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周一送了清甜上学,江跖返回医院时刚好见谢晚松正在扒橙子,这次买回来的橙子皮厚到能有几厘米,指甲能扣进去都费劲,谢晚松蹙着眉抠来抠去,这才终于抠出一个洞下来,指甲边儿一下子就黄了。
“我来吧。”江跖在床边坐下,自顾自地从他手心里拿过橙子,原本想着两三下拨静的事情,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勉强拨了个精光。
他给谢晚松递过去,谢晚松目光轻飘飘地落下,又很快移走,道:“我不想吃了。”
江跖已经习惯了他这几天的不给好脸色,见状什么都没说,只默默放回了原处。
过了一会儿,谢晚松道:“我饿了。”
江跖下意识要去端桌子上那晚不久前刚刚熬好,尚且温暖的鸡汤,又听见谢晚松略微嫌弃的声音:“我不喝那个。”
他便从善如流地收回手,眉眼安静沉稳,认真地问:“那你想吃什么?”
谢晚松翻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张嘴喋喋不休地抱了一串菜名,大多都是一些辣而油的荤菜,放在往日这些东西他没吃多少又要跑去吐,分明又要强人所难。
江跖皱眉道:“你现在不适宜吃太…”
谢晚松不耐烦地打断他:“我说我想吃,你听不懂吗?”
也不知是孕期火爆脾气的作祟,还是谢晚松对于自己的有意刁难,江跖在原地愣了片刻,最终认输般点了点头,转身亲自出门去买。
自从上一次的事情发生后,一旦安下了这颗谢晚松不会离开的心,他便彻底放松下来,曾经心底紧绷的弦微微一松,对谢晚松可谓是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江跖又在医院陪了一天一夜,业务尽数抛之脑后,直到周二上午,接到合作伙伴的电话时,才忆起自己手头上还有工作要办。
他挂断通话,谢晚松正背对着自己闷头睡,他便看了一会儿,叹口气:“我有事要飞躺国外,来回可能得四五天才能回来。”
谢晚松也不知是真睡还是装睡,鼻息平稳,毫无半点儿反应。
江跖深深看了他一眼,又帮着掖了掖背角,这才俯身在他发梢轻轻一吻,将什么物件塞到了枕头下面,道:“你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
病房门被轻轻关上,谢晚松随即睁开的眼睛,大概是江跖临行前的一吻起了作用,他竟然真的泛起了困意,裹着自己Alpha清爽的气息,闭眼沉沉的睡去了。
谢晚松醒了吃吃了睡,到第二天一早几乎已经完全精神。他摸索着从枕头下面将东西掏出来,是之前被江跖藏起来的手机,入目是好几页的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其间大多数都是谢依然跟洛有道的。
只不过最近的那几条显示的都是梁羽彬的名字。
他回拨过去,对方极快接起了通话,语气急切:“你最近没事吧?怎么一直不接电话?”
谢晚松张了张口,回了一句没事,随便扯了一个自己手机丢了的谎,对方这才停止了无休止的追问。
“我这两天去过你家,看你不在就走了。”梁宇彬道,“孩子…还好吗?”
谢晚松干干地咳了一声,实话道:“双胞胎,不打了。”
“那就好!”梁羽彬电话对面激动兴奋的声音突然落了下来,轻声道,“你现在有时间跟我见一面吗,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梁羽彬向来办事可靠,说有重要的事情一定不是虚晃,谢晚松同他共事多年,对此深信不疑。
谢晚松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表:“可以,在哪里见?”
挂断通话前梁羽彬报了一个时间地点。
谢晚松之前与江跖说好,留在身边养胎可以,但是不能限制自己的人身自由,无论走去哪儿都不需要同他招呼。江跖沉思片刻,然后重重地点头说了一句好,当天就差遣来了五六个保镖,唯恐谢晚松又头脑一热闯出什么祸事。
谢晚松趁着时间还早,把所有重要的未接通话全部回了一遍,然后换好便衣出了vip室,几个保镖马上例行公事般地跟在他身后,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不至于让谢晚松闻见他们的气味难受,也能时时刻刻关注他的动向。
一行人浩浩荡荡走过医院,引来路人纷纷侧目让道,还以为打头的是黑道不得了的大人物,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下毫不避讳地带着小弟招摇过市。
谢晚松对于那些或恐惧或崇拜的注视浑然不知,他泰然自若地办完了出院手续,然后踏上了江跖为他出行特别准备的专车,向着指定地点行去。
谢晚松看了看车窗反光里的自己,隐约能看出一个精致小巧的下颚,原本丰满的羽翼被迫束起,像极了一只被人囚于华丽牢笼的金丝雀。
他垂下视线,不着痕迹地自嘲一笑。
谢晚松到达约定地点的时候,梁羽彬已经早早到了,点着一杯咖啡坐在靠窗的位置,头发相较于之前剪短了些,看起来更为干练。
他瞪着眼眼睁睁看谢晚松带着几个黑衣人很酷炫地下车,滞留在咖啡厅门交代了些什么,便兀自一人推门而入。
玻璃门上悬挂的风铃发出了一声脆响。
安静的室内不少客人都转头望去,有的小姑娘又借着催单的名义偷偷打量了他好几眼。
哪怕是已经入冬,天气寒冷,他依旧是一身风衣,里面惯于套黑色西装或是白色毛衫,远远看去高挑纤长,气质极佳,完全看不出是怀有身孕的人。
谢晚松自然而然地在梁羽彬面前入座,忽视掉对方眼底猝不及防地诧异,礼貌地点了点头:“怎么了?”
