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师弟都屁颠屁颠跟来了,当师兄的无论如何也不能狠心撵走啊。
想到这点,江暮雨只好松了口:“前面有条小溪,走吧。”
白珒心底豁然一亮。
成功开启对付江暮雨第二式——卖乖!
走到小溪畔,白珒伸手试了试溪水。因为阳光正好,溪水非但不冰手,反而暖和的很。小溪曲折蜿蜒,沿着桃花林流淌而去,溪水清澈甘甜,可以看见水底形状各异的鹅卵石。白珒顺手捞了一颗上来,凑到阳光底下一看。鹅卵石中竟有光投射出来,光线绚丽刺目,差点把白珒眼睛闪瞎。
“是珊玉。”江暮雨也拾起一块鹅卵石拿在手中把玩。
这东西触手生温,本身为无色,不同于一般鹅卵石颜色各样,而是一种近乎透明,像是镜片一样的东西。可在阳光下却能变幻出任意色彩,七彩流光,比一般珠宝玉石都要漂亮的多。
它仅生长在水里,在修仙界算是炽手可热,常用于镶嵌在发冠之上。就好比南华送给月河长老的燕回木槿簪,上面就有用珊玉作点缀装饰。女性则多用于制作首饰,一个玉镯,一支步摇,或者缝制在衣服上,出门在外流光溢彩的,万仙神域那帮家伙最为喜欢不过。也因此,珊玉的市价越来越高,这玩意也就越来越值钱。
好东西不怕多,白珒敞开乾坤袋往里装,把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小溪流全捞光了。
离开溪边,走了一段路程,江暮雨和白珒便进入了一座像模像样的小镇。镇上人来人往,叫卖声嬉闹声不绝于耳,跟外界近乎一致。唯一不同的是,外界的人是真的活人,而里面的人,不过是一具具没有魂灵的空壳罢了。
这些人便是历年来前来洞庭天池寻宝的修士,因一系列意外死在这里。因为这里的环境特殊,他们死后魂灵虽亡,但肉身不灭。他们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游荡在整个秘境里,向着那些千方百计进入洞庭天池的人发出无声的嘲讽——他们就是先例,所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吃完了赶紧跑还则罢了,若和其他客人厮杀起来死了,或是贪图这里的美味没有及时离开,那等待自己的便是最最残酷的惩罚。
说起来讽刺的很,修士们死前向洞庭天池索取,死后任由洞庭天池操控。而洞庭天池,是天地的馈赠,亦是天地对人类善恶的鉴赏。这个自天地初开便有所存在的神秘领域,修仙界不可思议的未解之谜,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它永远存在着,也永远向过往修士们发出最诱人的诱惑。
贪、嗔、痴、慢、疑五毒,在这里演绎的淋淋尽致。
“师兄,这里面的东西可不少。”白珒惯会往那犄角旮旯里翻,他进了一间屋子,面上的东西都不看,偏偏要挪开桌子,踢开椅子,趴在地上撬开地板,往蹩脚的地方使劲。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那里面果然有乾坤。他拿出几个瓶瓶罐罐递给江暮雨,自己继续刨土。
江暮雨拧开一瓶放到鼻下闻了闻,道:“这是内服的疗伤药。”
“那敢情好,咱们修道之人最容易磕了碰了,这种疗伤特效药可不能少。”白珒站起身,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改明儿让月河长老研究看看,能不能照葫芦画瓢模仿一个。”
江暮雨把瓶瓶罐罐的收好,见白珒手里拿着一个布包:“你又找到什么了?”
“不知道,特意用布包着,肯定是好东西。我敢打包票,绝对是价值连城的……”白珒把布包放桌上,快速解开一看,不由咋舌。
打脸啪啪啪。
里面别说什么好东西了,像诛仙圣君这种品味独高的先不说,就算一个三岁孩童看了都瞧不上眼——全都是些破烂儿。
白珒脸色难看的粗略数来,里面有几本破书,一副破碗筷,一双破靴子,一件破衣袍,唯一的一个不带“破”字的便是一张画像。
白珒摊开来看,画像上是个女子,看气质也像个修道中人。没有落款,没有题字,只在画像背面写了个小小的“易”字。
“是这女人的名字,还是给女人画像的男人的名字?”白珒提起那双旧鞋,仅看了一眼便自信的说道,“绣工这么精致,一看就不是大老爷们做的。包袱放这儿有年头了,它的主人应该早死了吧?”
江暮雨翻了几页破书:“这是手抄的。”
白珒:“所以呢?”
“看字体和笔锋应该是女人写的。”江暮雨意有所指,白珒恍然看向了画像。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厉喝:“把东西放下!”
