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在这一刻,他身边的空气仿佛刹那间被抽成真空——也不能说是真空,就仿佛这方天地中的所有东西都被硬生生挤压到极小的一个点上,一个水滴,一个质点,或是什么别的东西。
然后,朝着水鬼弹出。
一道剑气,白色,平平无奇的剑气。
它仿佛海豚的背鳍在海平边上划出的一条白线,缓慢但平滑地刺向面目狰狞的水鬼。
然而,鳞片如铁,漫天剑气下都无法被伤到分毫的水鬼,却仿佛被固定在了原地,不能动弹分毫。当剑气的尖端触碰到它的那一刻,它猛地发出尖锐的嘶声长号!
这一招——可以从很多地方讲起。
比如地球。
地球是一个行星,它的半径有六千千米,质量大概是六乘十的二十一次方吨。
宇宙中还有一种天体叫白矮星。一颗半径有三千千米的白矮星——也就是说它的半径是地球的一半。但是这个大小的白矮星,它的质量是地球的三十万倍。
如果再换一种天体,黑洞,那它的质量更加恐怖,因为它的密度在理论上是无穷大。
这说明,质量的大小,重点不是体积大小,而是密度。怎样提高密度?靠坍缩。
天文里面,叫坍缩,计算机里面,叫压缩。
比方说你要发送给一个人一段信息,这段信息是1到10000这一万个数字。化石这么说,但假如就那么按部就班地老老实实发送一万个数字,就显得太蠢了。技术角度上,是这样做的,对着一万个数字压缩,把它们压成一个简单的信息“1-10000”。这个简单的信息会轻盈迅速地传到接收者那里,在接收端再经过解压,拆成原来的那一万个数字,这就是压缩,保证了互联网的传输效率。
这个概念也是金丹期的关键,之前林浔已经实践过压缩算法,把金丹期的进度打到了百分之九十,但他只是对自己使用,并没有对外界使用,也就是说,只是将自己身体中的灵气凝结成了一颗金丹,并没有掌握金丹的真正用途。而这一次,灵光闪现间,他用出来了。方才那一剑,看似只是一道平平无奇的剑气,实际上由万道剑气压缩而成。
——这一剑,万剑化归,无坚不摧。
凄厉的嚎叫声响起,简直要刺破人的耳膜。
紧接着,像是承受着剧烈的疼痛,水鬼那庞大丑陋的身躯在半空疯狂挣扎扭动起来,它的身体被那道剑气破开了一个口子,就仿佛一个被戳破的气球,从破溃处流出无数肮脏的黑色液体,身形开始迅速缩水。
正当此时,常寂的攻击也至,半空中仿佛有一只无形巨掌当头一拍,庄严柔和的力量几乎不可阻挡,将它从半空中拍下,毫无怜悯地拍在栈桥上,整个栈桥和亭子都震了几震。
水鬼在地上滚了几滚,好像是被拍懵了,软绵绵倒在栈桥上。令人惊讶的是,飞快脱水之后,污泥水藻间的一个躯体,已经缩到了一个人的大小,黑色长发,身体看不清楚,形状挺像个人鱼,但周身还是流淌着粘稠的黑色液体。
常寂眉头微蹙,就地盘腿坐下,佛莲轻绽,金色光晕笼罩小亭,好像是开始度化魔物。
林浔也在旁边坐下,回顾刚才那神来之笔的一招。
久违的机械声音响起。
“主线任务:达到金丹期,进度百分之百。恭喜完成。”
“系统修复速度加快,预计完成时间:24小时,请等待。”
林浔轻轻舒了一口气。
多谢压缩算法,方才那一剑,并没有消耗他多大的力气。他起身去查看被金色佛莲包围的水鬼。
他拨开水鬼脑袋上说不出是水藻还是黑色半透明粘液组织的东西。
一张脸露了出来。
闭着眼的,人脸。
也是五官挺好看的一张脸,只不过残存一些青黑鳞片,增了不少妖邪气。
林浔愣了愣。
下一秒,他笑出了声。
第80章 压缩(7)
“师兄, ”他说, “你看看这是谁。”
常寂睁开眼睛, 看向那人。
常寂:“竟然是他。”
林浔笑得停不住, 拿起手机就是一个十连拍。
边拍, 边道:“他这是被水鬼变成替死鬼了么?还有得救么?”
