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什么时候赎清了,或许,寂宁就不会再难过了。不用再背负那些前尘的痛苦,隐忍地在无穷无尽的血海中挣扎。
然而,寂宁却忽然在他的怀里剧烈挣扎起来。
“寂宁?”谢随晔试探地唤了一声。
谢随晔心生慌乱,不想再同南懿多费时间,他伸出手去探寂宁的脉象,察觉到寂宁心脉受损,旧伤似乎已然复发,且体内游走的神力和气息极度不稳定,紊乱心神,甚至……有走火入魔之征兆。
“救命……救命啊……救我!”寂宁神色癫狂地大叫起来。
“不、你、你走……”寂宁却紧紧皱着眉头,又像是恢复了一点神识,双手捂住头部,痛苦地□□起来。
“我不会走的。我在,没人伤害你,寂宁,你不会有事的。”
身后南懿瘫倒在神柱旁,诡异且放肆的笑声传入耳中,谢随晔却不予理会,一心安抚怀中之人。
“谢韶,救我……对不起……”
“谢韶”这个名字一唤出口,谢随晔脸上的表情凝滞了片刻,随即若无其事一般,掀开寂宁的广口长袖。如对待珍贵而易碎的瓷器,两指轻轻扣住寂宁纤细而莹白的手腕,另一只手的两指并拢,朝脉搏处输送灵力,肌肤相触的地方,一缕袅袅的月白灵气没入寂宁的手腕。
“马上就会好了……”边输入灵力,边亲吻着怀中之人的额头,轻声细语地安慰着。
原本安详地躺在谢随晔怀中的寂宁,这时却忽然睁开了眼,只是这眼,全然不复之前的澄明,从眼白处泛起红光,直到血色覆盖整个瞳眸。只剩凶残与狠恶,仿若来自地狱的恶鬼。
谢随晔并未来得及反应,寂宁另一只手便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匕首,玄色的匕身,诡异的纹路,同方才隐尘的那把玄剑,乍一看有几分相似之处。
寂宁嘴角露出一抹不自然的笑容,趁谢随晔灵力输出大半,正是体力不支、死穴外露之际,双手握着匕首,用了十分的气力,朝他的胸膛的心脏处刺去!
“你欠我的,谢韶。”
感觉到胸口一阵痛楚,谢随晔才想起来看寂宁的面容,一看,才发觉,寂宁的金色凤冠不知何时已经掉在了冰冷的石板上,三千青丝垂落至地,却在方才,墨色刹那成雪,大殿的门方才被谢随晔打开,寂宁的白发随着飘至殿内的清风,摇曳飞舞。
这个妖魅。
比初次见面更让他动心。
谢随晔被寂宁猛力推开,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大口鲜血。胸口的痛锥心刺骨地提醒他,远离这个危险的人,他却依然执意这么想着。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捉虫,对不起
(我好想打死将以前的稿子一键粘贴上来的自己!!!)
☆、湮灭
想活下去吗?
……谁?
是谢韶吗?谢韶终于回来救他了吗?………
迷雾重重,自己全身是鲜红的血,手握长剑,站在诡异的荆棘丛林中。
想报仇吗?
……你是谁?
跟随着那道悠远而神秘的声音,迷茫的大雾中,他越过重重带血的荆棘,推开那扇拨云见日的门。
痛吗?
怎么可能不痛!痛到他想死!!!遍体鳞伤,历经千辛万苦的得来的孩子也没能保住,虽然他也已经离死亡不远了吧。
你恨谢韶吗?
……
没有回答。
“你会恨他的。”
“不,你必须恨他。”
光中之人,脚踏战靴踱步而来,一双佩戴银质护腕的手,温柔细致地为他扣好衣裳,再将他牢牢地从地上抱了起来,也不知道要将他带去何方。
“我会救你,你可以达成任何愿望。”
“但是,你必须帮我一个忙。”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寂宁忽然不受控制地失声尖叫起来,声音穿透整个大殿,凄厉刺耳,令人目眦尽裂,所有的物体哐啷晃动起来,加上一股极其强烈的寒气侵入,整个大殿骤然变得极其寒冷。谢随晔瘫倒在地,急忙运气止住胸口的汩汩流着的血,稍微回了点意识。切切地望向寂宁,见他已然走火入魔,似乎被什么控住了心智。
身后白色华光大作,所有的灵力与神力在那一瞬间爆裂开来!四处散落,无形的灵力所到之处,皆被化为冰雕,再在一瞬间爆裂成万千碎片。寂宁额间的金色额纹也缓缓显现,双目赤红,他用的是他的父亲夙沙王遗留给他的,雪灵一族残余的所有力量!
