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被夜色绑架,落地窗悬着一轮沉默月亮。硝烟混杂酒气格外刺鼻,Alpha一条腿蜷着,懒散坐在墙角,拎着伏特加,绯色薄唇含住瓶口,直往喉咙灌。
月光洒向他散在颈后的银发,将Alpha侧颜勾勒得格外冷峻。清澈酒液自薄凉嘴角流下,蜿蜒过性感滚动的喉结,没入解开两颗纽扣的衣领,将锁骨染得逼人心痒,将雪肌染得不堪凌乱。
梁亦辞后肩贴靠白墙,腰部悬空,撩起眼皮时,醉意惺忪的祖母绿眸子直视而来,美得荒唐。
记忆中,这位Alpha有过温柔、轻浮、震怒、阴郁,唯独没有狼狈。
楚悕杵在原地,脚底发软,胸腔没来由滚烫,后颈腺体开始突突直跳,满室硝烟味蒸醉了他,蒸得他头晕目眩、呼吸困难。
掌心仍旧没从门把撤离,理智告诉楚悕应当立时离开此地,他也的确照做了。可没等肩膀挤出门缝,被砂纸磨过的低哑嗓音就钉住了他的脚。
“……对不起……”梁亦辞后脑勺磕着墙壁,又将空酒瓶撂上地面,伴随轱辘辘异响疲惫闭眼,“我没有办法……”
楚悕眉一凛,凑近了瞧,结果通过嗫嚅薄唇读出“楚丘”二字。
恍惚间,汹涌心跳退潮,阔别已久的疼痛与愤恨纠缠而上,Omega脑海中倏地钻出一道声音。
楚悕脸色剧变!
*
回忆蜂拥而上。楚悕记不清自己为何在那里,只记得那是机械轰鸣的工厂车间。
两个陌生人在对话,其中一个人阴阳怪气,语调浸透轻蔑。楚悕当时正攀附在高架输送带上,摇摇欲坠。他听见那个人说:“梁教授之所以上赶着替别人养弟弟——”
“还不是因为害死了人,内疚得很。”
第13章
梁亦辞从宿醉中醒来。
他与虚拟房间的白墙对峙五分钟,嗓子眼阵阵泛干,良久后,他嫌恶拉扯几下酒液浸染的里衣,衣冠不整爬起。
浑身酸疼得散架,特别是长时间歪睡的脖颈,梁亦辞“嘶”地捂住肩颈肌肉,反手揉了好半天。
初醒的朦胧散去,他揉去眼角莫名的潮意,斜睨脚边凌乱的空酒瓶,内心极为平静。
自从租用过虚拟房间,除了逼出Omega情/欲阈值外,这里也成为了他错饮伏特加后的避难所。
如同彼得潘的永无岛,他能在这里肆意说话,不再优雅,反正黑夜和独处就是狼狈的保护色。等到月光散去,他再掸走灰尘,清洗掉黏附皮肤的潮意,呼唤扫地机器人前来收拾碎玻璃和酒渍。
当做一切无事发生。
梁亦辞整个手臂麻到失去知觉,他拧住门把,抻直弯曲的筋骨,露出一抹尽在掌握的浅笑。
咔,手腕一转,他轻松踏出了门。
笔挺修长的左腿迈出去半步,梁亦辞蓦地一僵——
门没锁?
将旧衣服扔进高效自动清洗机前的篮筐,梁亦辞任由一双机械臂探出来,将旧衣物吞进肚子翻滚。
他赤条条踏入浴室,温度探测器根据Alpha体温,自行将水温调整适当。
哗啦啦,温水流经Alpha力量感十足却不显夸张的肩骨肌肉、劲瘦腰腹,再在腿根处隐没不见。
鉴于梁亦辞闭眼杵在花洒下的时间过长,角落的监测屏幕传出“嘟嘟”警报,提醒人类沐浴时间过长容易缺氧。
梁亦辞微微蹙眉,睁开海蓝眼眸,高挺鼻梁和微启薄唇不慎沾上潮意。水汽染湿了鬓角,他太阳穴突突直跳,抬起手揉了几圈,却阻止不了大脑转得愈发迟缓。
总觉得忘记了什么。
不过,水流实在过分温柔舒服了。梁亦辞一时想不起来,也不愿多想,就没骨头似的倚靠墙壁瓷砖犯懒。
直至警报渐响,他才软着脚行至射灯下,等待烘干。
潮气散尽后,他立在酒柜前扬首数数,估算大约少了几瓶伏特加。每想起一瓶典藏,就会懊恼心疼不短时间。
*
这种拿错酒的状况,隔三差五便会出现一回。
昨天,梁亦辞挑选一首舒缓心情的纯音乐,施施然坐上吧台高脚椅,用电子阅读器当做智能机支架,饶有兴味连接上小行星蛋糕店的监控摄像头。
他准备边品尝美酒,边实时观摩家里小Omega出门后的表现。
最初瞧见E026身旁的Beta时,梁亦辞并不觉得意外。相反,他还因此打消了更深的顾虑。
如此瞧来,E026对自己的戒备心并没森严到时时刻刻不敢松懈的地步。蛋糕店是梁亦辞提出来的,脸上明晃晃写着“有猫腻”,E026仍旧将朋友带了过去。
梁亦辞并不觉得E026危险,也不允许自己放松警惕。他清晰察觉到,E026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简单,但不至于令他疑神疑鬼。
作为一个寄人篱下又常被欺负的Omega,有所保留实属正常。梁亦辞这般想着,便没拆穿E026的拙劣伪装。
