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下,语言都显得苍白,唐可安只能自欺欺人地去安慰谈烬:“他会回来的。”
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点亮了谈烬的双目,流转出不加掩饰地欣喜:“真的吗?”
“嗯。”唐可安认真地点头。
于是谈烬整个人都柔和下来,高大健壮的男人在此刻尽然显得如此小心翼翼,像是穷困潦倒多年不敢奢求太多的人见到了光。
“谢谢。”他对唐可安轻声说。
很快到了目的地,唐可安弯腰手搭在车窗口,和他道谢。
“不过,您不进去看看吗?”
“我回家了。”
“那路上小心。”
“嗯,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好的。”
进去一看,其实并没有谈烬上午形容得那么无趣,同行间氛围和谐轻松,各种各样的活动很能联络起感情,大家一起吐槽着,开着玩笑,倒也不闷。
一个二次元打扮的漂亮女孩大大咧咧地把他拉过去体验虚拟技术,他戴上VR设备,看见一片蔚蓝的海。
海鸥在天空中飞着,椰树绿油油的,让人渴望它的果实。
明明是赏心悦目的风景,唐可安却莫名犯怵,想要往回走。
没头苍蝇地后退着,不小心碰上一个人的胸膛,他连声道歉。
“这个戴久了头容易晕,摘了?”一道好听的声音落入耳畔,那人没等他同意,就轻笑着帮他取下了设备。
唐可安回头一看,是个戴着假面的男人,很罕见地长着一双灰色眼睛,正低垂着仔细打量着自己。
男人热情地自我介绍道:“你好啊,我也是刚签约的视频博主,平常发发写文章的日常,网上的名字是赤炎,你叫竹溪小居士对吧?”
“对,您好。”没想到对方认识自己,唐可安有些受宠若惊。
男人笑着问他:“你有看过我的视频吗?”
唐可安老老实实地回答:“抱歉,我平时不怎么看别人的……”
赤炎自来熟地搭上他的肩膀,与他碰了一杯:“哈哈哈,没事,相逢便是缘,想和您讲讲我最新一本小说思路,行吗?”
“没问题。”
男人滔滔不绝地谈起了计划:
“这次定的题材是现实主义批判文学,我想构建一个新的世界。如今这个世道,人人都说A和O才是天生一对,B却是有着缺陷的人群,不配拥有爱情,这些荒谬的准则,究竟是谁设立的呢?”
“凭什么只有主角可以幸福美满地结婚生子,配角只能悲惨过一生?同样生而为人,Beta到底做错了什么?”
“所以我的主角都会很惨,高高在上的A抢走了B应得的一切,就迟早要付出代价。”
赤炎言语尖锐犀利,唐可安插不上话,只能在男人高谈阔论的间隙应和几句。
他发现身边的男人在提到Alpha的时候态度十分偏激,咬牙切齿地,恨不得亲手掐死那个虚拟人物。
“啊抱歉,我这人一提到小说就容易激动,”注意到唐可安不自然的样子,赤焰微微一笑,放软声调,“但是Alpha真的好过分的呀,您也是Beta,应该懂我的吧?”
“嗯,我知道。”唐可安嘴上说着,其实心里并不认同。
他觉得并不能以偏概全,Alpha里有趾高气扬蔑视别人的坏人,但也有温和善良的好人,不管是哪一种分化类型,都不应该单纯以此下定论。
赤炎读不出他的心声,兴致高昂地说:“那我接着说啦。”
唐可安点头示意对方继续。
“愚蠢的主角A先生不珍惜拥有的一切,失去了伴侣和腺体,浑浑噩噩生不如死,把爱人受过的伤都亲自承受一遍,天真地以为人家就会原谅他,回到他身边。
“你觉得我该折磨他多久才够呢?至少三年吧?”
“为什么是三年?”而且这个故事听起来怎么会有些熟悉……
唐可安皱着眉,望着似笑非笑的面具。
“三年不是一个很美妙的时间长度吗?距离您之前的那个工厂出事不也正好过了这么久?”
