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含站定原地等着，后者快步走来，率先出击的是他身后的桃木剑。
　　眼底映出桃木剑的锋刃，近在咫尺，林含侧身一躲，一把捏住陆离的手腕，还未触碰，后者手腕一挑，剑柄脱手。陆离轻巧打开他的手，再横身一侧，手掌瞬间划过林含的嗓子眼，接下桃木剑，横在林含的脖颈上。
　　林含瞳孔一缩，他的动作好快！而且见招拆招，无需桃木剑就制服了他。
　　陆离冷声在林含耳边道：“你究竟是什么妖怪？”
　　闻言，林含心底暗笑，绕是陆离见多了各色妖魔鬼怪，却也道行不足，看不出他的原身。
　　陆离想取回自己的发簪，刚一伸手，林含立刻金蝉脱壳，在陆离眼皮底下消失了，再一转眼，他手里只剩一件黑色大襟外衣。
　　另一边，林含摩挲手里的玉簪，想起陆离隐忍努力的冷漠模样，唇边情不自禁的勾起笑意。
　　这个陆离真是笑死他了哈哈哈。
　　他用玉簪挽起长发，随后咬破指尖，变出了无数的黑色蝙蝠，再放出去寻找出路，以及查看这里是否有陶桃和未来陆离的踪迹。
　　做好这一系列，林含又找了一棵参天大树，开始休憩。
　　远处的山巅之上，站着一个极高极瘦的黑影，数百只黑色蝙蝠中的某一只寻到了他这里，扇动翅膀在他身边飞动，似乎在确认身份。
　　徒然。
　　黑影指尖轻点了下蝙蝠，无火自燃，一簇烈火迅速将其燃烧殆尽。
　　片刻，蝙蝠冒着黑烟的狞色残骸啪地落地。


第81章 黄粱梦09
　　林含一连睡了几个时辰，仍旧不见一只蝙蝠回来送信，不禁疑惑，屏息冥神追踪，竟察觉不到任何蝙蝠的气息，以他僵尸血化作的血蝠不同凡物，不老不死，除非施术者不存于世，否则绝不会这么离奇失踪。
　　思及此，林含心中隐约不安，难道有人将他的血蝠杀了？谁这么大胆，竟敢动他的东西。
　　林含眯起眼，目光中冷意一闪而过，最好不是人为所致，否则他一定掘地三尺把这人揪出来。
　　他仰面躺在一株红枫树的枝桠上，一条腿斜垂而下，黑衣如泼墨的画般垂落，迎着飒爽秋风徐徐而动。
　　林含半睁着眼睛，嘴里叼着一片火红的枫叶，低低吹着不知名的曲子，调不成调，也听不出是首什么乐曲。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吹出来的是什么曲子，更不记得从哪儿听来的，只是觉得入耳动听，就记下了一段，偶尔摘叶奏一段。他向来乐感不强，脑海中是记下了曲子的声调，吹出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成调的曲乐中乍然钻入一串杂音，林含顿住了气息，凝神静听。
　　是打斗声，而且还在极近的地方。
　　他还没找到声源，身下的枫树猝然剧颤一下，满树枫叶簌簌而下，天地间尽是一片红艳艳的海浪，透过纷飞的枫叶，林含视野中插入一道姜黄的人影。
　　树下翻飞的姜黄身影，举手投足满是凛冽之气，翻手间，桃木剑以一式剑花，将庞然大物钉在枫树桩上。
　　面目扭曲狰狞的庞然妖怪，恶狠狠的诅咒，“死道士！我诅咒你——”
　　话音因倏然成刀的黄符，戛然而止。
　　数十张朱砂绘制的黄符刷然贴在妖怪的四周，一瞬间，仿佛受到命令，猛地袭向妖怪。贴紧皮肤的范围已开始滋滋冒血泡，黄符像是燎原之火，狠狠燃烧妖怪的身体，它想尖叫，却因被陆离束了禁言，只能愤恨的瞪着他。
　　它硕大眼珠拉满了血丝，恨得咬牙切齿，像是陆离就在它齿间，要把陆离挫骨扬灰一样。
　　陆离冷然眼观，以冷漠无情的声调道：“你杀人，就该知道终有一日会偿命，无关人妖。”
　　他说罢，手中快速拈了一个诀，黄符之间以无形的力道相连，顿时化作了坚固的锁链，如蜘蛛网一般罩住妖怪。
　　紧接着，天色暗沉下来，片刻不足，乌云受了召唤般云集而来，盘旋在枫树上端的天际，隐隐惊现紫色雷光，惨白的强光倏然大作，紧连而来的闷雷轰地在林含头顶乍响，声量大得惊人。
　　雷来了。
　　妖怪双目瞪大如铜铃，满目惊恐。
　　倏然，一道紫色雷电从天而降，周遭被强烈而暴烈的雷鸣电闪夺取了所有沉寂，雷光笔直的劈向树下的妖怪......
