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楚辞想象了一下,每个狭窄的缝隙里都可能冒出一双眼睛,默不作声地偷窥自己,无论工作、吃饭、洗澡还是睡觉……
如影随形,防不胜防。
难怪蒋小滢这几天连工作都抛下,一门心思躲在被自己打造成盘丝洞的家里。
“可以理解。这种情况换谁都接受不了吧。”楚辞道。
阿童拼命点头。
“所以小滢姐说有鬼我差点都信了,虽然我觉得她是工作压力太大。”
“压力?”楚辞撕掉贴在卧室门缝上的胶带,摸摸下巴,“有可能……”
“我也不觉得这世界上有那么变.态的鬼,色鬼除外。”
鬼也是人变的,把自己的眼珠子抠下来塞得到处都是,图什么啊?
“砰砰砰。” 他把没说完的话咽回去,敲了敲门。
“砰砰,砰砰砰。”
敲门声响了一小会儿,门内突然传来蒋小滢紧张的声音:“谁?!”
“小滢姐,是我。”阿童放声道。
“还有我。”楚辞随后。
拖沓的脚步声从卧室内传来,片刻后,门开了。
卧室内的光线比外面更加昏暗,楚辞眨了眨眼,片刻后才看清楚蒋小滢的打扮。
和上个月在楚华大学做节目时比起来,她简直是判若两人。
精致的妆容被卸掉,蒋小滢的脸看起来格外消瘦,因为颧骨撑不起肉的原因,她两侧的皮肤下垂,凸显出深刻的法令纹,在微弱的光线下面色苍白,如同一抹无声无息的幽灵。
从楚辞的角度可以窥见她眼下深深的黑眼圈,可以看出起码有将近一周的时间没有睡好。
“你……”布满血丝的眼球在眼眶中不住转动,像是时刻陷在焦虑中,与此相对的,蒋小滢的动作却有些迟钝,她顿了一下,看向楚辞,目光中露出无限惊喜。
“你终于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楚辞看着一个月内老了十几岁的蒋小滢,放在一侧的右手悄悄掐了个指决,确定这间屋子里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
“说来话长……“
蒋小滢按住房门的手松开,正想让他们进门,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瞳孔猛然张大,指着楚辞身后的角落——
“啊啊啊啊!!!”
楚辞被这声尖叫吓了一跳,他和阿童一起转身,盯着蒋小滢所指的那道墙缝。
“什什什么?”阿童不动声色地往楚辞身后挪了挪。
楚辞在两个女人惊慌失措的目光中走过去,研究了一下,确认道:“这里?”
蒋小滢被吓得说不出来话,只是颤抖着手臂,喉咙里发出轻微抽气声。
楚辞:“……”
“真是这里?”
他抬脚,“啪叽”一声。
踩死了一只蟑螂。
·
“哗啦啦——哗啦啦——”
卧室内的胶带被重新粘贴好,蒋小滢站在门边,一直在整理胶带纸,把每个缝隙都贴得严严实实。
这里比外面的房间更像蜘蛛洞,就连窗户都被黄色胶带纸贴了个彻底,一点点反光都没有。
听说是自从那天离开图书馆,她就时不时能从镜子里看见和自己长相相同的人影朝自己笑。
“……就和你当时说的一模一样。”蒋小滢道。
“你在图书馆里给我们讲的怪事全都一五一十地实现了,会动的雕像,镜子里的人影,在耳边窃窃私语的笑声和流泪的画像……”
说到这里,她抽泣了一声,在对面两人奇怪的目光中道:“别这么看着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
但我当时是在胡说八道啊。
楚辞摸了摸下巴。
“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蒋小滢用看救命稻草的眼神看着楚辞,“既然你能预言这些灵异事件,那么你能不能解决它们,让我的生活恢复原状?”
她伸手拿起自己的钱包,掏出支票本:“钱不是问题,要多少钱,你报个数……”
话说到一半,她似乎从支票本的页缝中看到了什么,手一抖,将本子远远地扔到墙边,呵斥:“滚开!滚远点!”
卧室内的摆设已经被七零八落地扔了一地,碎裂的瓷片躺在地毯上,显然都是蒋小滢这两天的杰作。
楚辞:“……”
“不是钱的问题,”他用蒋小滢的话回答她:“说真的,我觉得您应该去看一下医生。”
“医生?”蒋小滢“嚯”一下回过头,因为失眠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在黑暗中看起来有些可怕。
她道:“你也觉得我有病?我哪里有病?我看起来像是有病的样子吗?!”
