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子被抬上了某种运输工具,开始向前行驶,过了好一会,倪然听见笼子外面终于有个仆人打破沉默,传来了小声的议论:
“我们这一趟,真的是要去那个人的府邸?”
“可不是吗,要不是要搬运东西,像咱们这种普通仆人,哪进得了元帅府。”
“一想到那府邸中的威压,我就……”说话者打了个哆嗦,吞下了后半句话。
“听说那元帅大人,几十年中整日与魔翼族厮杀,过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他杀人杀的太多,以至于性格都有些扭……咳咳。”似乎在背地里都不敢说那位的坏话,这人猛然住了嘴。
随后,整个车厢都沉默了下来。
“哎!要说我们怕什么呢,顶多几十分钟就能出来了。而且咱们好歹是平民,你们想想笼子里的那个。”
“是啊,那可是一点灵力都没有的兽人!”
“我刚刚进屋的时候,偷偷看了一眼它团成一团样子……可怜巴巴的……”
“要是进了了元帅府邸……”
“那可实在太惨了!”
“你们说,这么贵重的东西,不会刚进去就被吓死了吧?”
“谁知道呢,不过这些主子们,天天养着这些只要看见自己,就吓得浑身哆嗦站都站不起来的小东西,图些什么?”
“你懂什么!这可是各大世家权力和地位的象征……”
这边仆人们不停的小声说着话,来缓解自己的紧张。
其实,就连身为他们主人的黎勒,此时此刻也有些坐立难安。
天知道自己有多恨这个哥哥!而自己有多恨他,就有多怕他……
尤其当黎勒已经成年,能够幻化出黑豹本灵以后,每次站在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面前,对上黎渊那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的时刻,就犹如一只羚羊被狮子的利齿嵌进了咽喉,从心底升起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惧!
可自己这个亲哥哥,明明连黑豹本灵都幻化不出,只能幻化出那么跟猫一样的四不像玩意儿!
虽然嫉妒和憎恨在心中盘踞了十几年,在这马上就要一击得逞的时候,黎勒仍然甩不脱这植根于心底的恐惧。
他反复回想着自己的计谋有无差错,黑骨虫这件事是他的母亲依靠本家一手操办的,定然不会泄露消息。
而他五大家族灵力测定前的一个月,送上这个极品玩物,也只会被当做与哥哥不睦的弟弟,试图让哥哥分心的小手段。
黎渊,他应该猜不到吧?
于是,主人和仆人都极其忐忑的车队,带着个十分开心的小兽人,抵达了元帅府。
倪然用心感受了半天,也没有感受到任何恐怖威压,只是能感觉到抬笼子的仆从不住发抖,在好不容易挨到进了主厅,放下笼子,便飞也似的撤离了现场。
黑布被掀了起来,倪然继续着从尾巴后面偷窥的标准姿势。
听了路上仆人的描述,倪然知道自己的新主人,是一个杀人如麻位高权重的将军。大概会是个神情严肃威风凛凛,高大魁梧的中年人?
倪然小心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向笼子外面看去。
一个年轻男子斜坐在窗边的扶手椅上,腰间的白衬衫上殷红一片,不断有深红色的血液向外渗出,甚至时不时的从扶手椅的皮革上滴落下去。
男子的手指随意地敲击着扶手椅上自己的血滴,发出有节奏的嗒嗒的声响,似乎并不把这令人心惊肉跳的伤势放在心上,带着一丝随意和玩世不恭。
黎渊的目光落在黎勒身上,意味深长的看了数秒,才饶有兴味的转向铁笼。
“咳……哥哥,我这几天无意中得到了这个小东西,想到你养病在家也无甚消遣之物,就给你送来了。”
黎勒在说这段话的时候莫名的紧张,感觉黎渊的目光就像一支毒箭,划破四周的空气直射过来,仿佛早已看穿了自己一切阴谋。
但理智告诉黎勒这并不可能,知道这计划的只有他、他母亲、以及暗卫荻宁三个人,不可能泄露!黎勒好歹是稳住心神,虽然有些僵硬和词不达意,但总归把这段话顺了下来。
而后屏息等待着回应。
黎渊在一个小时之前,就已经得到了密报:小兽人被动了手脚,但具体并未查明。
黎渊是个谨慎的人,虽然在他几十年的生命中,并没有发现什么东西可以暗算中伤到自身,但他仍然从一开始,就与亲弟弟送来的那份‘礼物’,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而后审视的看向笼内,想找到什么破绽。
笼子里,小兽人正乖乖地抱着尾巴熟睡着。
小兽人脑袋上有两个鹿角形状的小揪揪,银色细丝般顺滑的白鬃从脊骨的位置披散而下,四只小爪子倒是看起来尖尖利利的,被通体雪白的颜色一映衬,直让黎渊心跳都慢了半怕。
黎勒看着自己亲哥哥的目光,已经落在那个小兽人身上足足有数十秒钟,他一颗心逐渐悬起来。
黎勒的思绪乱成了一团麻,只觉得坐在阴影里的黎渊越来越狰狞可怕,仿佛下一秒他就会挥手杀死那个小兽人,冷冷的说出自己的全部阴谋!
