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层受到撞击凹陷,以林含为狙击中心,龟裂的纹路一层层裂开,骇人之极。
林含灰头土脸瘫在泥堆里,嘴角溢出血,整个身体仿佛散了架,疼痛难当,他艰难摸了下身体,发现骨头什么的还在,也幸好还在,不然真不知道魂魄状态的骨折是什么情况。
另一边。
陆离满身暴戾的气息,手中的漆黑长剑被黑气遍布,几乎无法看清这是一柄斩妖除魔的桃木剑。
林含被黄沙呛了一下,他咳嗽两声,结果咳出了满口鲜血。
那边迎战的陆离不经意回头,发觉林含满嘴流血,脸色惨白,一副虚脱要死的模样,他眼神冷得可怕,一招一式越发加速,吼也渐渐跟不上陆离的速度,被他伤了好几次,黑衣被长剑划破。
林含休息了片刻,慢悠悠坐直身,他单手撑地,缓慢恢复体力,吼那一脚绝对是想一击踢死他,不然不会下那么重的狠手,他摸着心口被踢中的地方,疼痛得无法触摸,林含估摸着他这魂魄的胸骨大抵都断了一根,否则不会这么疼。
他盘腿坐地上,开始打坐修复被踢伤的部分。
边疗伤,林含也开始思考吼之前的那番话,他说他生于他,他的魂魄也是躯壳的一体,说实话,林含不太明白这句话所指的含义,什么叫他的魂魄也是属于吼的,他与吼之间,难道有什么联系,再则,陆离刚才的反应,显然是知道那是怎么回事,还有陆离千年前阻止吼做了什么事,他们之间又有什么恩怨。
林含越想,越觉得谜团多,而且全是围绕着“千年前”这个的话题,难道在千年前发生过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思及此,林含全神贯注的回忆千年前的事,从虞山道观,再到他和陆离相处的那几年,可刚一想到千年前那场大战,他的头就像要炸开般突突剧痛,促使他无法继续回忆,他捏着眉心,只得作罢。
其实关于那夜大战,林含的记忆并非那么清楚,甚至有些细节已经不大记得了,只依稀记得几个关键点。
那天是他和陆离成亲的日子,请了不少陆离的同门,随后是极其混乱的记忆,再是他被围堵在山顶,众人一齐攻击他,陆离以金杵刺入他的后脑勺,封印了他所有妖力,后将他封入棺木,以十二道金杵加固封印,把他沉入山底。
细想来,林含发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他好像缺失了一部分记忆,像是被剪切了一样,少了一部分似乎很重要的记忆,可无论他怎么回想,都没有半点头绪,林含不得不归咎于年纪大了。
他正出神,忽听一声巨响。
林含惊了一下,忙朝声源看去。
吼被陆离的桃木剑强力穿过肩头,狠狠钉在血棺上,陆离半跪在他身边,桃木剑整柄没入,就林含的角度看去,绝对是穿透了血棺的棺盖。
林含显然不会因此高兴,除非他没有经历被吼一脚踢下半空,他或许会相信对方真的败在陆离手下。
他忙朝陆离喊道:“小心有诈!那妖兽狡猾得很!”
话音未落,吼骤然散成了一片烟云,犹如之前林含见过的状态,陆离掌下的长剑只有一片空气,没有任何鲜血的痕迹。
陆离根本来不及拔剑,后方汇聚成形的吼已然袭来,林含瞳孔紧缩,忍痛起身,瞬移向陆离那方。
将近之时,林含忽觉喉咙口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扼住,他忙看向吼,果然见他手里捏着什么。
那是他血汇聚的线!
他在用转移之法,他要——
吼的攻击千钧一发之际,陆离凌空取出一支金箭,不过被灼烧的疼痛,猛然回击,对准目标灌入全部的真气落下。
手起箭落,鲜血四溅。
陆离双眸徐然放大,阗黑的眼眸布满惊恐之色,其中拉满了恐怖的血丝,表情惊人至极。
林含同样震惊的看着身前的陆离,手颤微微摸上心口被金箭贯穿的血窟窿,小心翼翼得像在确认什么。
鲜血如水般咕噜咕噜的往外冒,很快便浸湿了林含的衣襟,不过他一身黑衣,看不出此刻的骇人画面,但漆黑的大襟趁得他脸色死白。
吼轻笑着松开了扣住林含的双手,飞升至半空,他脚踩凌空,冷笑着斜睨狼狈不堪的陆离,欣赏他失去灵魂一般的空洞神色,颇为满意的扬起笑容,转身飞入天空上方的黑色漩涡。
他的声音远远传来,“你们就永远沉睡在这里吧,棺材已经备好了哈哈哈。”
林含失去支撑,一下摔在了血棺旁边,半天坐不起身,他歪着头用手碰了碰金光遍布的长箭,竟像被灼了一般,疼得他再不敢碰了。
他浑身的温度如潮水般渐渐褪却,整个人如坠冰窟,眼前的画面有些模糊,像是镀上了一层薄雾,什么都看不真切。
他的视野中,只有漩涡在不停的旋转,黑暗,绝望,疼痛充斥着他的脑海。
难道......就要这样死了?