谢随晔用剩余的全部的力量嘶吼:“寂宁!住手!”
然而下一瞬,一抹黑影冲了过去。
南懿。
谢随晔还瘫倒在地上,来不及阻止,南懿便已经冲了过去,寂宁双袖一挥,南懿的周身便被冰晶附着,全身冻结。
即使被冰包围,透明的冰罩中,她望向寂宁,又看了谢随晔一眼,嘴唇一翕一和,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放弃,只留了一抹最后的笑容。
不愧是冥王,连笑容都那么令人捉摸不定。
谢随晔没时间去揣测是何用意,因为下一刻,昔日高高在上的冥王,便已成一摊血泥。
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寂宁真是疯了。
整个大殿内的物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冻结。殿外的植被也迅速结冰,枯萎死亡。冰晶在空中飘逸,谢随晔被那迅疾而寒冷的风狠狠拂过,伤口的血再次慢慢地浸透出来。
“寂宁……寂……”
谢随晔缓缓朝他的方向爬去,寂宁依然在不停地散着体内的灵力,卷起狂风暴雪,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所有角落。不过多时,整座大殿,甚至宫外的事物,都会被冰晶覆盖,摧毁。
门被合上,大殿内,仅剩他和寂宁二人。
谢随晔来不及多想,迎着狂风终于爬到离寂宁的银靴一寸之处之时,寂宁低下头来,红瞳冷冷地睥睨他这幅狼狈模样,最后淡淡地施下刑罚:“所有的人,都会死。你会亲眼看着他们死在你面前,而你,最后为他们殉葬。”
“还给你。”
“什么?”
狂风忽地消失得无影无踪。寂宁想知道,跪在他面前的人想要说什么。
谢随晔方才召唤了长宁剑,他撑着剑,勉强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见风散去,忽然笑出了声。
“你不是说,我欠你一颗心吗?”
“那我,还给你便是。”
话音刚落,谢随晔布满鲜血的手,手腕一回,锋刃一转,便见那削铁如泥的长宁剑,狠狠地刺进了胸膛。
这一次,没有任何偏移,直直刺向心脏所在之处。
谢随晔当即跪倒在地,嘴角不停地有鲜血溢出。
寂宁双眼蓦然睁大,似乎是被触动,双脚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眼中只剩谢随晔跪着一步一步逼近的残影。
谢随晔面目狰狞到极致,许是心脏的痛楚实在太甚,他死死地隐忍着,直到用力到咬破了嘴唇。然而一切还远远没有停止。
他双手握住剑刃,掌心被生生地割出深深的伤口,鲜血浸染了整个剑身,长宁剑不安分地躁动起来,然而谢随晔并未发觉。
剑刺入一寸,心便冷十分。
膝盖抵地,一分一分往前挪移,谢随晔面上却是笑着的,只是笑得太过,笑出了眼泪。
“寂宁……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剑刃一寸一寸在胸腔移动,鲜血大量喷溅,猛然拔出之时更是骇人。红衣斑驳之下,隐约可见森森白骨,血肉模糊,不忍直视。谢随晔仿若彻骨麻木一般,不知死活地伸出本就满是鲜血的右手,豁然穿透自己的胸膛!
寂宁驻足在原地,不再后退。蓦然发觉,深蓝色的眼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往下流,比空中的冰晶更冷。
他伸出手一抹,到手上时,是已经冰凉的,冻结的泪滴。
待到谢随晔在他胸腔掏出那颗,鲜血淋漓,甚至还有些许微微颤动的心脏递到他眼前时,寂宁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跌倒在地,心中一片空洞和茫然。大殿内的所有震动,瞬间静止,温度缓缓回升。殿外传来一阵巨大的骚动声音,预告着什么即将来临。
寂宁管不了那么多,他杵了片刻,凝视了半晌眼前的心脏,以及双手献上心脏,满眼泪水的人。殿门之前也被他冰封紧闭,此刻,只剩他与谢随晔。
这是一颗,全心全意为他而跳动的心。
面前的人,是他终生挚爱之人。
他的手不停地发抖,抖如糠筛,接过时,手心仿若被无数细针扎穿一般刺痛。
“你如愿了,寂宁。”
而此刻,忽然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像是火光燃烧,在某个角落戛然惊醒。
“我怎么可能会丢下你呢。”
“苏公子,苏载玉,我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但是,你真的,一点都不丑,甚至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你宁可……去在意别人对你那些愚蠢的评判和指点,都不愿意听一听……我对你的心迹吗?”