黎勒知道这些胡思乱想又是双方的灵力差距在作祟,他不想再等,干笑了一声:“礼物已经送到了,我便不在多留。”
说完,黎勒转身招呼两个也已经吓得冷汗淋淋的侍卫,快步向门口退去。
“等等。”黎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黎勒浑身一僵,脑海里已经想象过无数可怕结局!而后就听见自己的亲哥哥说道:
“这个小东西该怎么养,是养在水里还是陆地上?”
已经打算做好主人的黎渊不耻下问。
“哈?”正准备逃跑的黎勒大脑彻底当机了!跑也不是留也不是,依稀在脑海中回忆起来,这小兽人似乎是鼎之会所在古星捞的:“水、水里。”
“咸水还是淡水?”黎渊尽职尽责地继续请教。
自己也不清楚的黎勒刚想应付一句‘扔池塘里就行’,但余光看笼子里东西的小模样,也害怕扔进池塘下一秒就被淹死了,在电光火石间,黎勒估算了一下这个小家伙的体型,鬼使神差的来了一句:
“放进浴缸里就可以!”
第7章 Chapter 7
黎勒说完这句话,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也不等黎渊回应,慌忙带着手下落荒而逃了。
等到黎勒的人马离开,黎渊才移开了暗中按着腰侧的手,手掌下的伤口处竟渗透着大片黑色的血迹。
一旁的老管家失声惊呼:“少爷!”
黎渊重重地咳嗽了两声,自嘲地笑了一下:“惊慌什么,每隔一两日总是要犯的。”
倪然抱着自己的尾巴尖儿,瞪着大眼睛看着眼前的情景!
难道自己的‘主人’要死了吗?这伤口也太可怕了……咦,他的脑侧怎么什么虚影都没有?
虽然他没有虚影,但肯定是个厉害的精怪,可能是因为受伤太重,所以连本灵虚影都显现不出了?
就在倪然猜测的时候,一只很不起眼的灰色信鸽从窗口飞了进来。
灰鸽子本是想习惯性的落在黎渊的肩头,但也被那刺目的血迹吓了一跳,连忙扑腾着翅膀刹车,艰难的挑选了一块没有沾上鲜血的扶手椅部分,降落停稳。
等到黎渊取了密信,灰鸽子才慌忙滑翔着飞走了。
黎渊读着密信的内容,脸色阴沉了下来:“竟是黑骨虫……”
“那个小兔崽子,居然阴毒至此!”老管家气得吹胡子瞪眼,很是可惜的看了金属笼一眼,这本是自己能为少爷准备的最后一点欢乐,苍天啊!那些鼠辈竟然连这也要毁了吗?
黎渊阴沉着脸,用手指敲击着椅子。
随后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又忽然笑了:“我这伤势最多能活半年,而黑骨虫夺人性命需要数十载……这么看来,也算是无关紧要。”
“少爷,您怎么能!”忠叔差点老泪纵横。
老管家心知黎渊说的并没有错,谁也没有想到,魔翼族之主能有这般强大。在己方有人叛变,里应外合之下,黎渊被魔翼族之王一击重创了心脉,无药可医。
这个秘密现在并无第三人知晓,各大家族乃至黎家,这个时候仍在蠢蠢欲动,想要趁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咬下黎渊的一块肉……
老管家往日严厉得眼里容不下半点沙子,但现在心知从小看大的少爷命不久矣,也开始主动张罗为黎渊寻找小宠物,想让他最后这半年能够快活些。
咳嗽了许久也没能缓和,黎渊这时突然开始大口大口咳吐黑血!老管家几乎是哭着手足无措的上去搀扶。
但黎渊却避开了老管家的手,猛然转身化成了一道黑影,砰地一声撞碎了玻璃,从窗口一跃而下,在几个纵跃间穿过院落,攀爬上了一座矗立在府邸阴暗角落的塔楼。
从倪然这个角度,只能隐隐约约的看见,黑影钻进了府邸边缘塔楼的窗口。在数座楼宇的屋顶和墙面上,留下了深深的抓痕。沾染了深色血迹的残破砖块,零零落落的坠.落而下。
就在黎渊化成黑影,爬进塔楼窗口的十几秒,整个府邸仿佛进入了一场暴风雨前的黑暗!犹如实质的恐怖气息压迫着每一个人的心脏!