拍完,他又备份了一套。
照片上,一条脏兮兮的人鱼在一团烂泥水藻里盘着, 甚至昏迷不醒,只有一张苍白的脸还算清晰。
——而这张脸,端端正正的五官,分开看都不错, 合在一起就有点欠打,不是别人, 俨然就是失联两天的祁云!
祁云失联两天, 竟是在公司人造湖里当鱼,林浔寻思他的艺名也不要叫棋云了,鳍云就挺好。
他去拍祁云的脸。
“祁云?醒醒。”他道:“起来练剑了。”
没醒。
他继续拍:“练习生, 起来跳舞了。”
还是没反应。
林浔略一思忖,微微俯下身:“你剑丢了!”
祁云竟然还是不为所动。
林浔仔细思索, 最后在他耳边喊。
“哥哥,你上热搜了!”
喊完, 他又去拍祁云的胸口。
祁云咳出了一口水来。林浔立即把他翻过面来, 用力拍他的背。
背是光裸的, 这是当然, 你不能指望水鬼穿衣服。林浔往下看,却没看见他的腿,他看见了一条鱼尾巴!
墨绿色的,和水鬼的颜色一样。
常寂还在用佛光度化,他身上的黑色魔气污迹也渐渐散了——正是因为散了,人身和腰以下的鱼尾巴就更加明显。
“师兄,”林浔道:“有东西能盖住他吗?影响不好。”
常寂起先好像是要脱外套,但外套盖住上身,就把鱼尾巴露了出来,盖住尾巴,上半身又什么都没穿——虽然头发挺长能盖住一些,可是也不太像话。
最后,林浔看见他拿起了放在一旁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了一条——
一条金红色,璀璨辉煌的,袈裟。
常寂把袈裟往祁云身上一裹,把整条鱼都包住了。
又咳了不少水,祁云的睫毛颤了颤,终于睁开眼睛来——他的瞳孔也透着一丝诡异的绿光。
“我……”他声音虚弱。
林浔:“恭喜你,变成美人鱼了。”
祁云双目无神,转过脸来,看着他。
林浔已经做好了被他感激涕零的准备,这个时候,即使祁云喊他爸爸,他也毫不会意外。
祁云:“你怎么…你怎么才来?”
林浔:“?”
他当即就撒了手。
祁云整条鱼在栈桥上滚了滚,差点没掉下去。
“我操,你……”祁云支起身子来,似乎是打算爬起。
这一个动作,他就看到了自己的鱼尾巴。
祁云呆滞了。
“我操。”他短促地喊了一声,然后揭开袈裟——一长条墨绿的人鱼尾一览无余。
他睁大了眼睛,看向林浔。
林浔示意他爱莫能助。
“我怎么了!”祁云一脸震惊,捏着自己的尾巴,然后疯了一样看自己的手指。
常寂祛除魔气后,他手指的状况其实比之前好多了,只是苍白了一些,连着不显眼的蹼,远看还是个正常人。
他又捞过来自己湿淋淋的长发——林浔没记错的话,这人一直是骚气的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的发型,然而一夜之间,变成了及腰长发。异常的情况并不止于此,他耳朵也变成了尖尖的人鱼耳朵,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妖邪气。
祁云审视着自己,看向林浔,又看向常寂:“我变成鲤鱼精了?”
“我们也不知道,你刚才还打我。”林浔道:“所以你怎么到湖里了?”
“我……”祁云似在回想,十几秒后,他说:“湖里有个东西,其实我之前就感觉到不对了,但是想再观察观察。”
林浔点点头——祁云居然还知道再观察观察。
“然后,那天我和别人吃饭,我看见一个……一个……”祁云组织语言,最后道:“一个丑东西。”
“那个丑东西沿着楼在爬,然后爬到了窗户上,我正好看见了——它可丑了。嘴特别大,长两条丑手——有魔气,是个魔物,我就看着它把窗户推开了,肯定是想进来吃人。”
林浔:“然后,不知道为什么断电了,你就跳出去打他?”
“不是,断电是我搞的。”祁云说:“有时候我练剑不想被监控拍到,所以在总闸那里留了一道剑气,想停哪里的电就停哪里。”
行。
林浔:“然后你就出去和他打架,打着打着到了湖里?”
