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嘉的眼中刹那闪过一丝狠色,刚刚准备冒着废掉一只手的风险去扣墙壁——
急坠的风声突然一停。
他触到了一种温热又细腻的触感。
池嘉缓缓抬头,眼中残留着精神高度紧张之后的一丝茫然。
他看到了一只结实又修长的手,因为用力而突出的青筋蜿蜒在手背上,黛色的、像是细小的爪子,在他心上轻轻挠了一下。
男人漆黑的眼眸像是最上等的黑曜石,神秘瑰丽,在池嘉脸上一瞥而过。
“别乱动。”
他淡淡道:“我拉你上来。”
*
脚底结实地踏上了地板,又把死沉死沉的胖子拽上来,池嘉这才有空向救命恩人道谢。
看清男人长相的刹那,沉稳淡定如池大佬,也难以抑制地怔愣了一下。
陆顺在他耳边猛抽冷气:“我的天!这人也……太好看了!这么好看的人我怎么以前从没在公司看到过!”
池嘉默默搓了搓被他口气吹得生冷的耳朵,转头,变脸似的朝男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阁下大恩,没齿难忘!……今日出门匆忙,不如留个电话?”
池嘉保持着纯良的笑:“日后我好报答你啊。”
陆顺、小胖子:“……”万万没想到,我未来的老大居然是这样的颜狗。
男人的视线从池嘉呲出的一口大白牙上一瞥而过,淡声启唇:“不必了,举手之劳。”
艾玛!这人的声音都好听到不行!
两个鬼心潮澎湃。
爱美之心鬼皆有之,他们当下就鼓动着池嘉骗的抢的都要弄到人家的联系方式。
池嘉受到鼓励,继续追问:“你——”
“这是怎么回事?”男人打断池嘉的话,望着地上瘫着的曾今问道。
“啊……”池嘉反应特别快,眼珠一转便演上了无辜,“我是来找人的。”
他特别自然地指了指那死胖子:“我叔叔,今天家里有点事,家里人让我来等他加班完直接接回去,结果电梯到一半不知怎么卡住了。叔叔有点幽闭恐惧症,在里头晕了,我鼓捣了一下发现没用,叫人也没应,就干脆扒门出来了。”
男人收回目光定定看着他。
池嘉保持笑容,特别镇定,一点破绽都不露。
半晌,男人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就这么转身走了。
……走了!?
没盘问没质询什么都没有?
他这不走心的借口居然一句都不带再继续问的?
池嘉一声“诶?”没来得及发出来,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消失在了拐角。
“校长……”小胖子幽幽叹气。
池嘉表情瞬间显得有点深沉。
小胖子恨铁不成钢:“您说您长这么好看……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闭嘴。”
池嘉面无表情地转身:“趁着楼里的人还没被吸引过来,赶紧撤。”
两个鬼望着他挺直的背影长吁短叹摇头惋惜。
总觉得……一直硬气的校长有一丝丝淡淡的萧瑟落寞呢。
空旷的走廊上很快只剩下死狗一样瘫着的曾今,两边离开的人好似都忘了这么个大活人的存在,直到两个小时之后,才有加班结束的人经过看到了他。
“老曾?”
一人赶紧过来扶他:“你怎么躺这儿了!”
曾今茫然地睁开眼睛,晕倒之前的景象瞬间跳进他的脑海。
“啊——”
男人瞬间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身旁的人被他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怎么了怎么了?”还留在办公楼里的人纷纷探出头来。
很快,浑身哆嗦的曾今身边就聚拢了一大群人。
“这不是信息维护部的曾今?他怎么了?”
面如金纸,唇色惨白,嘴里还一直念叨着“有鬼,有鬼……”,看着就不正常啊。
年级大一些的看了半天,迟疑着道:“这该不是……中邪了?”
到底是精英云集的高科技场所,很快便有人表示不信:“哪有什么中邪,我看是压力太大魔怔了,送医院打个点滴应该很快就好。”
“没错!”