梁羽彬愣愣地看着他,牛唇不对马嘴道:“你好像瘦了。”
谢晚松一怔,下意识摸摸脸,并未察觉到与以往哪里不同。
梁羽彬突然提了一个袋子上来,里面装了两罐奶粉:“前几天我姐夫出国捎回来不少送亲戚,给你带了一点,想着以后有用。”
谢晚松垂眉扫过,这个牌子少说也得一两三千,他微笑道谢,并没有拆穿梁宇彬不入流的善意谎言,而是选择欣然接受。
“他…”梁羽彬神情犹豫,话到嘴边又措辞道,“你跟你的Alpha怎么样?他…他对你好吗,有没有欺负你,他有没有…”
谢晚松远没想到梁宇彬会问出这些,他略显诧异地抬眸打量他一眼,隐隐感觉到了什么,敛起笑容,不动声色地与之划清距离,打断道:“你来找我不是为了说这个的吧?”
梁羽彬嗫喏片刻,欲言又止,似乎也为自己多余的关心感到好笑,他收整了一下心情,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径直递到了谢晚松面前。
“孟云他把自己在谢氏集团的股份转卖了。”
谢晚松最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来不及回话,匆匆拿过文件细细看过,瞧见了上头的股份转让合同以及下方的签字,分别写着孟云和恒瑞集团的名字。
一时宛如晴天霹雳,从头凉到脚,谢晚松险些手抖到拿不住合同,就连脑子都乱作一团,颤声道:“你怎么会有这个?”
梁羽彬不作答,看向他的目光里隐现疼意。
孟云接了谢长远的盘,股份占比不容小觑,如果孟云真的将他自己在谢氏集团的股份转卖,意味着他将失去实权,失去公司持有者的身份,公司改名换姓,就连谢晚松都很有可能失去在职身份,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全部付诸东流,基业全毁,一切从头再来。
谢长远花了一辈子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江山,没有人会愚蠢到拱手相让这种地步,除非是疯子。
更何况孟云那么爱谢长远,这怎么可能?
谢晚松眼前一白,险些晕厥。
他一巴掌将文件摔在桌子上,几乎暴怒地吼出来:“你怎么敢拿这个骗我!”
谢晚松的声音在咖啡厅里响的可怕,几乎是话音一落,所有人便好奇地张望过来。
站在门口的保镖们显然是也听见了动静,互相对视一眼,似乎再考虑要不要进来。
梁羽彬就只是叹气,始终不讲话,谢晚松恨恨地看了他一眼,拍桌而起,掀起大衣,怒气冲冲地转身出门:“不劳驾您,我亲自去问他。”
踏出咖啡厅大门的时候,他忽而一阵头晕目眩,差点儿站不稳脚跟,气得发笑。
没想到他不在公司的这段时间,一切变化犹如沧海桑田,措手不及。
原本以为孩子生下来,孟云失子之痛过了,一切恢复正轨,这一手他是千算万算都没想到。
如果梁宇彬所言是真,那么自己之前所付出的一切,忍辱负重步步攀爬,又能算是什么?
第70章 曲公子。
谢家主宅。
凛冬一至树木便慢慢萧瑟荒芜,曾经绿油油翠汪汪的周边树木,此刻就犹如一副褪色的油画,灰蒙蒙地笼罩着硕大的楼房。
谢晚松闯进去的时候,孟云正坐在凉亭里喂鱼,身上穿了一件灰色的毛衣,远看几乎要融合在这一副失了色的山水画里。
他对谢晚松的突然造访丝毫不震惊,侧头看着他微微一笑:“晚松来了,最近怎么样?”