江暮雨微愣,回头一看,门口正站着一个手拄拐棍,走路一瘸一拐,满头白发,佝偻着腰的老人。他看见白珒手里拿着画,浑浊的眼睛登时红了,宛如一头发狂的猛兽,几个箭步冲过去一把夺走画像,累的呼哧带喘,咳嗽的撕心裂肺。
“你,你们是谁?竟然,竟然敢玷污我妻子,你们……咳咳咳咳咳咳——”
白珒看他这副模样,当真有些无力腹诽。
“我说大爷啊,您都这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当自己年轻力壮,大老远的跑来这洞庭天池溜达,您不累……”
白珒说着,那老人突然抬起头,仅一眼便让白珒愣住。
他上辈子见过这个人!
第25章 还魂泪
易老,无门无派的散修,和白珒只有过一面之缘,说过三两句话,然后他天命将竭,魂灵消散,带着白珒满肚子不清不楚的疑问死了。
前世的白珒可并非在这里遇见他的,更没有巧合的挖出他的行李。看来,他有位妻子,而且他很爱自己的妻子。
“在下昆仑扶瑶仙宗,江暮雨。无意窥探前辈私隐,请见谅。”江暮雨十分恭敬的给老人行了一礼,而后将破书原物奉还。
他这种谦和态度引起了易老的极度舒适:“扶瑶弟子吗?门派虽然声望不大,但门下弟子倒是雅人深致,举止得体。”
反观白珒刚才说的话,易老眉头紧锁,冷哼一声:“你们俩应该不是同一个师父吧?差别这么大。”
白珒:“……”
那是因为本座百年来万人莫敌,早就习惯了口无遮拦……
算了,虎落平阳被犬欺。白珒学着方才江暮雨的样子毕恭毕敬的躬身道:“前辈见谅,晚辈失礼了。”
易老又是一冷哼:“狂荡不拘,桀骜不驯。”
白珒心头猛颤。
就是这句话!!
上辈子,这个易老在盯着他看了许久之后,莫名其妙的蹦出这么一句话。
“你,看似纯善烂漫,实则冷血无情。你狂荡不拘,桀骜不驯,将来必成大祸。可悲可叹,竟有如此偏激之人,一点慈悲之心都没有,一点普济天下苍生的信念都没有。”
当时的白珒一头雾水,这老头小嘴叭叭叭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装什么大能啊?
后来,事实证明易老所言完全正确。修仙界的浩劫因他而起,数十万生灵因他殒命,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个胡子拉碴的白发老头神通广大,在他白珒的身上提早窥见了未来?
不可能,通晓未来什么的未免太过胡扯。天地法度自有定数,命运几何自有安排,且不说凡人没这本事,就算有,可是凡人妄想窥探天机,那必然会遭天谴!
白珒看着神秘莫测的老头,不由抓紧机会问道:“前辈哪里来?看你的东西放着有些年月了,莫非前辈住在这里?”
这话可让白珒猜对了,易老点头叹气道:“是,我已经在这里住了一百年了。”
江暮雨暗暗吃惊:“怎么会?”
易老的身体如风中残烛,他小心翼翼的靠墙坐下,喘了口气才说:“惭愧,一百年前,因为洞庭天池的关闭,我没有及时赶出去,所以就被困在这里一百年。一百年后,洞庭天池再度开启,你们进来了,我却出不去了。”
江暮雨问:“为何?”
易老对江暮雨的印象很好,所以是笑着回答的:“不瞒小友你说,我这身子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别说跑出洞庭天池,就连走一走路都艰难得很。这洞庭天池在开放之时,是天地间灵气最旺盛之处。若你来此地并不为了寻宝,哪怕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那对自身修为都是有极大好处的。打个比方,寻常人在外提升境界需要十年,在这里仅仅需要十天,甚至三五天都有可能……咳咳咳……”
易老又咳嗽起来,江暮雨欲上前渡些真元给他,却被易老摆手制止“多谢小友好意了,我这身子……不行了,哎!洞庭天池一旦关闭。这里就会变成一个活窟窿。一个专门吸食活人真元,蚕食活人魂灵的魔兽。”
易老仿佛回忆起了百年煎熬,枯瘦的身体发起抖来:“活人在这里毫无生机,反而会受尽折磨。亏得我修为高深,设法一直熬到了现在。而那些跟我一样因为没有即使离开的同道们,早就先我一步死了,成为外面那些没有魂灵的行尸走肉。偌大的洞庭天池,百年来只有我一个活人,这就是贪心的代价。”
易老说完,抬头看向江暮雨和白珒:“你们俩要学会适可而止,不要贪得无厌。找到了好东西趁早出去,别耽误了时间,像我一样被困在这里受罪。”
易老说到这里,眼中泛起一丝难掩的悲痛:“而且,还辜负了她。”
江暮雨指了指易老手中的画像:“前辈是说您的妻子吗?”
