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子:……
您稍微把脸上的笑收一收,这话我就勉强能信了呢!
小七从来都知道顾承旻对于皇位的觊觎之心,他虽身处其外,却也同样清楚朝堂上的明争暗斗。
他甚至想过,如有必要,他可以帮大皇兄争储位。
可是他唯独没有想到,顾承旻会出事。
接到圣旨的那一刻,小七心口一痛,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老太监吓得没了半条命,就要挥手叫御医。
然而,却被小七拉住了衣角。
七皇子红着眼,死死揪住了老太监的袖子,反复道:“我要见父皇,让我见父皇……”
老太监心中一痛,扶着小殿下一步步走到了御书房门口。
从小到大,七殿下头一次被拦在了御书房外。
总管太监劝道:“殿下回去吧,圣上此时是不会见殿下的。”
小七抖着苍白的嘴唇,下意识反驳道:“不可能,父皇不会拦我。”
总管太监劝不动他。
小七收到旨意,不管不顾地跪在了雪地里。
天寒地冻,在这跪上一炷香,恐怕自己回去就要发高烧了。小七心想。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敢跪在这,以自己逼父皇出来相见。
老太监明白小殿下的心思,没有多劝,只是沉默地在他头顶撑起一把伞,然后陪着他跪在地上。
——这时候,所有人都觉得,不比等多久,皇帝一定会出来见他。
然而,一炷香过去……
两炷香过去……
小七跪在冰天雪地的宫里,膝盖渐渐麻木,这才隐隐觉得哪儿不太对劲。
——父皇对他,向来是宠爱到了极点。这么些年,他不知多少次违背了父皇的旨意,也不知多少次砸坏了宫中的贵重东西,但父皇对此从来都是温和一笑,从不计较。
所有人都说,圣上无情,却唯独对他用心。
而他也是这么觉得。
他甚至清晰记得,儿时生病时,父皇是如何推掉了所有繁杂的事务,耐心而又担忧地守在他身边。
他也记得,尽管自己不好学还爱偷懒,父皇仍会和善地叫他骑射,教他诗文,还会因为他的小小成就而夸赞地摸他脑袋。
皇帝这一生雷厉风行,大多时候显露出一股子六亲不认的狠厉来,可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不同的。而这股信念,终于在他体力不支而昏倒在雪地里的那一刻,彻底崩塌。
总管太监看得揪心,连忙把这条消息传了进去,然而,那个对七皇子向来慈爱的皇帝,此时却毫不在意地说了三个字:“随他去。”
随他去。
总管太监愣在了原地。
顾承旻死前,小七偷偷去看了他一眼。
顾承旻身上穿了一身素色长袍,脸上的表情却一如既往的沉静,甚至还有余力朝着他笑了笑。
通敌叛国之事究竟是否存在,两人心中都有数。可是此时,两人却没有再提此事,反而是顾承旻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叹了一声:“小七,以后就要靠你自己了。”
小七看着他,眼圈止不住泛红,颤声道:“父皇这是疯了吧?他一定是疯了……”
顾承旻脸上难得有些迟疑。犹豫了片刻,他还是没有多说,只是嘱咐了一句:“无论如何,你要小心父皇。”
小七“刷拉”抬头,认真注视着他,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流淌:“皇兄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顾承旻弹了弹他的脑门,轻笑道:“生在帝王家,多是薄幸人。所谓伴君如伴虎,这话并不止是说给臣子们听的,你更是要记得。”
小七心中微震,有所怀疑,但此时,他却只是点了点头,颤抖着应声:“好。”
“还有,”顾承旻狠了狠心,面上的笑容显得有些无力,“我出事后,盛家也难自保其身,无论盛子裴做了什么,别拦他,也别疑他。”
小七握紧拳头,指甲狠狠嵌入掌心:“我知道了。”
“其他似乎也没什么了。”顾承旻垂眸,望向不远处的烛光,轻声道,“小七,你先回去吧,我不想你看着我死。”
七皇子浑身一颤,半晌没说出话来。
顾承旻错开目光,没忍心看他此时的神情。
好半天,七皇子才终于有力气,撑着自己站起来,一步步地往外走,告诉自己不回头。
等终于支撑着回到了自己的宫殿,七皇子眼前一黑,又彻底晕了过去。
