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岳衡山,位于轸星之翼。变应玑衡,铨德均物,犹如衡器,可称天地,故名衡山。
衡山长八十里,宽四十里,岩石坚劲,多红壤,树木繁密,冬春季也苍翠绵延,盎然生机。
最高峰祝融峰,高五百仞,拔地而起,从下仰望,耸入青云;站在峰顶,峰高眼阔,群峰如浪,湘江如练。
祝融热情地带着他们游览了衡山,用各色山珍美味款待贵客。南方温暖湿润,山顶空气清爽,山美水美,人美心热。
傍晚,祝融把冰白和阿晨请上望月台,冰白跟阿晨说,傍晚的祝融峰也是很美的。
十五的月亮,在黄昏的时候就悄悄升起了,蓝天映出的浅浅白月,与西边的太阳争辉。日落了,太阳橘色的余晖抹了半边天,这是月色最暖的时刻。接下来,墨色一笔一笔加重,整个山峰,洒满银光,放眼望去,一片片松柏水杉静谧的影子伏在脚下,月亮显得孤高,显得巨大,却永远不会凌厉,让人心甘情愿静下来观赏。
“冰白,我有个事现在和你商量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月光下祝融的脸好像没有平常那么黑,说话也比平时更柔和。
“何事?”冰白问。
“楚地重视娱神祭祀,本来我是想请你们旁观,可是衡山人听说水神远道而来,不如一展风采,今年悦神仪式,水火二神登台,既娱神,也悦民…我当时拒绝了,现在想了想,要不一起登台吧。”
冰白有些受宠若惊:“我没有参与过,可以吗?万一演砸了…”
“我也没参加过。本来就是悦神,就算演砸了,天帝也就哈哈一笑,不会怪罪的。除了衡山,他老人家和天界众神还有好几个节目要看,碰到有意思的还一起讨论。”祝融把话放下。
“那好吧,我们要准备什么吗?”
“不用准备,时辰一到,上去打一架就行。”
冰白无语,点头微笑。
仪式在山间盆地举行,盆地肥沃,河流纵横交错,村落聚集。
此时人们正围着一个巨大的篝火载歌载舞,火焰熊熊燃烧一丈之高,照亮了每个人的笑脸和摆动着的衣饰。月亮之上,染上了浮动的青烟。
载歌载舞之外的人,吹竹笛,敲钟鼓,抚琴瑟,还有一人弹拨一架与琴瑟相似、楚地特有的卧箜篌。
三三两两欢声笑语间,突然有人惊呼:“火神来了!啊,水神也来了?”
姑娘们捂嘴笑着,和同伴交流着,对着水神冰白指指点点。
管事的人说,继续吧。
围着篝火的人重新排好队,舞动着,伴着乐器,嘴里唱着楚地方言的诗。冰白和阿晨听着,应该是唱了四五首不同的诗,人们振臂高呼一声,嘹亮的歌声戛然而止。
“请。”祝融把冰白让到前方,人们簇拥着他们来到一个高台上,开始水火二神的表演。
青龙荣野给阿晨解说:“水神大人用的是冰白剑,祝融用的是祝融枪。枪很长,与祝融差不多高,枪的柄很长,刃很短,与剑相反。”
阿晨“嗯”点头,在台下的一阵阵惊呼声中仔细分辨台上兵器相击的动静。
“二位大人是表演性质的,你不用紧张。祝融枪突刺,冰白剑回击,都不凶猛。”荣野继续说。
“哇,水神这一空翻太…太灵动飘逸了。”
“火神大人这一横扫更有气势!”
阿晨听着热闹的欢呼,有些难受。
看来这场表演真的很精彩,可惜,我看不到。为什么和你势均力敌的,不是我。
为什么,我只能跟在你身后小心翼翼?为什么,我只能依偎在你怀里撒娇邀宠?为什么,我们天差地别?
我不能与你分担,不能和你并肩站在一起,我好弱,我好恨。
我一个男人,为什么会走到这步…
祝融作为东道主,输了多没面子,不过他毕竟比冰白多修炼好几百年,所以这场表演祝融毫无悬念地赢了,祝融枪抵着冰白的心口结束。
第二天,祝融把冰白和阿晨带到了火族巫医这里:“老巫医在我父亲一辈救治过无数人,什么黄帝内经、百草经,都身经百战了,疑难杂症见多了,让他给阿晨看看。”
老巫医与阿晨面对面席地而坐,老巫医扒着阿晨的眼皮仔细看了良久,说道:“少了一件纯净透亮的东西,所以看不见,就像冬天的人少了衣服一样,所以冷。不治。”
阿晨安静地坐着,知道还是这个结果,表情没有变化。
冰白问:“少了,就补上,像冷了就穿衣一样,不可以吗?”
