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丹点了点头,说“好。”
过了一会儿,又说:“最后一次了。”
“泉哥,我有些累了。”
“这是为了南哥,最后一次。”陆丹背过身,道,“东西也在您那儿。”
“投胎……算了吧。”她轻轻道,“算了吧。”
“您究竟……是人,是鬼呢?”陆丹道,“不重要了。”
杨有云一路没怎么再说话,但好歹有着杨越的叮嘱在,该他做的不该他做的全都妥妥当当做好,两人一鬼很快又回到热汤居门口,推了门进去。
正值夜幕降临,猫婆没有守在门口,终于不必纠结喝不喝那成分不明的“热汤”,让杨有云的心情也稍微放松了些。
李重棺带着他们,一路往里,一直到“昨夜”见着那男人的屋,摸了进去。
外头依旧高悬着大红的灯笼,照得天边都泛起了红,像火。
里头依旧悬着一面华贵的铜镜,里面站着一个穿着马褂的男人。梳着清人的辫儿,模样生得还不错,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嘴唇颇厚,长一副老实巴交的敦厚样。
那男人又看到了李重棺。
伸出手,敲了敲镜子。
“你好。”李重棺道,“可否能告诉我们,你是什么人?”
[你们应该离开,马上离开。]男人激动地做着口型,[你们不应该再出现在这里,九十九个人已经齐了,来不及了,这里就要消失了……]
[离开,马上离开!]
男人拼命拍着镜子,敲的镜子哐哐作响,哗啦哗啦地,在寂静的黑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陆丹经过和李重棺的交流,已经明白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当下食指往唇前一竖,“嘘”了一声。
“动作不要太大,会引来猫婆。”陆丹缓缓道。
“我们的朋友消失了,在找到他之前我们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听完陆丹的话,男人不再拼命敲打铜镜,又催促着他们离开。
[来不及了,今天是第四天。]
[还有五天,还有五天。]
[第九天之前,你们要离开。]
男人道。
这时候,当当当,钟声又起。
[子时到了,你们不能再留在外面了。]男人说着,又轻轻磕了铜镜一下,[她会挨门挨户地探查的。]
“他?”
[猫婆。]男人道,[我的爱人。]
[我……曾经的爱人。]
李重棺还愈再问些什么,无奈的确没有时间,三人只得匆匆离开,回了原来那间房。被子凌乱的铺着,翟生不在床上。
次日清晨,是第五日。
李重棺睁眼的时候,就看见翟生躺在他身侧。翟生醒转,看到李重棺,就好像丝毫不惊讶似的,甚至稍稍点头,道了声:“泉哥早。”
然后鲤鱼打挺般麻溜的起床,走到门口,开始熬汤。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的诡异又和谐。
白天陆丹不在,又剩下这三个活人一个死人,对,财神爷也回来了,舒服地窝在李重棺怀里。
可惜死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个死人,李重棺怀里的活人,也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个活“人”。
李重棺,翟生同杨有云开始在热汤居里晃悠,妄图找到些一星半点的线索。李重棺知道热汤居里时间流逝得极慢,也就不再那么着急,这样算来离陈知南的“头七”都还有很长一段日子。
他只是很希望夜幕快点降临,好在晚上去见那个,所谓的猫婆的“爱人”。
热汤居原先笔直的一眼望得到头的小巷子却仿佛不一样起来了,逼仄也还像是原先那样逼仄,却弯弯曲曲得像是个迷宫一样,左拐右拐,乱七八糟。杨有云和李重棺划拳,最后杨有云赢了,说往右,于是四人遇到路口处便一直往右边拐。
直到一只样貌奇特的猫,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呃,不对。
样貌极丑,脑袋上边还梳着辫儿。
第31章 血猫眼 八
李重棺往右一挪, 那猫就往右走两步, 李重棺往左一挪, 那猫也往左走两步,就好像非得螳臂当车似的用自己瘦瘦弱弱没几两肉的身姿挡住李重棺和他怀里那只肥猫似的。
李重棺于是站着不动了,怀里抱着财神爷, 眼睛看着挡路这位爷。
都是爷啊,不得不担待担待。
杨有云想把这家伙弄开,却不料这位爷尾巴一甩, 张嘴就对着杨有云咬去,尖爪子也不肯放过他,把杨有云的衣服狠狠地蹂/躏一番,恶狠狠地瞪着杨有云的脸, 大有再来事儿就给他来个毁容级猫爪神功的意思来。
李重棺一乐, 觉得这猫够虎,反正也不着急就蹲在一旁开始逗猫。
逗到天微微黑了逗到陆丹出来了,于是俩人一起逗,逗到这位爷都懒得再动弹了。
“丑的很。”李重棺道,“蛮有趣,可惜。”
陆丹上上下下自习打量一番, 丑的确是丑了点, 她却又明显感觉到地上这猫有几分不大对劲。
“这辫子怎么梳的这么‘南哥’呢啊……奇了怪了……”陆丹奇怪道。
那猫本累的不愿再动弹,听到这话, 就跟打了兴奋剂似的,尾巴一拍, 猛地跳了一下,满面春/光地绕着陆丹转起了圈圈。
李重棺才想到猫婆的话,愣了半晌,看着陆丹脚下那猫,难以置信道:“陈知南?!”
