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来,易雪逢美则美矣,就是太过招人,又被他和秋满溪养的没有旁人应有的防备心,哪怕已经入了魔有了魔纹,也依然能招到这么多对他有觊觎之心的人。
易雪逢愣了一下,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听到有人对他说不喜欢这张脸的,他抬手摸了摸脸,疑惑道:“不好看吗?”
宁虞道:“太好看了。”
易雪逢:“……”
易雪逢被噎了一下,才有些脸红地垂下了眸子,他抬起手在自己脖颈出的细微魔纹上轻轻一勾,那漆黑的魔纹宛如黑色藤蔓,快速疯长地爬上他的脸庞,不过瞬间便蔓延了小半张脸。
易雪逢眨眨眼:“那这样呢?”
宁虞默默看着,听到他这样问,憋了半天才道:“你怎么样我都觉得好看。”
易雪逢:“……”
那我没招了。
易雪逢不知是不是那魅毒的后遗症,意识虽然清楚,但是脑子根本不怎么会转,他没有发觉宁虞此时和平常的异常,仿佛是顺着本能来应对宁虞说的所有话。
宁虞看了他半天,皱眉道:“你现在到底是不是还清醒着?”
易雪逢口齿清晰:“自然醒着。”
宁虞看了看他手腕上、脖颈上以及小腿上若隐若现的红痕青痕,心想你若是清醒着,为何都不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最起码也要羞涩一下不是?
但是易雪逢就是一口咬定自己还清醒着,怎么都不松口。
宁虞陪着易雪逢半日,看到他睡了一觉,再次醒来时和之前无异,这才信了他清醒了的鬼话。
那日深夜,宁虞将易雪逢哄睡着,正在勾着自己肩上已经半白的长发出神,窗边突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声响。
易雪逢几乎是瞬间就张开了眼睛,眸中一派清明。
宁虞抬手捂住了他的眼,道:“继续睡。”
易雪逢的羽睫轻轻眨了眨,大概是后知后觉宁虞在自己身边,便再次闭上眼睛,很快沉沉睡去。
直到易雪逢的呼吸平稳后,宁虞才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了窗边,将窗户打开。
一只传信纸鹤从缝隙飞过来,缓慢落在宁虞的指尖上。
宁虞看着那纸鹤上面的山纹,沉默半天才道:“掌教。”
纸鹤微光一闪,接着归鸿山掌教的声音从中传来:“宁虞,你剑道已破,这是为何?”
宁虞道:“弟子知错。”
掌教沉默。
宁虞这样的性子主动知错一次像是天上下了红水一样罕见,掌教许是在默默消化这句“知错”,半天才道:“先回来再说。”
宁虞偏头看了一眼睡的正熟的易雪逢,迟疑道:“但是我还有事……”
掌教道:“无情剑道已破,不过五日你的修为便会毁于一旦,体内生机也要消散,现在都已经几日了你自己数数,不知轻重的小子,你的头发是不是都已经白了?”
宁虞看了看肩上的灰白发尾,没有回答。
这样的反应便是默认了,掌教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我大约知晓你在何处了,也知道你有什么事,但是宁虞啊,一旦性命没有了,你就算再在意他,又有何用?”
宁虞眸子轻轻动了动。
掌教道:“剑道已破,失去的生机和机缘已无法补全,你若晚回来,连我也救不了你。”
宁虞终于开口了:“那我什么时候能再回来?”
掌教:“长则数十年,少则五年吧,你是道破,不是受伤,真当以为无情道是个好走的路?”
宁虞看了看外面悬挂在天边的血红圆月,沉思半晌才道:“我明日回去。”
掌教这才没有多说。
宁虞将纸鹤放在储物戒中,转身走了回去,他坐在床沿盯了易雪逢的睡颜看了许久,直到天蒙蒙亮了,才抬手轻轻晃了晃易雪逢。
“雪逢。”
易雪逢被他晃醒,迷迷瞪瞪地看着他:“师兄?”
宁虞道:“我要走了。”
易雪逢愣了一下,才道:“去哪里啊?”
“归鸿山。”
易雪逢眸子有些黯然:“啊?那……你还回来吗?”
宁虞抓住他的手握在掌心,郑重其事道:“我会回来,你等我五年,不,三年,三年后,我定会回来。”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易雪逢垂着眸子,似乎有些难过,但是他的性子本就不是无理取闹的,就算心中再不开心也不会说出来,他点点头:“好,我等你。”
宁虞道:“到时我回来接你,我们离开蛮荒,好不好?”