跳动的心脏源源不断向手心传递着温度,谢随晔那被痛楚与怨恨湮灭了几百年的记忆,在指尖汇聚成萤火,盘旋,跃动,纷涌而至。
寂宁握着那颗鲜血淋漓的心,终于看到了前世谢韶的真正想法。而苏载玉记忆里最柔软静好的一处,却偏偏埋得最深,掩盖在浓浓的化不开的仇视与恨意之下,无法深掘。百年来,终于苏醒。
他终于记起来,上一世,他为何会义无反顾与谢韶结为良人。
·
自从二人从雪山的湖中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小命,天大地大,四海为家。而且苏载玉所有的夙沙王的法力,可能是因为悲痛过度,加上苏载玉年纪甚轻,尚且没有能承受得住的身子骨,故被封存起来了。
这意味着,当年风光无限的夙沙族皇子苏载玉,也就是他,虎落平阳被犬欺,彻彻底底地成为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他不想让谢韶知道此事,更不想拖累一个原本毫无关系的凡人,于是便开始暗地里计划离开谢韶。谢韶带着他回到了他养父的竹舍里,过着闲云野鹤般的日子。
而谢韶曾经回过侯府,在苏载玉的帮助之下,覃翩的病也慢慢痊愈,少年依旧将军意气风发。之后谢韶便同覃翩告别一番,便同苏载玉一起四海为家了。
谢韶每日催他练功,他都不置可否,口头上是说“本公子功力甩了你等凡人八百条街,又不是比武,还练什么练”,心中却是生怕他看出破绽。不过谢韶确实是会偶尔狐疑一会,但是最终还是被他蒙骗了过去。
他原本觉得,如果跟着谢韶,当当游侠,兴致来了,劫贫济富做些事,也是好的。可眼下,再这么下去,他就要拖累谢韶了。
他是雪灵。若是没有七日雪,他就会死。
七日雪是一种极为奇特的白沙,雪灵一族靠此为生,然而此雪只有在火山喷发之后极度高温的山顶才会存有。为何称其为雪,因其离开火山七日之后便会一点点消融,直至完全消失殆尽。也可称其为七日沙,“雪”不过是美称罢了。
好比人要用膳,雪灵当然也需要养源,来供养自身。以往在皇宫里的时候,这种东西自然有下人去取,他只需坐在宫中等待即可。火山口炙热无比,岩浆滚滚,若是喷发,烟火冲天,沙石飞舞,毒气弥散。单是高温就足够致雪灵一死,何况还有未知的险象环生。
这些都不足以让他觉得难,撑一撑咬咬牙便过去了。只不过暂且无供养补给,法术的确削弱了许多,时常会觉得体力不支,劳累不堪。
最令他绝望的是,他从未亲自去过火山,他更不知,所谓的七日沙在何处。从小到大,他无需知晓这些琐事,去取的人,不论是王室还是民间,往往都有专门的组织和工具,虽说代价极大,酬劳却是重金,供应也一向稳定。他也从未想过,全族覆灭,只在一夜之间,自己居然会沦落到亲自去找七日沙的地步。
“苏公子,你最近气色颇为苍白,是身体不适吗?”谢韶在某日同苏载玉一起外游时,皱眉问道。
“无碍……”寂宁只好低声应道。
几日后,他们一起越过高墙,救了一个被官吏强抢的无辜民女。一番搏斗后,二人顺利逃脱,然而苏载玉却开始面色发白,全身无力,冷汗涟涟地只往外冒,差点就跪倒在地上。多亏谢韶眼疾手快,急忙拖住了苏载玉。
踌躇片刻后,将苏载玉放到了背上,背着他,一路飞檐走壁,却也不觉疲累,轻快不已。
苏载玉稍微有了些意识时,猛然发觉自己双腿悬空,一惊,急忙睁眼。
“谢韶……你这是……”
察觉到耳畔轻柔的吐息,谢韶稍稍偏过头来,对他一笑:“你好好地待着,不要乱动。”白皙的额头上,细密的微小汗珠遍布。他却不再多言,只是如鬼使神差一般,默默伸出袖子去为谢韶擦汗。他明显感觉自己胸膛紧紧贴着的这个人,高瘦的身躯震了一震。
“我没事的,马上就要甩掉这群烦人虫了。你坚持住,我们,就要到家了。”
家……嗯?难道他还有家吗?
不过也容不得他多想,因为他满是安逸地,沉沉地,再次昏睡了过去。
毫不知情谢韶为了甩掉那些官兵,一路逃命是多么惊心动魄。
☆、换颜
等再次醒过来时,苏载玉俨然已是在翠碧的竹舍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