“……”
楚辞没有说话,但是旁边的阿童悄悄点了一下头。
她随即察觉自己的行为不妥,干咳一声,转移话题道:“小滢姐,你再说说自己这些天碰见的事情,指不定讲出来就好了呢?”
蒋小滢的声音有些恍惚,她回忆道:“它一直在看着我,从图书馆出来之后就是这样了。每时每刻,每分每秒,无论是梦里还是醒来后,每个缝隙,每个角落,都长满了黑色的眼睛,像一串串长在阴暗处的葡萄。”
“我知道,它不愿意放过我,这些事情都是它搞出来的……”
“可是我根本就没亏欠它什么!”声音转向尖锐,在空荡荡的黑暗里如同撕裂的弦:“我当初被人骗了,做出那样的事情也是迫不得已。”
“我已经尽力补偿了,为什么它还是不肯放过我!”
“小滢姐,你冷静一下。”阿童顾不得楚辞,过去帮蒋小滢拍了拍背。
蒋小滢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苍白的脸憋得通红。
楚辞:“我来照看她吧,你去帮她倒杯水。”
“好。”
目视阿童走出卧室大门,楚辞勾了勾手指,顺手在旁边的空气里摸了一把,然后道:“别装了,蒋小姐。”
“想要我帮你,你得对我说实话才行。”
“……”
片刻沉默后,蒋小滢抬起头,脸上哪还有刚才那种神经质的表现。
她口齿清晰,压得极低的声音在卧室内显得有些诡异。
“救我。”
“有人要害我,还有我的孩子。”
·
阿童端着温水回到卧室内的时候,正听见楚辞无奈地对蒋小滢道:“蒋小姐,你可能真的对我有点误解。”
“我既不是什么预言家,也不是乌鸦嘴,更不是医生,对你的情况无能为力。”
蒋小滢坐在床上,接过水杯。
楚辞看着她,继续道:“我真诚建议,您这种情况,应该去省医院精神科看一下,挂个专家号……”
“滚!”话音未落,陶瓷水杯连带着里面的温水一起朝楚辞砸过来,他一偏头,杯子砸在墙上,发出“哗啦”一声,碎片落了满地。
“楚同学!”阿童惊叫一声。
蒋小滢胸口起伏,拍着床垫,愤怒道:“滚!你们都给我滚!”
……
“对不起啊楚同学。”阿童拉着楚辞一路退出蒋小滢的公寓,期间不断将蜘蛛网一样的胶带恢复原状。
“小滢姐她这些天可能是压力太大了,不是特意针对你。”
“你们怎么不带她去看医生?”
“她自己不愿意,”阿童苦笑:“我本来都联系好天心私立医院的精神科了,你知道的,像小滢姐这种公众人物,去公立医院不太方便。”
“还是尽快解决吧。”楚辞看着她。
“对啊。”阿童将他送出门,临别的时候叹了口气:“耽误工作也就罢了,我现在就怕小滢姐一时想不开,出什么意外……”
“好了,再见。”
“谢谢你了楚同学,今天的事请希望你不要外传,等小滢姐好了我让她亲自和你道歉。”
两人在公寓楼下分开。
阿童的话还回荡在耳边,楚辞低声重复了一遍:“一时想不开,出什么意外……”
“呀!”一声,脑海中突然插进一道愤怒而尖锐的叫声,音色有些稚嫩,像是出自孩子口中。
“小声点。”隔着衣服在胸口的位置敲了下,楚辞斥责:“怕人发现不了你?”
声音减弱,变成了小猫一样的哼唧。
楚辞不动声色,搭了辆公交车,直接坐到他和沈晏的家里。
“这么晚才回来?”沈晏接过楚辞的书包,视线一顿:“里面装了什么?”
“嘿嘿。”楚辞就知道瞒不过天清哥哥,他将手伸到怀里:“我给你看个东西。”
“?”
在沈晏疑惑的目光中,楚辞从怀里摸出了一块鸽卵大小的琥珀,透过金黄色的表面,可以看见其中一枚指甲盖大的泰式佛像。
佛像通体鎏金,眼睛却一片漆黑,仿佛能吞噬掉所有光线,仔细看去,似乎还能看到滴溜溜打转的眼珠,显得十分诡异。
源源不断的阴气从楚辞指尖涌出,灌进佛像内。
“呀?”