古怪的意味越发深重,大雾扬起又散落,唐可安看见梦境边缘站着的那个人手里拿着锁链,将恶魔的轻语吹在他的耳边。
赤炎摇晃着酒杯,血红色的液体在灯光下闪耀出诡异的色彩。
“如果那个死去的O就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
这个问题令唐可安感到很不舒服,脑子里争鸣起混乱的叫喊声,冬夜里柴火烧得噼噼啪啪的声音和男人的怒吼。
“为什么?”名叫赤炎的人还在不依不饶地追问。
“因为我不是那个人。”唐可安摇着头,开始不耐烦。
“那你是谁?”男人唇角勾着笑,静立着看他。
周围人聊天的声音渐渐散去,世界收缩成只剩他们二人的空间。
漆黑的虚空里,投射下一道微光,显现出一张手术台。
他被推向中央,看见那上面躺着的面孔很是熟悉,和他在谈烬家里见过的那张温润恬静的脸逐渐重合。
是溏心的妈妈啊。
羸弱的男人闭着眼,手上、脸上全是可怖伤口,苍白的脸上挂着痛苦的神色,像是做了噩梦,干燥的嘴唇里逃出嘶哑的呓语。
“我不想活着了,求求你们放过我……”
他目睹着这位Omega的痛苦,却无能为力。
忽然白光刺眼,他捂住眼睛,听见有人打了一声响指。
唐可安浑身一颤,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就躺在这张冰冷的手术台上。
“……为什么?”如坠深渊摔得他失去知觉,只能勉强问出一句。
上方灰色的瞳孔转了转,藏着嘲笑。
他说:“因为你还没有失去利用价值啊,我亲爱的弟弟。”
19 送别心事
重写过的17章,剧情再扩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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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线骤亮,唐可安对上那双天生疏离的灰色眼睛,发现自己已经站回原来的地方,四处是热闹聊着天的人群,并没有什么手术台。
他吓出了一身冷汗,“怎么回事?”
赤炎大笑起来:“跟你开了个玩笑,其实平常除了写文我还喜欢研究催眠术,刚才把你代入到我书里的角色去了。”
刚才那种蹊跷诡异的手段,却被他说得如此轻巧,如同在公司门口打了张卡,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刚才的情景实在是太过逼真,跟亲身经历简直没有区别。那样刺骨的恐惧和绝望,哪怕仅仅是观望,都能掠夺走全部的呼吸。
不需要照镜子,唐可安都知道此刻的他脸色惨白。
“吓到了吧?”赤炎语气并不带多少关切,反倒得意洋洋的。
“嗯……有点。”
“真不好意思,不如结束后请你吃个饭吧,算是赔礼。”
唐可安忙挥手:“我、我晚上还有事呢。”
赤炎耸耸肩,有些遗憾:“好吧,那改日再约,下次可别拒绝我了哦,咱们一个公司的肯定还会碰上的。”
“嗯。”
告别了赤炎,唐可安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敏感了,他总觉得赤炎身上有种危险的气息,别人都是客套礼貌的微笑,而他眼神中总是凛着阴测测的意味。
他摇摇头。
不能这么胡乱揣测别人,太不礼貌了。
活动到后面就没什么好玩的了,人越来越少,唐可安意兴阑珊,看眼时间打算回酒店,却收到了谈总发来的消息。
他入职第一天就加了工作大群,谈总主动加了他好友,唐可安发现谈总人前高冷工作狂,社交账号的头像倒是特别可爱,卡通图案,画着一罐白糖。
谈总顶着这个简洁的白色头像问他活动结束了没有。
唐可安回复说准备走了。
谈总又要来接他,唐可安说已经叫好出租了。
【那好吧。】
【您感冒好点了吗?】
【没有。】
【啊……那,多喝热水。】
【嗯,谢谢。快点回去休息吧,明天就要回去了对吧?】
【是的,晚安。】
【晚安。】
唐可安上了车,倚在座位上刷着手机,没发现车门刚关上的那一刹,本欲悄然接近的身影微微一晃,又隐匿进了黑暗中。
刚才在场馆里与他搭讪的男人摘下了面具,露出一抹阴森的笑容,对着夜色从容地讲道:“唤醒失败了,他有些抗拒。别急,我们还有时间。”
唐可安坐在后座,百无聊赖地看着微信,今天主管拉他进了另一个新群,里面都是新签约的博主,成员都各自设置了网上的名字为备注。