他惬意饮尽一杯红酒,伴随音乐声懒洋洋撑起下巴。
E026出门前曾提及过,自己要去和“在保育基地认识的朋友”碰面。
众所周知,保育基地挤满了Omega,却也不乏前去充当义工的Beta。
Alpha是没资格申请当义工的。居住在保育基地的Omega都没脱离“懵懂期”,基因规定他们,必须完全按照Alpha指令行事。
处于懵懂期的Omega甚至连自保机制都还没激活。假如让Alpha住进去,就相当于将一只狼塞进小羊羔的襁褓,结果可想而知。
Omega保护协会近年来势头渐佳,在民众拥护下,发言权逐年攀升,自然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经过多方讨论后,威胁性相对较小的Beta就成为义工首选。
至于私底下,那些Beta愿意无偿工作的原因,究竟是为人类的繁衍无私奉献,还是希望近水楼台先得月、等义务期满后骗走一两位人造人Omega回家……
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知不觉喝了一瓶啸鹰和半瓶玛歌,梁亦辞眼神逐渐变得晦涩。他注视少时镜头内动作暧昧、捞起E026水杯“间接接吻”的Beta,意味不明“啧”了声。
最近一段时间,考虑到E026发情期刚过,梁亦辞并没有寻借口惩罚他。Omega的皮肤修复力强,掩在衣物内的红痕早已褪去,后颈腺体更是温软干净。
由于梁亦辞为他办理了临时出行证,E026得以在城区内自由行走。除了专门搜查证件的“Omega街道管理员”,普通民众并不能分辨自由公民与商品型人造人的差别。
俗气点讲,他们并不知道E026“有主”了。
梁亦辞扯松领口,前倾身体审视。高清摄像头内,E026脸侧细小绒毛格外显著,清澈的黑曜石情绪依旧不高涨,却极度温和,那双被柠檬水染湿的唇瓣翘起少时,又浅淡拉平。
搁着屏幕,梁亦辞倏地察觉到,E026在那位Beta面前……似乎比在家中放松许多。
面对这类毫无戒备的Omega,鲜少有机会接触人造人的Beta,肯定是蠢蠢欲动的。
更何况今日是E026主动邀约独处,在饥/渴的单身汉眼中,这已称得上是一种变相暗示了。梁亦辞不由得想。
脱离媒体镜头时,梁亦辞并不情绪化,Alpha天生的占有欲在他身上也极为鲜见。
梁亦辞窥视良久,内心毫无波澜,不过有些莫名口渴和恍神。
屏幕里,谢守拎着蛋糕出现,在背后偷偷比手势。得知E026即将离开小行星蛋糕店,就要回来了,梁亦辞却忽然没了兴致,也不准备惩罚他。
将智能机倒扣向桌面,梁亦辞旋身拎出一瓶未开封的酒。
按理说,最下面几层是没有伏特加的。意识清醒前,梁亦辞清晰记得,斟进高脚杯的液体呈红色。
至于后来,酒量极佳的自己从何时开始断片……梁亦辞就不得而知了。
*
心疼完伏特加,梁亦辞下定决心联系酒厂老板再购入一批,这才气压低迷绕回餐厅。
待他扫见餐桌上的小行星蛋糕,拆封尝过几口,方才后知后觉想到:E026一早上都没出现过。
忆起那道明显被打开过的虚拟房间大门,梁亦辞俊眉忽而一蹙。
他从餐厅绕至厨房,自高端烹饪机中端出醒酒汤慢吞吞灌下,缓解过口干舌燥与头疼,这才系好浴袍系带一路寻至阳台。
梁亦辞在吊兰下捕捉到盘腿端坐的E026。
阳光斜射,E026如瓷肌肤耀得几乎与空气融为一体。梁亦辞鲜少从侧面凝视E026,如今换个角度瞧,竟觉得这位朝夕相处多日的Omega颇为陌生。
在他印象中,E026偶尔沉稳平视,偶尔敛下瞳仁,总归都乖巧又令人省心,姿态称不上特别,甚至还有点乏味。
如今这张看腻了的乖巧脸庞,忽然俊美得有棱有角,倒令梁亦辞倍感新鲜。
柔和,纯真。
这两个形容词在保育基地寄来的说明书上,出现频率极高,证明大众审美百年如一日的单调。
梁亦辞看倦了模板式的长相。他原以为E026与其他Omega没多大差别,甚至只能算中上水平。如今抱着胳膊倚向推拉门,梁亦辞却咀嚼出不一样的滋味。
醉意重新蒸腾上脑,他舔舐唇缝,不免为保育基地筛选机制的进步倍感欣慰。
“这么认真。”梁亦辞迈开长腿,按着E026肩膀蹲下,嗓音裹着宿醉后的喑哑。
E026肩膀肌肉僵硬,薄唇抿得更厉害了,却没有搭腔。从梁亦辞角度望去,能清晰瞧出Omega紧绷的下颌线,以及扑扇不止的睫毛。
察觉到气氛不佳,梁亦辞故意捣乱,捞来对方端正搁腿上的便携式照片打印机外壳。
“怎么不理我?”