吼划伤他的脖颈取走了血,原来就在这里等着他,他是僵尸,有无数的可能复活,但唯有一个人能杀他,那就是陆离,他的弯月长弓是上古神器,又伴随陆离修行,虽说陆离入了魔,无法完美使用,却也不会因此影响其功能。
金箭杀妖无形,对他而言,也是一样,更何况被金箭所伤的,还是他的魂魄。
他遇见陆离,果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陆离像是突然惊醒一般,忙跳下血棺,他跪在林含身边,双手颤抖着想要触碰林含,却又顾及什么,触电般缩了回去,不敢再靠近。
他双目惊痛的看着林含,手足无措道:“我不是,小含,我——”
林含闭了闭眼,忍住心口的灼痛,“别说了,死在这里,也算是我倒霉。”
“我不会让你死!”
林含根本听不进他的话,撑起身想要站起,却因为牵扯到了伤口,又脱力的倒了回去。
陆离忙扶住他,他双目赤红,“别怕,你别怕,我会救你的。”
林含想给他翻个白眼,却发觉浑身的力气也被抽空似的,连甩个白眼都费劲。
他不会把陆离的话当真,被骗过一次,就足够了。
目光放空的盯着苍穹,大片大片的乌云已经恢复原样,再没了那如眼睛的黑色漩涡。
林含动了动嘴皮,道:“你去找出口吧,我不想死之前都看着你。”
陆离闻言不语,打横抱起林含,沉默的将他平放在了血棺的棺盖上。林含周身犹如被碾压过,疼痛不已,早就自动屏蔽了周围的动静,佛系等死。
被陆离金箭贯穿身体,被救几率为零,他也不再挣扎,他一生所求极少,陆离是其一,但他千年前就死心了,对现在的他而言,只能坦然接受,否则死了都不安宁。
林含轻轻闭上眼,死就死,大不了就当作睡一场再也醒不来的梦。
他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自己轻松坦然的接受这个事实,但片刻后,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林含猛地睁开眼,盯住陆离,一字一句道:“你要是觉得对我有愧,就帮我报仇,把吼那孙子剁成碎末喂狗。”
陆离并未接话,反而趁着林含四肢无力,撕下他衣摆的一缕布料把林含的双眼蒙住。
黑暗取代了光线,眼前一片昏暗,依稀的碎光从布料外透来,但十分微弱,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林含先是诧异他的举动,跟着他的衣襟被解开,袒露出整片胸膛,凉意的指头拂过肌肤,疼痛之余,林含被这凉意激灵得颤了一下,指腹一寸寸划过肌肤,停留在了伤口。
空气忽然凝固,林含耳边只有轻轻的吐息,视线被阻隔,听觉被无限放大,林含仿佛从这低低的喘息中听到了微弱近乎于无的叹息。
但很快,指腹带来的刺激令他忘却这声叹息。
他心里忽然闪过什么。
卧槽卧槽!陆离这丫的不会有什么特殊嗜好吧!
等等!别他妈脱老子的里衣,卧槽!你往哪里摸!!
林含本来苍白的脸一瞬变黑,黑得极其难看,他憋了老半天,终于忍无可忍,“住手!你让老子死个瞑目好么!”
脑补出一连串XXOO的片段,林含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气到不行时,耳边轻轻传来陆离略虚弱的声音,“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千年前不会,现在也不会。”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林含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叫“千年前不会,现在也不会”?这是什么意思!
“你把话说清楚,你什么意思!”
陆离沉默不语,林含忽觉微凉的唇瓣掠过眉心,无数难以言述的不安涌上心头,林含忙道:“你要做什么?快把这该死的布条拿开!”
等不到任何回应,也看不到任何事物,林含语气不由急了,“陆离!把布条拿开!我让你把这东西拿开!”