这次,他烧了小半个月。
等他迷迷糊糊从病中清醒过来,诸事似乎都已经落定。
顾承旻给他留了一小拨密探,自顾承旻死后,那拨密探便尽数归了他,替他在外打探消息。
“大皇子已经下葬,因为谋逆罪名在身,未能入得皇陵。”
“盛家原被判了满门抄斩,但盛子裴狱中揭发了大皇子结党营私的罪证,故而获得轻判。三日后,盛子裴将以白身充入军营。”
……
如此种种,落入小七耳中,搅得他头疼。
七皇子忍耐着太阳穴一阵一阵的刺痛,明明脑内乱得不行,却仍有力气抓住茫茫思绪中的那一缕猜疑,吩咐道:“留两个人看着盛府的动向,其余人回来,查一查……”
太阳穴又是一阵剧痛,七皇子咬着下唇狠狠压下痛楚,深吸了口气,才缓过神来,续道:“查一查我的身世。”
顾承旻没有告诉他的那些事,在几年之后,终于还是解开了最后的幕布。
“七殿下乃圣上与羌人所生,德妃怀孕期间,圣上知晓德妃为羌胡探子,待其生下七殿下后,白绫赐死。”
小七看着手中密报,心中除了空茫,居然已没有难过的感觉。
“不能继承大统,居然是我最大的保命符。”七皇子自嘲地笑了一声,手指一抬,将密报放在烛台上点燃,燃烧至灰烬。
老太监站在他身后,骤然得知了皇家秘辛,尚在惊疑中,便听到了七皇子的呼唤。
“吴公公,”七皇子淡淡笑道,“你怕不怕?”
老太监愣了愣,随即却跪了下来,诚挚地伏倒在地:“若殿下不怕,奴才便也没什么好怕的。”
七皇子轻叹了一声,目光止不住放远,似是自言自语地问道:“我怕什么?盛子裴在战场上九死一生,尚且无所畏惧,我又有什么好怕?”
老太监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只觉得百种愁肠都被搅在了一起,让他忍不住落下泪来。
七皇子的身体原不算差,但自从在雪地里跪了一夜,大皇子死后又烧了半月后,他的身体便虚弱了许多。
尽管宫中有了这许多变故,但七皇子表面来看,依然是那个无忧无虑爱在父皇身边撒娇的小七。
唯一不同的是,七皇子似乎变得聪明了些,渐渐在朝中显出其治国方面的才华来。
小七抱着父皇的胳膊,笑嘻嘻撒娇道:“父皇父皇,儿臣这次去福县治水,治得好不好?”
皇帝似乎早就忘了之前的争执,一如既往地宠爱着这个小儿子,摸着他的脑袋夸赞道:“做得不错,朕心甚慰。”
小七甜甜笑道:“那父皇觉得三哥和我,谁做得更好?”
皇帝愣了一下,失笑道:“你和他比什么?”
小七抿了抿嘴,嘟囔着抱怨道:“可是我听朝中大臣都在夸三哥是个贤王,颇有父皇年轻时的风范……”
皇帝垂下眼睑,遮去了眸中的那缕惊疑。
等出了御书房,走进了自己的宫殿,小七瞬间收去了脸上的笑意,扶着门框止不住干呕。
老太监心疼得无以复加,连忙上来轻拍着他的后背。
七皇子弯了弯唇,嘴边的笑意有些冷:“父皇还真是,一直都没变啊……”
老太监不敢接话,只能劝道:“殿下,我去请太医吧。”
七皇子摇了摇头,阻止道:“不必,上次你不是找太医问过了?”
老太监默然无言。
那次,太医诊出来的结论是“思虑过重”。
当时这结果还让太医好生费解——宫中最傻白甜最爱笑的七殿下,是怎么做到思虑过重的?
也幸亏,这太医与顾承旻关系比较密切,不然这话传到皇帝耳中,还指不定得生出什么事来。
七皇子半倚在门前,看着西边日光缓缓没入,低声呢喃了一句:“皇兄你放心,害过你的那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名单上的一个个被除去,随着盛子裴在军营中的名声愈显,七皇子垂眸看了看纸上的墨迹,终于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名字。
七皇子从小厨房里端了药出来,笑意吟吟地走入皇帝的寝宫。
老皇帝面上已是一派病容,见到他,却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来:“小七。”
或许是年纪大了,老皇帝近年来越发沉溺于“慈父”的角色不可自拔,对着他比以前宠爱更甚。此时自然也不例外,诸多皇子中,被请过去侍疾侍得最多的,便是小七。
七皇子把药暂且放在一边,笑得一如既往:“父皇。”
老皇帝咳了两声,面容枯槁,愈发显出身体的颓势。
七皇子静静坐在他身边,观察了片刻,突然出声问道:“父皇,您想传位于谁?”