老巫医说:“不行。”
冰白跪坐在老巫医跟前:“为什么?我找一双眼睛,拿下这个透亮的东西,给他换,不行吗?那给他换整只眼呢?”
老巫医摇头:“双眼精致小巧,内有宇宙乾坤,山川河流;眼睛的每一条脉络,精细到无法摆布,不是找一双眼睛切下这个东西就可以换上的,就算天神之力也无法转换相接,换完整的眼睛更不行。可以毁,不可换。”
冰白沮丧:“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吗?天神都换不了?补天之力,可以做到吗?”
老巫医微笑:“现在天帝的神力最高,都做不到换眼,补天之力可以补天,也不能换眼。现在不行,或许,两千几百年后,有人可行。”
冰白低头苦笑:“两千多年…可他是个凡人。”
“天神也有无法控制的东西,天道之外,还有人道,还有外道。莫走外道,反人逆天。请吧。”老巫医叹了口气。
冰白离开衡山之前,祝融送了他一个陶土盆栽,他接过只有叶子的盆栽,问:“什么花?”
祝融搂着冰白的肩让他借一步说话:“栀子,也叫水横枝,跟你多配呀。你回去多压几棵,等五月开花的时候,可以掩盖你干那啥的香味。对了,花还可以泡着喝,还可以炒韭菜,泻火除烦,补肾利肛…”
冰白不想和他继续这个话题,从牙缝吐出三个字:“我谢你…”
祝融哈哈一笑:“嗨,别跟我客气!”
冰白让阿晨抱着盆栽,自己抱着阿晨,留给祝融一个白眼,乘着青龙,飞走了。
脚下云雾缭绕,青龙迅捷如风,冰白抱紧阿晨,在他耳边说:“别灰心,你想想我,有我在的一天,我就是你的眼睛。”
阿晨闭上眼睛,十分心安,向抱在自己胸前的那双手捏了捏,说:“好。”
第十八章
三月十五,人间季春,龙门上点了一团天火,十年一度的鲤鱼跃龙门即将开始。
龙门是一个峡谷,本来是没有龙门的,大禹治水凿开了两座山峰的连接,形成一个高百丈的“门”,才有的龙门。
成精的鲤鱼被叫做人鱼。
鲤鱼爱跳跃,人鱼喜欢在龙门比赛看谁跳的高。
有一天,一条人鱼蓄满了力量逆流而上,一下子跃过了龙门,尾巴擦过两个山峰之间那个高高的石块,摩擦出了火,烧了尾巴尖,本想大喊痛死鱼了,结果峡谷里回荡着龙吟。
后来,每一百年举行一次天火跃龙门,跃过的龙当场被天族收编。黄河安定后,也就是最近一百年的事,改为十年举行一次。
天火是青提帝君亲自射出东华神箭点燃的,凡跃过龙门化龙者,必须先拜青提帝君,由青提帝君安排仙籍,方可成仙。
冰白走到青提面前,恭敬一拜:“小神拜见青提帝君。”
青提对冰白含笑点头,转而看向滔滔不绝的河水,继续捋着自己鬓前的白发。那神情,看破红尘,看透苍生,冷酷寡言。
冰白在熙熙攘攘的龙门看到了雨灵。
平时训练还有正式跃龙门都要现出尾巴,现在看来,雨灵跟其他人鱼在表面上差距不大。
实力,是明显的差距。
这次来跃龙门的人鱼有二百条,龙门令长预计会跃过一百二十条,雨灵就是来充数的,连指甲盖都磕不到龙门上,被排在最后一个。
跃龙门并没有因为改为十年一次而变得温和,照样惨烈,每一条人鱼都是拼尽全力逆流一跃,为了化龙不要命。
有在半空突然抽搐的,摔下来随波冲了大老远,晕了。
有好几个不小心把头磕在了龙门上,龙门那块青石上红花朵朵,往下滴血。还好没有人鱼死掉。
跃过去的,还要被烧掉尾巴,才能换来一声痛苦的龙吟。
而雨灵不一样。
一百九十九条人鱼跳完,大家都各忙各的了,他也明白自己没什么值得关注的,你们不尊重我,我也没有办法逼你们尊重,我起码要尊重我自己。
起跳姿势要美,落水水花要小,莞尔一直笑,完美!