林含伤口的剧痛倏然缓解,一股股温暖如风的暖流一点点灌入身体,削弱他全身的痛楚,被吼踢伤而断裂的骨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暖流治愈。
他当然不会觉得这是什么好运,林含只想到了一件事。
他脸色骤变,张口就道:“陆离,别让我恨你!”
陆离依旧不开口,沉默继续自己的动作,林含在这一瞬笃定了陆离在做什么。
他在用所有真气换他的命!
第87章 黄粱梦15
所谓真气续命,无非是一命抵一命,他被陆离的金箭贯穿身体,魂魄如一件易碎品,无法经受任何颠簸,如果没有外力修复魂魄,单凭自身,无异于等死。
林含心知他和陆离之间早没有那么多的海誓山盟,别说陆离不会为他丢命,就连他自己都不信,陆离会为了他而浪费自己的修为来救他,所以他被金箭所伤,林含便失去了所有求生机会,他不得不坦然接受自己即将死亡的讯息。
所有死后的场景,他在那一刻都幻想过,可他从未想过自己不会死,而是陆离代替他去死。
虽然他大可以击败陆离,抢夺他的修为真气来修补他的魂魄,以陆离的命换他活下去,但他向来行得直坐得端,不屑做这种宵小,他和陆离断了就是断了,他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不论是活命,抑或是死亡。
林含从未想过,这个自己怨恨了一千年的男人,会在这里突然转性,用所有真气换他一命。
他不敢信,不愿信。
一旦他信了,那将会颠覆他对陆离的所有认知,就连他这千年的怨恨也成了一场天大的笑话。
林含费劲抬起千斤重的胳膊,狠力打在陆离的手上,他的拼尽全力在陆离面前也如挥在棉花上似的,软绵无力。
陆离轻巧地圈住他的手腕,力道不大,却也无法挣脱,林含抽了下手,没离开腕间的禁锢。
“......我不要你救我,你别以为救了我,我们之间发生的事就一笔勾销,我......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你死了,我也不会原谅你。”
林含说得极慢,每说一句就耗费他不少力气,说话间,喘息紧促。
一段极长的沉默,周围空气仿佛凝滞。
林含低低喘息,没有听到陆离任何回答,他的耳边有风声、树叶的沙沙声,却唯独没有陆离的声音。
失去视觉,听觉的敏锐程度被无限的扩大,几乎能细致到耳边布料被风拉扯的声音,可让林含感到恐慌的是,他感受不到任何陆离的气息,只有手腕上毋庸置疑的力道,还能令他忐忑的心脏稍微平稳。
他还在。
暖流从胸膛的血窟窿源源流入,瞬息间通达四肢百骸,浑身的温度也刹那回来,林含无力的身体也有了生气,他蜷了蜷手指,挣动了一下,发觉身体恢复了些。
他缩了下手,想取下眼前的黑布,却被陆离阻止。
陆离将他的双手扣在头顶,头顶罩下大片的黑暗,布料依稀的碎光被暗色覆盖,林含的眼前,什么都看不清。
他喉咙滚动,嗅着近在咫尺的冷香,艰难咽了一口分泌的唾沫。
陆离的声音道:“不原谅也好,我也从未想过要取得你的谅解,你能活着就很好。”
林含张口正要说话,不料陆离一秒洞悉他的想法,快一步伸手捂住他的嘴,将他的话全堵了回去。
“小含,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我都接受,只要你好好活着,我就是死了,也值得。”
停顿一瞬,林含的嘴角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快得像是幻觉。
陆离:“不过死之前,我还需再做一件事。”
他说完这番话,林含眼前忽然一亮,继而两只手就被什么东西紧缚,他挣动了几下,没有解开,反被极细的丝线勒得生疼。
是陆离金箭化成的细线!
林含不知道陆离要去做什么,但从他的语气可听出,这一趟有去无回,必然不是去什么好地方,唯一的可能便是,他要去杀吼。
倘若吼那么好对付,他们刚才就把他解决了,怎么反被他伤成这样。
“别去!”林含急急开口。
陆离闻声停住脚步,“小含,你愿意再叫我一声’阿离‘么?”
林含沉默了。
陆离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没再逼他,拖着越来越乏力的身体去远处布阵,要杀吼的方式并不多,后者在这里围堵他们,他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既然吼要他们困于陶桃的黄粱梦,那他也将他困在这里,即便不能杀他,也能拖他一起囚禁在梦中。
只要世上没有吼,林含才能活下去。
陆离手执金箭,手掌被金箭的戾气灼伤,满手血泡,皮肉黏在了长箭的细杆上,鲜血浸湿了羽箭,他满头冷汗,唇色惨白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