　　......以及躺在树上睡觉的林含。
　　林含：“......”
　　陆离我草尼玛！
　　三道惊雷毫无预兆紧连而下，林含连闪开的空余都没有，硬生生接下了这三道威力赫然的雷击。
　　他绕是再厉害，也受不住被称为妖怪渡劫飞升必经的雷霆一击，更何况是三击。
　　林含被几乎闪瞎他狗眼的雷击晃了眼睛，一动手遮挡，身下不堪重负的树桠咔嚓一声，断了。
　　卧槽卧槽！祸不单行啊！！
　　他瞬间从烧成焦炭的树桠坠落，眼见着就要坠地，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搂住他的腰际，另一只抄过后膝，牢牢接住了他。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施主，你没事吧？”
　　林含张了张嘴，吐出一口黑烟，正要说点什么，身前的人看清怀里抱着的人是谁，面色立刻一沉，迅速把他甩了出去。
　　幸好林含眼疾手快，手掌撑地，一个翻身落在地上，才没摔得那么难看。他冷眼瞪了陆离一眼，救他又摔他算怎么回事，真是道士心海底针。
　　陆离脸色比他好不了几分，难看至极，他冷声道：“怎么是你。”
　　林含闻言不答，一个响指清理了自己身上焦黑的衣物，又探手一勾，变出一身衣服，正要套上。
　　正面的陆离一看林含突然赤身，目光一沉，脸色冷到极致的偏开脸，颇为不悦的点评了一句：“没皮没脸，不知廉耻。”
　　林含：“......”
　　老子哪里没皮没脸不知廉耻了喂！我他妈穿了里衣的，你这是眼睛直接有透视能力么！再说了，老子一个大老爷儿都不觉得自己没皮没脸。
　　林含狠狠剜了他一眼，背过身，没能注意到陆离耳尖泛红。他一边对陆离诅咒注孤生，一边快速套上衣服回过身。
　　末了，冷眼扫过陆离，林含越过他就走。没走几步，后面的陆离就瞬息到面前截断他的去路。
　　林含眉梢微微一挑，一脸“好狗不挡道”的表情，脸上没一点笑意。
　　陆离掠过他白净俊美的脸，不知为何有点脸颊发烫，他仓促移开视线，目光落在林含发间的玉色簪子，道：“把簪子还我。”
　　“不还。”
　　林含简单干脆的拒绝。
　　陆离从未见过他这样的人，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只能干看着林含，目光沉了又沉。
　　林含瞥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径直就走。
　　陆离：“......”
　　那枚玉簪于他而言，并非什么非其不可的物件，更没有什么不可说的来源，是他随意用玉石雕出来的，没有什么可贵之处，却不知缘由，他就是想从对方那里要回来，其实要回的方式千千万万，他却选择了如此单一而诡异的方式。
　　陆离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但内心深处就有一个声音不断的告诉他，必须找这个妖孽要回他的簪子。
　　林含不知道陆离心底的惊涛骇浪，自顾自就走了，刚才察觉就近有一只血蝠的气息，他得立马过去看看情况。
　　陆离在后方沉默了许久，步履稳健的跟上林含。
　　林含余光瞄到陆离走在他身侧不远处，他此刻无暇顾及他，也没空闲去打发陆离，便任由陆离跟随，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他也不会少块肉。
　　两人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如此诡异模式的走到了天黑。
　　这时在梦境中，林含也不觉得有饥饿感，夜幕降临也没使他停下脚步，离血蝠气息之地越近，他心底的不安就越发浓重，隐隐感觉会有事发生，但林含实在想不出来在陶桃这个单纯女学生的梦境中，会出现什么令他不安的危机。
　　天色渐暗，周五伸手不见五指，林含摊开掌心聚力，一簇燃烧的火焰在他掌中跳跃，照亮了方寸之间。
　　刚一照清脚下，身后猝然亮起如白昼的亮光，林含徒然回头，陆离腰背挺立的跟在他身后，他手中提着一盏极亮的灯笼，不防林含突然回头，冷不丁与他看着林含的视线对个正着，他一怔，眼中略显慌乱的移开视线。
　　林含一看，嘴角扬起兴味的笑，立刻摩拳擦掌开始皮，他盯着陆离半明半暗的雪白脖颈，再扫过他隐在黑暗的耳廓，道：“你看着我做什么？莫不是看上我了。”
　　他白天不是说他没皮没脸么，要不落实这个说法，还真对不住他对他下的这个定义。
　　陆离闻言，双目如刀般飞快射向林含，他声音低沉，“簪子还我。”
　　林含难以抑制的扶了下额，这人还真是固执，赶紧打发算了，这么一想，林含转过身，思忖一瞬，便随手从衣摆撕下一条布，绑了长发，摘下玉簪扔向身后，动作一气呵成，连头都不回。
　　后方的陆离伸手无误的接住了玉簪，他目光却没落在簪子上，而是直愣愣盯着林含挺拔的背影，明暗分明的光线将林含的侧脸勾勒得更加清俊，黑衣如浓稠的黑墨一般化开在暗色中。
　　陆离眼中流光飞转，不由捏紧玉簪，俊美无俦的脸上满是纠结，他拿到了玉簪，应该离开了，但......