“对。”易老展开画像,出神的望着那画中女子,“我的妻子受了重伤,百年前,我是来洞庭天池取药的。”
白珒心下一颤,猛然想起前世他来为江暮雨取药的场景,不禁对易老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苦楚来。
“那布包里的东西都是她亲手给我做的,我时刻带在身边。进入秘境后,我怕同道之间夺宝残杀弄脏了画像,便将它们包在一起,找这个地方藏好。我寻求那救命灵药,哪怕千难万阻,刀山火海我也不惧怕,就算遍体鳞伤,被割肉离骨,我也不放弃。后来……还魂泪,我找到了,可洞庭天池……关闭了。”
易老仰面望天之时,浑浊的眼睛透出清明之色,却又被蒙蒙泪水淹没。他伸出手,细微的光点在他掌心燃起,逐渐凝聚成一滴七彩斑斓的水珠。那里面的色彩极为绚丽,艳色流动跳跃着,沉色静止安谧着。
这便是修仙界第一疗伤奇药——还魂泪。
江暮雨多少了解一些还魂泪的知识,但白珒可是亲身经历过的。
还魂泪,又称真情之泪。是由一种名曰“魂花”的东西所出。欲求还魂泪,先要寻到魂花,且要救治之人必须是自己真心所待。因为找到了魂花,你需要逗它笑,不论用什么方法,只要魂花一笑,它便可产出“还魂”。
上辈子的江暮雨不知为何重伤濒死,诛仙圣君束手无策之时,突然想起这还魂泪来。明明是需要真情真爱之人前往寻药,他偏偏脑袋一热自己就去了。
寻找魂花的路上举足艰难,抛心挖肺之痛,千刀万剐之苦,他都义无反顾的往前走,从未想过后退,甚至根本不曾回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明明很恨江暮雨不是么,明明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不是吗?
后来,白珒找到了魂花。为博魂花一笑,威震四海,大杀四方的诛仙圣君变成一只供花戏耍的猴子,上蹿下跳,使出浑身解数逗人家乐。那一副若是被万仙神域的任何一人看了,只怕都要拍手叫好,做梦都够人家笑几万年的!
白珒费尽心思,魂花无动于衷。
这种真情之花必然需要人用真情感动,白珒坐在地上,跟魂花讲了整整一天的往事,他跟江暮雨从相识开始,互相敌对,互相讨厌,他是如何找江暮雨的茬,如何跟江暮雨打打闹闹。这一切的一切白珒都记得特别清楚,连他自己都不知为何记得面面俱到。
魂花笑了。
白珒怀疑它是被自己活活气笑的。
而白珒哭了。
倾诉往事,回忆往昔,不知不觉间,杀人如麻心寒如铁的鬼道至尊竟已泪流满面。
魂花诞下了还魂,一滴饱含酸甜苦辣,喜怒哀乐的泪水溅在上面,化为了还魂泪。
魂花笑,玉人哭。这便是真情之泪的含义。
易老虚弱的伸出手去:“你们能走到这儿来,又能发现我藏于地下的东西,看来是与我有缘。这无价之宝还魂泪,便送给你们吧。”
上一世的白珒哪里知道易老身上还有这么多隐情,联想起自己来,不禁对他深有同情,便蹲到易老面前说:“前辈还是留给自己吧。”
易老苦涩一笑,摇摇头说,“不了,我的妻子已不在人世。就算这还魂泪能救我一命,却救不回我的心。独活于世又有何意趣?”
白珒心中一痛。
是啊!
在江暮雨死的那一刻,他觉得天都黑了。
他曾以为自己登峰造极,能与天地同寿,可与日月争辉。尽管江暮雨曾重伤濒死过,他还是用还魂泪将其救活了,他觉得天地一切尽在我手,他想让江暮雨生便生,想让他死便死。
可他没想到,有一天,江暮雨真的要死了。而他自己却陷入了无力,深深的无能为力。心中万般挣扎,嘶声呐喊,就算把自己挫骨扬灰,江暮雨也回不来了。
他死了,真的死了,无论如何也活不过来了。
天塌了,地陷了,整个世界碎裂了。
本座独活于世又有何意趣?
白珒看向江暮雨,收回视线看向易老:“前辈……”
“拿着吧,以备不时之需。它名曰还魂,却并非真的有起死回生之力,别太依赖它。”易老将还魂泪递给白珒,又看向了江暮雨,温声道,“修仙界最炽手可热的东西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