半空中渐渐浮现一个模糊的轮廓,随即是四肢、五官、躯干。
片刻后,一个浑身赤.裸的鬼婴出现在半空中。
它撅了撅屁股,划动四肢,像是小乌龟一样在空中翻了个身,一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打量着楚辞和沈晏。
“古曼童?”沈晏道。
楚辞:“对。”
他正要和天清哥哥说今天的所见所闻,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未婚夫独自和单身女明星会面,回来时手里抱了个婴儿,就算这个婴儿是鬼婴吧,但总归有点……
“咳。”不等沈晏反应,楚辞立正,举起双手:“天清哥哥你相信我,这个古曼童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以说是求生欲非常足了。
沈晏:“……”
“行了我相信你,坐下好好说。”
·
古曼童是东南亚特有的事物,也被称作“佛童子”,通常是由当地德高望重的僧人或巫师负责加持,而原材料则是早夭孩童的骨灰。
当地人相信,供奉古曼童的过程可以使过早夭折的婴儿受到佛法洗礼,积攒功德,来世投个好胎,而供奉者在此过程中也能获得古曼童的帮助,事业顺利、节节高升。
通常而言,寺庙僧人制作的龙婆古曼童就属于上述这种,佛牌中的小鬼因为在制作时受到高僧的束缚,只能为善,不能作恶。
而东南亚巫师制作的阿赞古曼童就要邪恶的多,被抓进佛牌内的小鬼多数并非自愿,生前受到数不尽的折磨,甚至连骨灰都被巫师掌握在手中。以这种方法制作的古曼童本身就是厉鬼,会根据供奉者的意愿为非作歹,可一旦供奉者无法压制住小鬼,就会被古曼童反噬,往往死状凄惨。
至于蒋小滢手中这尊古曼童。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由黑衣阿赞制作成,魂体却纯净无暇的古曼童。”沈晏将佛牌拿在手里正反面打量了一下。
“因为它的骨灰一直被香火供养着。”楚辞伸手拿过书包,在里面掏了掏,找出一个精致的骨灰盒,上面还贴着小猪佩奇。
“呀!”
古曼童因为对沈晏身上阳气的恐惧,一直蹲在不远处瑟瑟发抖,可看见骨灰盒被人拿在手里,忍不住克服恐惧蹿过去,虚张声势地咧开嘴,露出一口尖牙,冲楚辞哼哼。
楚辞又从书包里掏出个钢铁侠的手办塞到它手里:“你妈给的。”
古曼童“嘤”了一声,抱着手办蹭了蹭,被轻松地安抚下来。
楚辞这才接着陈述:“照蒋小滢的说法,她当初意外怀孕后,被那个男人安排去一家医院修养,结果医生她告知胎儿先天不足,只能做人流手术。”
“手术和医生都是男人安排的,但就在手术前,男人提出了一个充满诱惑的提议……”
病房内,一副成功人士模样的中年男人拥着病床上的蒋小滢,充满愧疚:“小滢,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我欺骗了你,我没有离婚,让记者和其他人打扰到你的正常生活,所以这个孩子才会受到影响,先天发育不良。”
“滚!”
面对蒋小滢的叱骂,他做出一副深情无悔的样子:“你怎么骂我都行,我的错,我认。但这个孩子是无辜的。”
“它也是我的骨肉,我怎么忍心就这么抛弃它,我想你也不会舍得的……”
“小滢,我认识一名缅甸来的大师,他精通降头术,他告诉我说,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将孩子留在我们身边……”
“再相信我一次好吗?”
“是我的错。”昏暗的房间内,蒋小滢痛苦地向楚辞坦诚这一切。
经过几日夜的挣扎,母性的自私终究还是占了上风,她默认男人将被流掉的胎儿带走,数日后捧回一尊金光闪闪的古曼童。
“但我没有想到,他制作古曼童并不是为了这个孩子,而是为了他自己,为了他的前途……”
“于是……”沈晏问。
“于是蒋小滢留了个心眼,偷偷配了保险柜的钥匙,趁人不备,带着古曼童和孩子的骨灰远走高飞。”楚辞拎过抱着钢铁侠的小鬼,掂了掂重量,问沈晏:“是不是个好故事?”
“假如心怀恶念的人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就是个好故事了。”沈晏回答。
“也对。”
“故事的男主角是谁?”可能是之前收到那个快递的缘故,沈晏对“东南亚来的大师”格外感兴趣。
“巧了,”楚辞笑道:“我也这么想。”
“所以我问了一下蒋小滢,她写了这个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