有你人。”
　　“殿下，我……我马上出来。”伊莱斯低声说，“麻烦您稍等一会儿。”他说话的态度又卑微又温顺，就想是一个最驯顺的Omega。
　　然后他站起来：“科长，我得离开了。殿下不是个耐心的人。”
　　“你去吧。”梶原道，“我们今天的谈话很愉快。”
　　在伊莱斯走到实验室门口的时候，梶原叫住他，用一种灼热的眼神盯着他：“伊莱斯，你是我最好、最满意的杰作。”
　　伊莱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D-F区里那个冰冷而狭长的走廊里走出来的，就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噩梦，最终依旧有醒来的一天。
　　他刚才在花园里扔下的那杯茶，如今跌落在草坪上，茶水渗透入薄薄的泥土层，滋润了小草的根茎。
　　周秦和任星雨站在花园里，看他也从同一个门口出来，有些吃惊。周秦快步走上前来，上下打量着他：“你没事吧，脸色很苍白。你怎么——”
　　“我没事，殿下。”伊莱斯笑了笑，“其他的回去再说好吗？”
　　“你确定没事？”
　　“殿下。”
　　“嗯？”
　　“您踩到草坪了。”
　　周秦连忙低头挪开脚。
　　他在本就浅薄的草坪上留下了一个个脚印，脚印里还能看到草坪下金属的要塞地板。
　　“这个……”周秦看看他，“担心你，有点着急了，直接从草坪上踩过来了。”
　　“没关系。”伊莱斯安慰他，“小草这种东西，只要有光照、土壤和水，都不会真正死去。它们很快会长出新芽，破土重生。”


第41章
　　欧文·亚当斯从总指挥部出来的时候，就看见鼻青脸肿的格兰瑟姆·杜宾站在院子里抽烟。旁边路过的将领和士兵都会多看他两眼，还不时交头接耳。
　　“指挥部大院不准抽烟。”亚当斯说，“禁闭关的还不够？”
　　“亚当斯准将。”杜宾行了个军礼。
　　“来干嘛？”亚当斯想起自己输的血本无归的那五千星币，有些心痛的问。
　　“我想见老大。”杜宾说。
　　“……怎么，还欠揍呢？”亚当斯往外走去。
　　杜宾愣了一下：“准将，你得帮我，我知道你跟老大关系好。我想见见他。而且这次皇太子那小子的行程不是你负责吗？你肯定知道他们的安排。通融通融呗。”
　　亚当斯瞪了他一眼，从怀里取出烟，点上抽起来：“注意你小子的用词。那TM是岚下，我跟他关系好算怎么回事儿。”
　　“……准将，你不是说指挥部大院不能抽烟吗？”杜宾看着亚当斯吞云吐雾，傻眼了。
　　“你是不是真的酗酒把脑子都弄傻了，嗯？”亚当斯拿大拇指往后指指大门，“这在院子外面。”
　　“我不管，我要见老大。”
　　“你见他干什么？”
　　“我、我跟他道歉。”杜宾说，“我承认我鬼迷心窍了骂他。我知道错了，我想跟他道个歉。”
　　中尉扭捏的说完这句话，亚当斯半天没理他。
　　“欧文·亚当斯！你到底行不行，给句准话！”杜宾毛了起来，“咱们以前还是同僚呢，你就这么不给脸？”
　　“你也知道，我们当初是同僚？”亚当斯在烟雾里看他，“杜宾，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斗殴、酗酒、逃避训练……彻头彻尾的垃圾一个。不是以前的兄弟们看在面子上，还把你留在第一军事要塞，你早回老家捡破烂去了好吗？”
　　如果是以前，有人敢这么说话，杜宾早就抬起拳头揍人。可是今天，被亚当斯说的羞愧的无地自容。
　　“你想见他，也不是不行。”亚当斯说，“本周日之前，让我看到你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不沾一滴酒，不打一次架，我就安排你们见面。”
　　“真的？”杜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真的？”
　　“嗤，怎么这么婆婆妈妈。”亚当斯不耐烦，“哦还有，准备五千星币。”
　　“五千星币？”杜宾怔了怔，“干什么？”
　　“门票钱。”亚当斯说，“岚下是随随便便谁想见就能见的吗？”
　　杜宾狂喜：“好，我回去问他们借点钱。回头给你，你保证让我见老大。”
　　亚当斯学着周秦那个调调，高傲的说：“请叫他克里斯蒂安岚下。”
　　参观完要塞研究所有，皇太子夫夫又去了几个不太重要的地方，包括后勤保障、军人子弟学校等。
　　伊莱斯的脸色变得更差，最后明显在强撑。
　　只有周秦知道，他的背上已经出了冷汗。
　　“星雨，后续的几个地方都不去了。”上飞行器之后，周期对任星雨说，“你跟亚当斯联系下，今天的参观就到此结束。”
　　“我没事，殿下。”伊莱斯闭着眼，“我缓缓就行。可能有点低血糖。”
　　“别逞强了。”周秦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伊莱斯犹豫了一下：“我遇见梶原一成了。”
　　“你遇见梶原一成？”周秦一僵，“为什么不及时叫我？”
　　“……您那会儿不是刚进D-F区吗？”伊莱斯说，“我担心影响计划。而且我发现——”
　　周秦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怒气，他沉着脸打断伊莱斯的话：“任星雨，让飞行器返回住所。”
　　“殿下……”
　　周秦并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