信奉科学的人毕竟多,立刻就有人掏手机打120。之前说话他中邪的人也不争辩,默默退到后面,只是脸色不太好看。
几个人上前准备将他扶起来先喝口水,谁知还没挨到他,曾今突然疯了似的挣扎起来,动作大的一下把最靠近他的人身上划出了一条血印子。
“别碰我!”他吼得声嘶力竭。
“你们都要害我!别碰我!……有鬼啊!有鬼!”
他语无伦次,青筋暴跳,涨红的脸一时间竟显得扭曲得可怖。
这下子,扶他的人都不敢靠近了,人群中“中邪”的窃窃私语越来越多。
没人碰他,曾今又平静下来,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个木偶一样。
“这么干坐着不是办法啊?”
总不能丢人在这儿坐一夜。
人群面面相觑,几个年轻的男人咬咬牙,站出来:“再试试吧……”
“我有罪!”
曾今突然爆发的大吼一下盖过了他们的低语。
众人一怔,都看向他。
曾今脸盆大的脸上不知何时掉下眼泪,眼眶通红通红的:“我害死人了……”
“我们部里的一个孩子,是我,是我让他半夜来给我送东西,让他给车压死了。”
此话一出,众人勃然色变。
曾今却似乎陷进了一种恍惚的状态,他看不到周围的人,眼神毫无焦距,透过人群看到了什么可怕的场景一样,径自喃喃,将他的罪孽一桩桩吐出来:
“我隔三差五让他半夜给我买夜宵,不给送我就骂他,心情不好我也骂他……”
“部里今年的提拔名额本来是他的,但我给了一个送我金卡的小伙子……”
“他死了,我没敢告诉他父母真相,就送了一个月工资给他们。”
“我是怕啊……我怕这事抖出来我以后就完了,我怕我没办法再爬上去!我在‘酆都’奉献了大半辈子,我不能让这么个毛头小子影响我坐上高管的位子!”
随着他一点一点的揭露自己做过的恶心事迹,以曾今为中心,周围形成了足足五米的真空地带。
所有人望着他的目光从一开始的震惊、不可置信,都变成了鄙夷、愤怒,甚至有一些年轻的已经恨不得撸着袖子上来打他一顿。
他们都是出来打工讨生活的人,完全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不过是想要乐观积极地生活挣一点工资而已,竟然会被一个如此恶心的上司迫害得命都丢了!
有人恨恨地朝他吐唾沫,更多的人义愤填膺,一边骂着人渣败类,一边打电话叫警察。
不一会,大楼外隐隐响起警笛声。
在呼啸着的代表正义的威严声中,神情恍惚的曾今被带上了警车。
或许他的行为算不上犯罪,毕竟不是他直接导致了陆顺的死亡,但他的人品却为众人所知,声名狼藉,注定了他日后在圈里再也混不下去,他所仰仗的一点可怜的权力便作威作福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而这个时候,池嘉已经带着他的两个鬼坐上了公交车。
望着远去的“酆都”大厦,他的眼中忽然露出一丝意味莫名的笑意。
“陆顺,知道阎王殿前吞铁丸吗?”池嘉淡淡地问。
厉鬼摇了摇头。
池嘉侧过头来,本来显得有些撩人稚气的桃花眼不知怎么的,在陆顺的眼中显出一丝深沉和狡黠。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池嘉收回目光,懒懒伸了个腰:“老祖宗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陆顺茫然地看着他,但隐约之中,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阙总。”
崔珏敲敲门,毕恭毕敬地进来:“警察那边已经处理好了,员工的私人行为,对我们没什么影响。”
男人“嗯”了一声。
他看着自己的手,似乎是在出神,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在他的鼻梁上落下参差的阴影,他的目光一瞬间显得深邃悠远起来。
崔珏敏锐地察觉到他和平时似乎有些不一样,忍不住低声询问:“阙总?”
“我看到他了。”
男人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
崔珏罕见地迷茫一瞬:“谁?”