老皇帝颤抖着右手,握紧了他的手掌,安慰道:“你放心,无论传于谁,我都替你排好了前路。蜀地富余,你去那儿做个王,自在,又能享福。”
七皇子笑意不减,却摇了摇头,反驳道:“父皇要传位于其他人,让儿臣如何放心呢?”
老皇帝似乎完全没想到他会有这个心思,当场愣在了原地。
小七凑近了他的耳畔,低声笑道:“父皇可是想传位于四哥?可惜啊,四哥前几日感染风寒,已是重病在身,恐怕命不久矣呐。”
老皇帝猛地一颤,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小七笑得极为温柔:“大哥和三哥被父皇亲手处死,二哥被关了这么久,已若废人;四哥六哥重病在身,五哥曾被父皇厌弃幽禁,乃至如今神志不清……如此算来,父皇似乎没有其他选择了呢?”
老皇帝死死握住他的手,气得双眼突出,直喘气道:“你、你残害兄弟?”
小七收起笑意,目光冷淡地看着他,提醒道:“我只是给四哥和六哥下了服药,比不得父皇心狠,这么多的儿子,说关就关,说杀就杀。”
“父皇,您若传位于我,我便保证四哥和六哥此病能痊愈,否则……”小七说着,轻轻吹了吹皇帝的耳朵,没把后半句话说完。
皇帝赤红着眼,怒道:“你可知你母亲……”
小七食指压在老皇帝的嘴上,打断了他:“嘘——我知道父皇不能传位,但,此事如今除了你我,朝中无人知晓。如今这情形,若您不愿下旨,难道要从旁支里挑人吗?”
说着,七皇子不由面露委屈,可怜巴巴道:“儿臣好歹也是父皇的血脉,难道还比不得与父皇全无关系的旁人?”
老皇帝手一颤,直愣愣地看着这个儿子,心中一片荒凉。
老皇帝死了。
他至死,都不愿下旨传位于小七。
不过,正如小七所说,如今的皇室中,诸皇子病的病,死的死,疯的疯,数来数去也只剩下了他一个。
七皇子自然而然地登基了。
九五之尊,高高在上,小七看着跪了一地的大臣,心里莫名觉得有些无聊。
登基大典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开了小差,止不住想——如今的边关,也不知是个什么样子?
与盛子裴分别这么多年,对方的信他倒是没少收。
而且随着年纪渐长,看的事多了,他也就渐渐明白了盛子裴曾经看他的眼神。
几年前,老皇帝还活着的时候,盛子裴曾回京述职。
宫宴上,隔着大半个宫殿,盛子裴遥遥看了他一眼——
炙热,直白,却又苦涩。
只是一眼,七皇子却突然之间明白了过来,自此,情窍初开。
七皇子发着呆,默默地走完了全程。
回到寝宫后,他第一眼,先看到了盛子裴送来的贺礼。
新皇忍不住笑了一下。
老太监小心地打量着他的脸色,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大着胆子提了一句:“盛将军好几年没回京了,皇上也要将他召回?”
新皇的笑容一下子消失得干净。
老太监心中有些后悔,却又觉得此事不能不说:“盛将军在军中声望颇高,又是旧朝人,皇上得早下决断,到底该如何待他。”
老太监说的隐晦,但小七却听得明明白白。
——若以臣子相待,制衡之道在所难免,而若不以臣子相待……
小七垂下眼,心道,除了臣子,自己难道还真的能选出第二条路吗?
新皇在位期间,多次让盛子裴平定边疆,楚朝版图再三扩大,几乎是百年来之最。
除军事外,民间虽因战事而负担了较重的税负,但因朝廷治理有功,又懂得安抚民心,百姓也反而显示出一种安居乐业的安稳状态。
朝中对新皇赞誉声颇高,但唯一不满的,就是新皇的身体不大好,导致其居然生不出皇子!
小七第八百次压下大臣们提议娶亲的折子,看着边疆来的书信,头疼地按了按眉心。
为了不娶妻,他甚至都干脆说自己不举了,结果这些大臣还不死心,总想着让他试一试。
想起盛子裴每年来朝见时,看着他越来越炽热的目光,小七就忍不住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