他扫了一眼,没发现赤炎,便存了个心眼去私聊人脉最广的同组女孩小汭。
活跃在网上的小汭很快回了消息:【你确定吗?这个人我不仅没在群里听过,连网上都搜不到唉。】
【啊?】
【不信你自己去搜。】
唐可安点开App,发现情况并不是小汭说的那样,赤炎发布过很多则视频,点击量都挺高,至少10w起步。
他截了图发给小汭:【有的啊。】
小汭发来几张黑人问号表情包:【woc我这里明明就是空白啊,咋回事?】
【我现在也很懵……】
聊着聊着到了酒店,唐可安回房收拾好行李才去洗漱,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回忆这一天的经历。
他越发觉得青川市很有魔力,明明从未来过这里,却感觉一切都很熟悉。尤其在面对谈总和赤炎的时候,的确是陌生的面孔,说起话来却不生疏,好像是认识了好几年的老朋友。这般感受他不敢告诉别人,怕有人说他爱套近乎。
不过,和这两人交谈,自己的状态又大不相同。
听谈总追忆离去的爱人,唐可安会跟着难过,甚至好几次心痛到要哭出来。
他从没想到过自己会感动于别人的爱情,被其中深情所打动。
而赤炎呢,可能他老是戴着故弄玄虚的面具的缘故,莫名有种邪气,老是让唐可安想起恐怖电影里的反派。
所以唐可安面对他时,心里总是存着提防,无法亲近。
他本想给父母打个电话,可等活动结束都十一点了,父母生怕他打搅,十点就发微信来通知说他们睡觉去了,不要再打电话过去。
无从得知他们是否安好,唐可安辗转难眠,期盼着明早快点到来。
怎么都睡不着,唐可安又解锁手机想消磨些时间,正好看到最新一条新闻推送。
“又增一起Beta闹事!青川市一家富人区别墅遭恐怖袭击,3死9伤,具体伤亡人数仍在统计中……”
唐可安叹口气,最近的世道真是越来越乱了。
虽说为争取权利和自由,本意是好的,但采用这种偏激的方式,损害别人利益和安全,实在是不可取。
他们仿佛忘了最开始的目的——要性别平等化,要应得物回归怀抱。他们所作所为不再是纯粹的利于自己,反而倾向于毁灭其他人的幸福,让全世界陪着自己不幸。
Beta的名声愈来愈臭,社会的不公平性仍然不断加剧着。
原本Alpha,Beta和Omega是并列的三种性别,可现在,Beta成了被排除在外的异类。
是阳光太过刺眼了吗,人人都选择戴上了有色眼镜,辨别人的标准中剔除了品质、能力,只剩下性别这一概念。
世界好像越来越单调无趣了。
几年前去县城找活干,四处碰壁,体面些的工作都优先选用Alpha和Omega,Beta是最不被看好的。
平时在网上,他都会小心翼翼地,尽量少提自己是Beta的事,不是他以此为耻,而是一被大家发现,评论区就少不了一通混战。
现在哪怕是原来的工厂,都极有可能不会再要他。
在那些Alpha老板的眼里,Beta一词与危险挂钩。
若不是谈总的公司愿意收留他,他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秉承着知足常乐的原则,唐可安把手机放到床头,决定不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能好好活着,能赚钱养家,比什么都强。
第二天一早。
他打着哈欠走出酒店,望见一辆熟悉的黑色汽车。
是谈烬昨天送他开的那辆。
拎着行李箱走下长长的台阶,果然没有认错。谈烬从车里走出来,替他搬下重重的箱子,手无意搭在拉杆上,和唐可安道了声早。
“早上好,您怎么来了?”唐可安问道。
“本来要去一个地方办点事,约好的人说要延迟几小时,就顺路过来想看看你走了没。”
“哦,原来如此。您身体怎么样了?”
“好多了。”
唐可安点点头,从口袋里拿出车票对着手机确认了眼时间。
“你,非走不可吗?”谈烬突然出声说。
唐可安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嗯?”
谈烬手握成拳,食指勾着刮着鼻翼,轻咳一声:“没什么,路上小心。”
“好,谢谢。”
“送你一程吧。”
“嗯……那又得麻烦了。”
“不麻烦。”
谈总说话风格很稳,言出必行,唐可安也不好假意推脱,便感激地鞠了一躬,跟着谈总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