“一个……”
男人笑了笑,“一个故人。”
想到刚才对方的手紧握着自己的触觉,男人忍不住蜷了蜷手指。
他偏过头,朝着这位自己手下最受重用的判官忽然道:“我要出去一阵子。”
崔珏吃了一惊:“您要去哪?去多久?是发生什么紧急的事情了吗?需不需要我安排……”
男人抬手打断他继续唠叨下去:“我记着你刚死的时候挺沉默寡言的,什么时候这么啰嗦了?”
崔珏闭嘴,默默推了推眼镜架,忍了忍,没忍住,小声辩驳:“那是因为我有个不靠谱的上司……”
男人斜斜一眼掠过来。
崔珏噤声。
“我这次出去是为了正事。”
男人正色道,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又露出一丝轻笑,“去上学。”
崔珏挠了挠耳朵,怀疑自己幻听。
“你把这边和阴间的事情都料理好。”任性的上司说着就起身,“实在处理不好的再跟我联系,平日不许打扰。”
崔珏已经什么表情都没有了:“……是。”
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崔大判官这才抬起头来,脸上斯文精英的镇静表情瞬间裂了。
“上学……上什么学?小学!”
脑子里幻想出自家先天成圣这辈子都没念过书的大人背着小红书包蹦蹦跳跳的可怕画面,令地府众鬼闻风丧胆威名赫赫的崔判官实在没扛住,“哐”的一声把头撞在了门上。
作者有话要说: 阙北阴:上学去!日日朝夕相对……
池嘉:(默默掏出试卷)今天考试。
阙北阴:(傲然)放马过来,考不到满分我不姓阙!
池嘉:《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唯物主义论与自然辩证法》。
阙北阴:……你觉得我改个什么姓好呢?
从第四章开始加了一些内容,下一章会尽快更新上来,么么哒~
第10章 第十章
这么闹了一趟,夜已经很深了。
但池嘉心里却挺高兴,一点都不觉得累。
收获了一栋楼,又拐回来一个老师,还有曾今同志的银行卡,可以说赚得钵满盆盈。
他准备先把陆顺、小胖子带回学校安顿好,再回家休息,结果三人刚刚走到那片人毛毛都不见的拆迁区,就愣住了。
“校校校……校长!”陆顺的语气中充满了惊叹,“原来你有这么大的产业啊!”
小胖子同样张大了嘴,一副又被天雷劈了的样子。
——这还是那个他走之前都快塌了的学校!?
原本阴森败落的建筑转眼之间完全变了样子。
墙砖都要掉下来的教学楼虽然仍旧是灰色的墙壁,却不再是以前那种破旧灰败的感觉,磨砂色混杂着精心设计的渐变条纹,宽敞明亮的落地窗整齐排列,还多出了阳台,绿萝顺着栏杆卷曲地垂下来,绿意盎然生机勃勃,整栋楼一下子变成了时尚又简明的大师级别设计。
池嘉张了张嘴,又闭上,保持着表面淡定心里呆鸡的状态,和两个一路长吁短叹的鬼一同走进去。
穿过哥特式设计的圆拱门进到建筑内部,黑色大理石的地板锃亮得能倒映出人的模样。教室窗明几净,黑板讲台全是新的,配套齐全,教室后面甚至贴心地摆了储物柜。
小胖子欢呼着上去蹭了蹭桌子,又蹭了蹭椅子,最后合身扑到柜子上,幸福道:“这下我清明节收到的纸钱有地方放啦!”
陆顺多少也是大公司工作见过世面的人,可眼下这教学楼的配备依旧超出了他的想象,顿时让他对未来的工作充满了热情和归属感。
两人同时转过头来,眼睛亮晶晶的:“校长您真棒!”
小胖子更是努力表忠心:“以后您就是我最最尊敬爱戴的老大,您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绝无二话!
池嘉“嗯”了一声,淡定点头,看起来高深莫测极其有范。
但其实他内心的懵逼还没缓过来。
他想过APP所说的教学楼翻新会是什么样的,顶多也就刷一刷墙壁整一整地基,毕竟按他来之前这些学生的寒碜样子,地府也不像什么大方的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