谢晚松站到他面前,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要直直高出孟云半头之高,曾经俊雅无双的美男子最终也没扛住岁月残忍的洗礼,看上去令人可恨又可悲。
谢晚松开口,喉头干涩地难受:“你把公司卖了?”
孟云专卖股份的举动与卖掉公司并无大异,他闻言继续抓了一把鱼粮,面不改色道:“是啊,怎么了?”
他神情自然,眉梢不曾动过一下,就好像这只是一件把鱼卖掉一样简单普通的事情。
“是小梁告诉你的吧?唉,这孩子,我都嘱咐过他别说别说,果不其然他又…”
“爸!”谢晚松忍无可忍地打断他,“您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孟云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回屋:“我怎么不知道?”
孟云进了屋,从茶几的抽屉里翻出一页纸,轻飘飘地放在桌子上。
谢晚松近期见到过太多纸质文件,每一份都能带给他彻头彻尾地惊吓与打击,真的要彻底有了阴影,孟云递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躲闪,可还是看清了上面的文字。
他瞪着那张纸,大脑已然不听从使唤。
“肺癌诊断书…”他怔怔地跟着念了一遍,“这能治的吧,现在国外医学这么发达,延长几十年不是什么难事…”
“晚期,来不及救了!”孟云突然大笑一声,断过桌子上泡的大红袍,眯着眼舒舒服服喝了一口,“没几个月活头了。”
谢晚松脸色苍白,一声不吭。
他对孟云这人虽然说不上多喜欢,可好歹也是身边一条人命,但凡孟云还在,他就能怀抱着替母亲打抱不平的那一份恨意,总是有着一个攀过的盼头,可突然说要没了,心底却不是那么个滋味。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再无情再冷酷也是个人,做不到无动于衷。
“你就这样撒手人寰的把公司卖了,自己一死了之,想没想过姐姐怎么办?谢天勇出来以后怎么办?”谢晚松吼道,“你对得起谢长远对你爱吗?”
孟云突然古怪一笑:“爱?”
一时间他就像是听到了多大的笑话,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一直笑够了,这才目光讥讽地落在谢晚松身上。
“我孟二当年在洛市多少达官贵人排着队追求,最后还不是义无反顾地嫁给你那个白手起家的穷鬼父亲?”
孟家兄弟才子,老大孟义玉树临风赴美留学,绿卡到手移民美国,老二孟云风流俊雅,原本是要跟着一起走的,也不知中途被哪个名儿都没听说过的Alpha拐走了心,死缠烂打,硬是要留下结婚,父母劝阻不成,上吊跳楼的戏码层出不穷,当年又何尝不是在洛市闹了个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孟云凄惨一笑:“我知道谢长远当时为什么同意娶我,他基业不稳,需要我们孟家来撑腰,我也心知他真正爱的不是我,枕边人心里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明镜儿似的。我心甘情愿为他生儿育女,帮着他苦苦打拼几十年,为了替谢长远谈下一场生意,我爸火葬的那天都没能赶回去。我总觉得再等等,我这样掏心掏肺地对他,千方百计地对他好,他曾经爱过谁我都可以不在乎,觉得做这么多总能换来他一点儿怜爱…可我最终换来了什么?”他话说到此,突然目不转睛地盯着谢晚松,眼底红红:“他死了都要我替他守着金山,要我如数送到你手上啊!你是月初的儿子,他心头的一块肉,我孟云生下的一儿一女,与他而言又能算个什么?”
这一下子轮到谢晚松又傻又懵,彻底乱了,怔怔地问了句:“什么?”
孟云悲愤道:“谢长远早就料到你有所动作,结婚前提原本就是个幌子,遗产他总是要给你的,还有整个公司,他为了补偿你和你母亲,这是要不管我们死活,早就准备将他的所有都送给你了!”
他被泪水迷蒙的双眼骤升恨意,恨意刺骨,好像被欠下了几辈子都还不清的债,恨不得世世纠缠,直至宇宙毁灭。
然而这些都不是对待谢晚松,而是对另外一个男人。
孟云这一番话下来,如同凭空一棒,狠狠砸在谢晚松头顶,砸得他眼冒金星,不知身在何方。
谢长远……从一开始就决定自己是真正的继承人?
这简直是太荒谬了。
从谢长远丢掉他们母子俩远走高飞的那一刻起,“父亲”与“父爱”这两个词就永远地被封印在了他的人生词典里,好像是一辈子都遥不可及的东西,他坚信着谢长远之所以愿意相认并且接纳他的原因是因为自己对谢家而言有更高的利用价值,从来都没有认为谢长远对自己有那么一丁点儿的真心,更别说是遗产与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