猫儿瞪了李重棺一眼,从陆丹的脚面上爬过去,又爬回来,眯起了眼睛。
好在李重棺见多识广,也没多少惊讶下去,只揉了揉许久未剃新生出来的胡渣,问了一个让在场几人都毕生难忘的问题:
“五加三等于几?”
陆丹:“……”
杨有云:“……”
翟生:“……”
猫儿:“……”
那猫面部表情极其扭曲地,艰难地,用毛绒绒的小爪子敲了敲地。
一下,两下,五下,八下。
一共敲了八下。
这个问题实在太过于傻x,简直叫陈知南都不愿意回答。
但李重棺其实也不怎么情愿问的,可就那么一瞬间,他实在不知道该问什么好了。
于是乎,李重棺喜忧参半,心情复杂地把那猫儿从地上拽起来,狠狠地揉进了肩窝里。
“陈知南,你叫我好找。”
李重棺的声音微微颤抖。
“你要是就这么没了,”
“我该如何同……交代。”
几人都没听清李重棺心潮澎湃间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窝在他肩头的陈知南却模模糊糊地听懂了。
猫儿似乎有些难过,眨了眨眼睛,趴在他肩头。
幸好,大多人是看不出一只猫儿是欣喜还是难过的。
“陈知喵了,现在是陈知喵了。”到底是对这类事物接受起来快,陆丹点点头,把“陈知喵”同志从李重棺那儿一把抱起来,问李重棺道:“怎么办啊,泉哥。”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李重棺顿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尴尬地笑了笑,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先……抱回去吧。”
天黑了,先回去看那面镜子。
男人依旧在镜中,等候着他们几位。
[你们来了。]
[这是……你们朋友?]男人看了看陈知南,道,[也好,既然找到了,就回去吧。]
李重棺当然不会就这样回去,他只问道,男人叫什么名字,同猫婆发生过什么事情。
[那是个非常久远的故事了。]
男人道。
[如果你们想听的话。]
[我叫许迈,她……叫金翠。]
清朝人。
金翠家里穷,不仅穷,还穷的特别出类拔萃,俗称穷的叮当响,也就比最穷的多了间漏风的房罢了。
很惊讶,金翠却仿佛集结了父母辈身上最好最优良最精妙的基因,人生得极聪慧,人也生得极漂亮。
漂亮到什么程度呢,隔壁村的男孩儿翻山越岭地就为来看金翠一眼。没人这正见识过古时那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四大美女,但想来金翠同他们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花容月貌,一颦一笑绝世风流。
多美的女子,多好的青春。
活该遇到一个顶顶好的俏郎君。
像许迈这样的,就很好,很妥帖。
于是女儿就遇着儿郎了,在一个何其丰美的花朝。
[我也很想给你们讲一个和谐美满的故事。]许迈苦笑道,[但…………]
但很可惜,我不能。
这时候,陈知南忽然动了。
他摇了摇尾巴,从李重棺怀里窜下,走到那面老旧却华美的鸳鸯纹雕花圆铜镜前,爪子往前一探,轻轻拍在铜镜上。
坚硬的铜镜顿时像流水一般,泛起一圈一圈的波纹,四周忽地一片寂寂,又似乎远远传来地动山摇飞沙走石之响。灰土泥屑从铜镜后面的墙上大片大片的剥落,露出了刷白的本色。地上的腐木纷纷腾空而起,组接成气势磅礴的横梁,轧了一层金箔。然后是丝绸粉纱,帘布帐幔,仿佛一眨眼间的,纷纷浮起来了,浮到人眼前去了。
堂皇富丽迷人眼。
猫儿的身形不见了,取之而代之的,是陈知南。一身灰黑的有些可笑的中山装,又收拾的妥贴的很,马尾坠下来,长长的落到腰处。
周围的景色一下子全都变了,变得明艳,奢华,丰满起来。绯红水绿黛蓝竹青,红的漂亮金的靡靡,将一砖一瓦都装点起来了。
清宣统年间,叶家祖宅。
“李重棺。”陈知南看了他一眼,笑了,“好久不见。”
“我……”
“易魂?”李重棺转头望向四周,几乎有些不敢相信,“你……易魂?”