直到黑影彻底钻进了窗口,这种笼罩整个府邸的压迫力才逐渐消失,就像被什么东西隔绝了一样。
就算熟知主人习惯的暗卫和仆人,此刻仍旧是手脚颤抖着大口喘着气,没能从中挣脱出来。
在元帅府周围行走的平民路人们,更是齐齐的打了一个寒战,恐惧的看向那座突然变得更加阴森的府邸,齐齐向远处避了避。路人们心中幻想出无数恐怖画面,在战场杀戮无数的元帅大人,在自己的府邸中也?
虽然杀人是犯法的,但是这种帝国的大人物,凌驾于法律之上不是在正常不过的么?说不定这地狱般的元帅府邸,每天都要抬出几个死人!
暗卫和仆人们并不知道,在周围平民眼中,他们早就被幻想成尸体抬出府邸好几回了。
暗卫们正无比愧疚,他们本该时刻服侍在侧,保证主人的安危,但每当它们的主人真正重伤之时,他们却连靠近都不敢啊!
唯有倪然,根本感受不到任何这种被称为‘威压’的东西,但他能看得见当黎渊变成黑影的那一刹那,整个元帅府都暗了下来
在几十秒钟突然置身于傍晚的倪然吓了一跳,这个黑影怪物是什么东西……这个子民好吓人啊!
但真龙是无所畏惧的!倪然害怕了大概有三秒钟的时间,就把这种陌生的感觉抛到了脑后。
虽然他有点可怕,但既然是真龙的子民,我就不能嫌弃他!
善良的小白龙默默地想。
.
老忠叔此刻已经没有半分心思放在小兽人的身上,早就一路小跑去塔楼查看情况。
倪然一个人在笼子里等了许久,才有一个神色严峻,脑侧漂着个边境牧羊犬的年轻侍卫,带着几个仍旧手脚发软的手下进了主厅。
黎渊命不久矣的消息并没有第三个人知晓,因此这个边牧侍卫对于新来的小兽人,实在没什么好脸色。
一个月之后就是五大家族内部灵力测定的时间,这段时间少爷应该好好养病恢复灵力,一刻都不能耽搁!
如今祖宅那帮鼠辈,竟然送来这种玩物丧志的东西,想要少爷分心,他们怀着歹毒心思昭然若揭!
刚刚侍卫们还接到了忠叔的严格命令,在任何时候都不允许靠近这个小兽人两米之内,更不能有任何的皮肤接触。并且在少爷养病的这段时间内,要把小兽人送进早已布置好的宠物房间,小心伺候着。
难道少爷已经被这个小东西迷了心窍,竟是连旁人接近都不允许?
于是,年轻侍卫板着脸,先是狠狠地瞪了笼子中的小东西一眼,才指挥着全副武装戴着手套的手下,小心翼翼的把铁笼抬进了在一座,在一天之内耗费巨资布置的宠物屋。
但由于时间紧迫,布置的只是装潢摆设,并不是重新修建,边牧侍卫站在笼子边里犯了难:
“忠叔说要放在浴缸里?整座府邸只有少爷一个主人,从未有客人留宿也没有客房,所有房间都是淋浴,浴缸……只有少爷的卧室才有……”
倪然早就装睡装烦了,他装作刚刚醒来的样子,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仿佛是吓了一跳似的直接从小白龙变成了人形,茫然地问道:“这是在哪儿?我刚刚好像听到你说……”
年轻侍卫在看到抱膝坐在笼子中央精致漂亮的少年之后,十分自律地,且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语气严厉地开了口:
“这里就是你们这些小兽人梦寐以求的元帅府,但你甭想打什么坏主意,元帅大人不是你能够接近的!主人他征战多年,踏着无数鲜血和尸体才走到今天,不似那些纨绔子弟会对娇娇弱弱的小兽人感兴趣。更别想从我这里,拐弯抹角的打探主人的行踪!”
边牧侍卫虽然是仆人的身份,但按血统划分却是货真价实的贵族,按理说光是声音严厉一些就能把普通平民吓得唯唯诺诺。
更别提这个毫无灵力的小兽人,他还不得哭着缩成一团!
这边牧侍卫的手下们赶紧拉了拉他的袖子,让他别说了。
而后他们就看到笼子中的少年,至始至终是一副善解人意的表情,耐心的等待的年轻侍卫说完了所有的话,才补充上了自己被打断的后半句:“我刚刚听你说,这里没有浴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