“也不是。”祁云:“那个丑东西应该有金丹后期的修为吧,我是筑基,但我是个剑修,我打它,那是绰绰有余。”
林浔就听他信口胡吹。
“但是我们吊在楼外面打架,位置太差,”祁云道,“我剑不小心掉下去了。”
林浔又笑出了声。
“你别笑。”祁云没好气道:“我就跳下去找剑,可能是掉湖里了,我和剑有感应,打算下湖去捞,但是没想到那个丑东西也下来了。”
祁云挠了挠头发:“然后我就忘了,我好像突然被吃了,但我不想死,就……一直不想死。”
常寂道:“他成了替死鬼,但水鬼也没能把他彻底消化,所以还能保持一部分人的形态。”
林浔注视着祁云:“真好,你知道吗,你和那个丑东西合体了。”
祁云暴躁了:“你还敢说好?”
林浔:“你该谢天谢地,变成了人的上半身和鱼尾巴,不是鱼头组合人的腿。”
祁云:“草。”
祁云:“那我现在怎么办?”
他鱼尾巴在地面上拍了好几下,试图直起上身,但是未遂。
“不能怎么办。”林浔道:“但是你好像要火了。”
祁云精神一振:“什么?”
林浔抬起头来,看向周围的高楼大厦。
最近的就是祁云的经纪公司,此时高楼的窗户齐齐打开,探出无数颗看热闹的脑袋。
再往旁边看,无一例外。
而池子旁边的路上,更是围了一大圈人,他们聚成一团,伸长脖子看着这边,神情有的震惊,有的害怕,还有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林浔:“完了。”
他回想他们刚才都干了什么。
公共区域,无数人围观下,和水鬼在水面打架,常寂师兄全程浮在半空中不说,他也飞来飞去,甚至表演了一出水上漂。这情形简直像个奇幻片,还因为特效不够绚丽显得很劣质,重要的是——长了眼的人都能看见,湖边也没吊威亚。
最后,狰狞庞大的怪物水鬼,还变成了一条人鱼。
“我不是人了,他们还看见了。”祁云双手捂脸:“你这是想让我死。”
事已至此,林浔也在疯狂思索对策。
就在此时,他看见一辆车缓缓驶来。
“死不了,没事了。别哭。”他安下心来,拍拍祁云的狗头。
祁云心如死灰:“谁都救不了我了。”
“我给你唱首歌吧。”林浔道。
祁云:“你他吗还……”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说的就是你。”林浔道:“我和师兄就不一样了,我们有家长。”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辆蓝色幻影在湖边缓缓停下——蝴蝶夫人身穿一袭深紫长裙,踩着高跟鞋朝这边走过来,她身后是蓝色套装的孔雀夫人。随即,另外一辆车上也下来了夫人经常带在身边的两个脸上此苗族刺青的保镖。
众人的目光又移到夫人身上,开始拍照——影后的待遇就是如此。
只见夫人快步走过来,声音微带嗔怪:“你们就是不会让人省心。”
林浔过去搀住夫人,开始装乖:“这不是知道夫人的工作室就在附近么。”
“要不是周天星斗阵显示这里魔气异常,”夫人并没饶他,“我倒要看看你们三个小玩意儿怎么收场。”
林浔:“下次,下次我们再也不单独出去了。”
一只紫色蝴蝶落在了夫人肩头。
她身后的孔雀夫人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支骨色长笛,幽幽吹起。
越来越多的蝴蝶蹁跹飞过来,翅膀洒下一些带着微光的粉末,林浔感到微微眩晕。
蝴蝶夫人道:“我收拾局面,你们快回车里去。”
说罢,她又看了看地上那条鱼:“这个也抱回去。”
林浔:“他还能变回来吗?”
夫人:“尽人事,听天命吧。”
祁云整条鱼都半死不活了。
林浔不知自己是否抱得动,好在常寂先行一步,把他拦腰抱起来了,长长的鱼尾巴搭在另一只手的手腕上。
祁云裹在袈裟里,整个人无处安放,也只能把下巴搁在常寂肩膀上,生无可恋地看着后面的林浔,因为苍白的脸色,他竟然显得有点可怜了。
林浔笑。
但是,就在离开湖的那一刻,他尾巴忽然僵了僵。
“我好渴,”他叫道:“我是鱼!我不能离开水!”
常寂没搭理他,把他塞进了后座。
林浔抱着神情天真、一直在状况外的指针,也坐到车中。
祁云挣扎:“我要死了,你们谋杀,我要渴死了。”
林浔:“你是人鱼,两栖动物,你可以的,等会给你安排一个浴缸。”
祁云:“你死了。”
林浔:“你省省吧。”
一番反抗无果,祁云整个人萎靡地躺在后座上,裹紧袈裟,道:“我要手机。我手机掉水里了,剑也没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