这似乎是第一次,陈知南主动使出易魂。
还是在那猫儿的形态下。
“这是真正的‘易魂’。”陈知南不知从何说起,手在兜里掏了掏,摸出一团脏兮兮的手帕来。
手帕打开,里头躺着一块玉玦。
“我回到了霁云观,在后山。”陈知南道,“见到了我爷爷。”
“带回了神机子。”
他轻轻的摩挲着手里的玉玦,说道。
“这是真正的神机子,通事之理。”
“是神机子给陈家的点拨——和诅咒。”
“泉哥,你看,它是不是很漂亮?”
“你见到了陈旭?”李重棺道,“他在哪里?!”
“在他该待的地方,过的很好。”陈知南道,“爷爷叫你不用担心。”
“他……”李重棺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陈知南打断了。
“先想办法解决了猫婆,从这里出去,”陈知南道,“还有很多事情,不要着急,泉哥。”
陈知南笑了笑,看向远处站着的二人。
“这金家的姑娘是一等一的俏!”说媒的从兜里抖出条红帕子来,使劲儿挥了挥,“是你们运气好,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咯!”
管家拱了拱手,也没再说什么,只道:“您慢走!”
三言两语间,这媒妁之言有了,几人的命啊,也定了。
穷的叮当响的金家,收了那百千来金的聘,高高兴兴欢欢喜喜地,把姑娘金翠,嫁到了叶家去,给叶家行二的少爷叶旅做小。
金翠上叶府的头一次,是嫁人那天,抬了个小轿子从侧门偷偷摸摸进去的——叶家老爷声名在外,好面子,给儿子买个山旮沓里的小老婆,听上去总归不大妥贴。
至于为什么非得给二儿子买个小老婆,是因为大老婆不干了——原本叶旅娶的是那门当户对的程家小姐,当时也算得上是一桩才子佳人的佳话。但谁料到叶旅前端时日打马过街,不慎从那马鞍上跌落下来,当时那人就摔晕过去了。一晕晕了半个来月,请遍了各地名医,都摇摇头说没法儿了——叶家老爷连棺材板儿都给二儿子订好了,哪知一天叶旅一瞪眼,嘿,好家伙,醒了。
醒了又能怎么办呢,醒是醒了,棺材板用不上了,人倒是好,傻了。程家小姐本也是娇生惯养大的,还对着姻亲抱着些许举案齐眉白头到老的幻想,哪里受得了每日对着个只知道淌着涎水傻呵呵笑的疯子,没过几日就翻脸带着贴身丫头回了娘家。
那可不行啊,这儿子还没生一个呢,叶老爷只能寻思着给儿子再整个姑娘,可哪个美娇娘愿意嫁个傻子呀——买吧!
至于为什么讨了金翠回来呢,很简单,这叶家老二人是傻了,老二没傻,是个男人都喜欢个好看的,况且叶旅么,还格外好/色些,知子莫如父,叶老爷才特意请了人去金家说媒了。
金家见钱眼开,就这么把女儿越过大山大河,嫁到了叶家。
金翠不负众望,很快有了身孕。
两个月的时候,叶旅大半夜闹疯,金翠跑到偏房去歇了。夜里辗转难眠,金翠有些渴,起身叫丫头倒水来吃,却听得窗外悉悉索索的响动。
月光从外头泻下来,在窗户纸上映出了黑黢黢一道影子。
人影。
金翠忽然就开始紧张起来了,没有缘由的。
吃完了水,金翠便叫丫头开了窗后,去别屋歇息了,自己睁着眼,躺在床上。
她在等。
果不其然,约莫一刻钟后,窗边又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再然后,是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布面鞋底同地板接触时发出的转瞬即逝的声响,挠的她心里痒痒的。
有个人进来了,从窗户那儿跳进来的。
是许迈。
果然是许迈。
金翠高兴得要落下泪来,她就知道,就知道他到底会来。
许迈瞄到床上躺着的金翠,一瘸一拐地挪到床边,高兴得话也说不出一句,两人四目相对着,紧握着彼此的手,感受着指尖传来的炽热温度。
“他那时候哑了没?”杨有云低声问道,“怎么瘸了?”
却忽然闻得一阵嘈杂,传来山崩地裂之响,轰轰隆隆震得人耳朵发麻。陈知南神色一变,从怀里摸了一把乱七八糟的符来,拣了几把给李重棺,道:“每个人贴一张,在脖子后边。”
李重棺刚准备问陈知南怎么了,却一阵环佩叮铃,屋瓦艳绝之色眨眼又褪下来了。
几人没敢怠慢,都急急忙忙往脖子后面贴纸符,陈知南也赶忙贴好,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