E026没办法继续维修旧物,只好搁下手中的修理工具,敛下眼睑说:“没有不理你。”
梁亦辞并不理会Omega明显的违心话。
他扯来消毒湿巾,将外壳擦得湿漉漉,明知故问:“昨晚你进过虚拟房间?”
大约沉默二十秒,“叮”一声,E026将螺丝刀撂回工具箱。
他蓦地站起来,抱着胳膊似笑非笑:“某人醉成一滩烂泥,还不关门。可不就是故意引人看?”
梁亦辞猝不及防噎了一下。
他缓慢眨眼,不太适应一夜之间,Omega就进入了叛逆期。
梁亦辞将湿巾纸团喂给尽职赶来、还泛着酒气的扫地机器人。扫地机器人用慢速吞掉垃圾,似乎有些撑了,逃跑的速度都慢了不少。
梁亦辞甚至怀疑如果科技再发达些,扫地机器人估计会打酒嗝。
乱七八糟想完一通,梁亦辞转回视线。那道削瘦身影早已潇洒挪至栏杆,坐上软垫抱住双腿,留给他一个冷漠的后脑勺。
奇怪的是,梁亦辞并不因对方不久前的讥讽而愤怒,反而觉得带刺的E026十分有趣。
他眉梢轻抬,并不感到意外。毕竟他早就从对方偶尔的小动作里,窥见了一条不羁的小尾巴。
梁亦辞视线被Omega裹束黑颈环的白皙后颈粘住,眼神逐渐升温。
他忽地忆起昨晚透过摄像头窥见的画面,E026与那位Beta熟稔的互动与不见外的默契,情绪陡然压抑。
他不是热衷于限制Omega自由的野兽,不喜欢到处戳章彰显主权。可在将小羊羔放归草原前,任由饿狼叼走豢养的小动物,似乎也不太妥当。
况且,小羊羔只不过与饿狼见了一面,就变得行为乖张起来,作为牧羊人的确有些被驳了面子。
楚悕对Alpha的心路历程毫无所觉。
他下巴杵向膝盖,伸出指尖抚摸误入雕花栏杆的鹊鸲,等待Alpha怒而发作,将他拽入虚拟房间接受惩罚。
那样的话,他就能先好好睡一觉,将胸口激荡的怨怼清扫干净,再做别的打算。
可惜梁亦辞并没有如愿发火。
梁亦辞低声说:“你不怎么怕我了。”
“我应该怕你吗?”楚悕舌尖轻顶上颚,反问,“因为你是Alpha,天生有权控制我?”
“脾气这么大。”梁亦辞莫名笑了,饶有兴味问,“我喝醉后究竟说了什么?”
楚悕将小动物捧上掌心,细密感受鹊鸲一起一伏的温暖,干脆破罐子破摔:“你撒酒疯。”
“……什么?”梁亦辞注视Omega寡淡神色,表情终于变得奇怪。
诡异气氛里,无知无觉的鹊鸲被摸得极为舒适,不怕生地在楚悕掌心蹦跶,撅起屁股翘起尾巴。
“你在虚拟空间里抱着我哭,不停唤我名字,说对不起我。”楚悕薄唇微启,懒洋洋道,“后来,四个机械臂同时拽你都拽不开。”
“我哄了半天,肩膀都被你哭湿了。”
“……”梁亦辞一个字都不信。
但忆起早晨潮湿的眼角,他表情还是变得五彩缤纷。
“梁教授,你在我这里失去威严了。”楚悕掌心一抬放走鹊鸲,伴随扑扇声,勾起唇角直视过来。
第14章
炮响之下,硝烟弥漫。
丹遥将头发挽到耳后,利索架起炮筒,填充炮弹。
一阵射击的后坐力过去,数台装甲车如纸片飘落,消弭在空气间。
“搞定!”
丹遥钻回低调的绿皮车,低调的破烂避开监控,施施然绕过四处抱头鼠窜的敌人。
身体被微微震麻,她再次恢复手不提重物的娇弱样,撂下武器以手扇风,有模有样吹了声口哨。
短发伴随气雾飞扬,下一秒,她忆起童年时期父母的警告:女孩子不许吹口哨,不许坐没坐相,不许玩男孩子的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