他起跳并没有美感,他只跳到了三丈高,而且落水的水花超级大。
他一出水,抹了把脸,继续笑,看到在青提帝君那里跪拜的黑龙青龙赤龙,心里还是有些失落。
一个同伴过来捞他:“你傻笑什么,还要泡着啊,令长要训话了。”
“这次跃龙门,共有一百三十六尾鲤鱼化龙,取得了非常不错的成绩。他们十年艰苦训练,有的二十年,甚至一百年,就在今朝,一跃成龙。你们不要灰心,不要丧气,再接再厉!水神大人又送来了关心,这次还有南方水果,今明两天好好休整,继续努力!”
下面是一阵情绪不高的鼓掌声。
化龙的,都不用在这里鼓掌了,鼓掌的,只有失败者。
接下来十年,会不断有新的人鱼加入,天资高的,轻轻松松化龙,天资不高的,要几十年。
太痛苦了,失败者有什么好鼓掌的。
而雨灵不一样,双手高举,拍得“啪啪”脆响,口中大喊:“我会努力的,令长辛苦了,教管辛苦了!”
其他人鱼像看傻子一样看他,但是也使劲鼓起了掌,喊着令长大人辛苦。
小王子过来找雨灵,给他带了干海带、湿海带,还有各种好吃的贝类、海苔,安慰他:“你刚化形不久,才来一年多,令长让你参加,你已经很不错了,就当长经验了。十年之后,你一定会更强的!”
雨灵点头:“当然,十年后我会比现在强。我的下一个目标,一是化出双腿,二是跳得更高!一年高一丈,十年高十丈,我不信一百年我还跳不过。”
小王子月回说:“一步步来,不着急,你的努力会帮你达成愿望。”
月回心里却这样想,你还是不要跃过去了吧。
等你愿望达成,那时候你就会觉得,原来化龙,也不过如此啊。
一直怀揣希望,一次次失望,挺好的,毕竟还有希望,可一旦变成不过如此,那不只是失望,那是再也没有希望,自己的辛苦付出,为何换来这么个东西呀。
四月,祝融让人送来了一车芦橘(枇杷)和一盆含苞的栀子,竹简上写:勿懒惰,莫懈怠。
冰白回:栀子早已压满园,莫再送。
五月,水神府的小花园水光浮动,叶子青翠,花团簇拥,如雪如云。栀子香满水神府。
阿晨很喜欢栀子,但还是喜欢趴在冰白身上闻,说,你比栀子香。
冰白无奈:“以前众神笑话我,我不尴尬,因为我闻不到自己,可我现在能闻到自己一身栀子味。昨天水族开会,连水君都变着法笑话我,说栀子花品格差,俗气又招摇,一点也不清雅。咱们把栀子移到府外吧,味太大了。”
阿晨蹭着冰白的胸口,含糊地“嗯”了声。
冰白:“我再也不信祝融的嘴,都是拜他所赐。”
还没等两人动手移植栀子,青龙荣野报:“水神大人,东海鲛人王后和小王子来访。见不见?”
冰白纳闷,魔族的鲛人过来找自己干什么,难道是自己派人看着海市看得太紧了?想给点好处拉拢自己,方便他们害人?
“让他们进来吧。”冰白说。
水神府外,荣野刚进去禀报,大门还未向来人敞开。新翠轻轻吸了吸鼻子,嘴角上扬,问月回:“水神香?”
月回脸红,回答:“不止,还有一种花香。”
新翠微微点头:“我可一定要向水神讨一株这花。”
水神府,客室,冰白开门见山:“不知王后前来,所为何事啊。”
新翠盈盈一笑:“我竟然不知水神大人如此直爽洒脱,那我准备的真心实意的赞美,就派不上用场了呀。水神大人,其实是我的小王子要见您,绝对与罗刹海市的任何利益无关。”
冰白一愣,与罗刹海市无关,他儿子要见我?不由得好奇打量着那个面容姣好的少年。
在龙门看见过东海鲛人王子,明明是满脸鳞片、身材壮实的小鲛人呀,哪个才是他的真实模样?
新翠说:“六月十五,是我儿子的月满千回成人礼,他想请水神大人和您府里的那位参加,无关种族,无关利益。”
冰白不解,问:“月满千回?何意?”
新翠认真地给冰白解释:“月满千回,顾名思义就是月亮满了一千回。在第一千回满月之下,用自己一半法力祭自己的武器,之后武器有灵,焕然新生,自己修炼提升法力,武器也会提升灵力,格斗之时,仿若二人。”
冰白想不通:“为什么要我参加?我们认识吗?”说完看向月回。
月回这么大个子,却很害羞,他躲开了冰白的目光,随后又迎上目光:“我能让你那位看见光明。”
“你能让阿晨的眼睛看见?”冰白立马反问。
月回点头:“嗯。事成之后,我不要什么利益纠葛,我只想让你帮我照顾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