　　不多时，林含已经走远，渐渐消失在视野中，陆离无暇细想心底那些异样情绪，提气追去。
　　林含走了一截路，就发觉身后多了一个人，青年面色如常的走在他身后不远处，亦步亦趋，不紧不慢，时刻与林含保持一段疏离的距离。
　　奇了怪了，这丫又发什么神经，簪子都还他了，还跟着做什么？
　　实际上陆离本人也不知道跟着他做什么，就单纯想跟着。
　　两人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默，林含率先破功，他猛地扭头，盯着陆离，皮笑肉不笑的问：“我说这位道长，你不去捉妖，跟着我做什么？”
　　“你不就是妖么？”
　　陆离这话说得理直气壮，林含一瞬间反驳不出话来，只能目瞪口呆盯着他。
　　林含气笑了，“所以你这是要捉我？我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如果之前我没听错的话，你对那妖怪可说的是杀人偿命，无关人妖，那你现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睇了林含一眼，面色一派凛然，“你是好是恶，尚且未定，我自然要跟着你，如果你无端害人，我便降妖除魔，如果你广结善缘，我便......”
　　林含嘴角上扬，眼含戏虐，“你要怎么样？”


第82章 黄粱梦10
　　“我——”
　　陆离方起话头，就见林含猝然扭头，凛冽的看向后方浓黑的夜色，冷声道：“谁！”
　　满目薜萝隐没浓黑夜色，秋风瑟瑟，吹动得四周的灌木林野沙沙作响，两人停在茂密丛林，四周环满耸立的高树，遮天蔽月，树叶密密匝匝的封印了上端的天空，周遭被陆离手下的纸灯照亮。
　　昏黄的烛光映不清黑暗中的景况，林含如寒冰的锐利目光盯着黑暗中蠢蠢欲动的黑影，面色沉冷。
　　陆离也对那黑影有所察觉，拂袖一挥，袖口中立刻飞出数只金色千纸鹤，如一缕厉风般赫然掠过重重叠叠的树影。
　　千纸鹤抓住了偷窥者，徒然化成无数根金线，将其滚成粽子，送到了陆离的眼皮底下。
　　陆离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予，双指夹住一张驱妖黄符，头也不回的扔飞上偷窥者的脑门，口中疾速念了句口诀，便见妖怪无火自燃，泛着青绿诡光的火焰猝然蹿高。
　　林含耳边尽是妖怪凄厉的尖啸声，他好歹跟人家算半个同行，于心不忍的别开头。
　　拢共不过片刻，妖怪便在地上成了一圈碳灰。
　　陆离仿佛司空见惯，神色毫无动容，例行公事一般处理完毕，他轻描淡写看了林含一眼，看到林含的神色，眉峰微蹙，阗黑的眼珠间跳跃着一簇橘黄烛光。
　　林含被他这眼神无端看得心寒意冷，他忽而不禁大脑思考的吐出一句话，“你们道士都这么不通人情的么？”
　　问完，陆离一愣，像是没料到林含会说这话，好似两人多熟稔一样。见陆离神色一滞，林含突然意识到这句话非常不合时宜，可又无法撤回，只得咬紧后槽牙，冷硬的转过身，继续走。
　　没走几步，陆离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杀人偿命，它身上有浓重的血腥气，并不是无辜的。”
　　他这句话像极了解释。
　　闻言，林含脚步留滞不前，却没有回头，他摆了摆手，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道长，你放心，我还不想作死，你快去走你的正途，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了，我不会杀人害命。”
　　林含收回手，心下沉静一片。
　　现实中无法磨灭的过去已经发生，但这里，他不想再重蹈覆辙，就算是一场梦，也想从未与陆离结识，也想与他行如陌路，陆离仍旧做他的高深道长，他仍旧是占虞山成王的逍遥僵尸。
　　这一次，他不误他的修行，他也不会为天道封印他千年，他们谁也不欠谁。
　　陆离抿了抿霜色的唇，目光落在林含渐行渐远的背影，他的身影徐然融进夜色，像是一抹黑烟消散了。
　　心脏突然泛起阵阵的闷疼，犹如一波波水纹涟漪在周身扩散。陆离情不自禁的捏紧前襟，胸腔内部的心脏抽搐的疼痛，好似有什么难以抑制的痛苦将外泄而出。
　　他的手背凸起一根根分明的青筋，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一股从未有过的切身之痛布满四肢百骸，强烈的冲动溢满他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