许是这个“到时”给了易雪逢一丝希望,他勾起唇点点头,勉强笑道:“好,那我们去哪里?”
宁虞道:“天下之大,哪里都可以。”
易雪逢又点点头。
宁虞紧盯着他,没有再多说什么,直到瞥见自己肩上垂下来的灰白发已经悉数变成了白发,他才有些不舍地松开手。
他正想要起身离开,却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俯身在易雪逢眉心落下一吻。
易雪逢呆滞地看着他。
宁虞道:“一定要等我。”
他说完,起身将披风落在肩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易雪逢艰难地撑起身体坐起来,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槛,半晌才对着无人的寝殿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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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铃铛
宁虞再次出关时, 是整三年。
他经脉中的灵力已经稳固,不再像刚开始那样紊乱不堪,无情剑道已破,他所有的情绪悉数回来, 回想当初, 宁虞只觉得自己是个全天下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蠢货, 怎么会为了如此幼稚可笑的理由而去修了那劳什子的无情道。
若是当年他没有心血来潮去修无情道, 易雪逢今日也不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宁虞出关后, 第一件事便是御剑往蛮荒赶, 只是他刚出闭关的洞府,归鸿山掌教已经站在外面的树荫下, 不知等了多久。
三年过去, 宁虞的头发已经全白,气质也比之前沉稳太多,掌教看着他,点了点头, 似乎是比较满意。
宁虞不情不愿地走上前行礼:“掌教。”
掌教笑道:“不必多礼, 你师尊临闭关前要我对你们师兄弟多加照料, 若是他出关后知道你们两个, 一个破了无情剑道,一个去修了魔,怕是会把我直接捏死。”
他说着,半真半假地叹了一口气。
宁虞道:“此事只是我和雪逢叛逆不服管教,同掌教无关。”
宁虞八百年难得说一句人话, 掌教笑得更开怀了,他道:“就算你们这样说,你师尊也是不管的,来,同我说说吧,你这次回蛮荒打算如何?”
宁虞已经想了整整三年了,听到这个问题自然是不假思索地道:“自然是将雪逢带出蛮荒。”
掌教道:“然后呢?”
宁虞神色有些古怪,片刻才道:“然后……合籍。”
很快,神色古怪的就成了掌教。
他干咳一声,道:“但是雪逢是魔修,你可知一个魔修同道修合籍,需要承受多少的谩骂和斥责?”
宁虞道:“我不知道,谁骂他我杀谁。”
掌教:“……”
他回想起当年秋满溪临闭关前对宁虞的评价:“此子顽劣不堪,若是真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你给我拿着藤条照他的掌心打,把他抽疼了他就知道清醒了。”
看到面前高大的男人,掌教自然是不会听秋满溪那些哄孩子的话抽他的,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啊,还真是像你师尊说的……”
后面的话太难听,掌教没有说完,只是又叹了一口气,道:“你将雪逢带出来后,来归鸿山一趟吧,我会让人给他寻个新身份,再用你师尊留下的灵器将他身上的魔息掩藏掉,到时候你们想合籍合籍,就算是想要孩子,都没人拦你们。”
宁虞:“……”
宁虞古怪地看着他,道:“雪逢生不出孩子。”
掌教:“……”
掌教也只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宁虞竟然听上心了,他无语地瞥了宁虞一眼,道:“赶紧去吧,再晚点天就要黑了。”
宁虞点头称是,他正要离开,掌教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得,叫住他:“雪逢他当年的伤势……现在好全了吗?”
宁虞愣了愣,才道:“三年前还并未好全……”
他迟疑了一下,又道:“每逢朔日,他体内经脉中留下的寒意依然会发作。”
掌教“啊”了一声,道:“你师尊还留下了许多火属灵石,到时可以给他一些。”
宁虞点点头,掌教这才啰嗦完了,道:“去吧,哦对,今日正好是朔日……”
他还没说完,宁虞已经没有耐心再听,火急火燎地御剑溜了。
蛮荒,炎海。
朔日之夜,弯月悬空。
清川慌张地拍着玉映殿的门,拍了半天里面都无人应答,到最后他实在是等不了了,用尽全身力气将大门撞开,急急忙忙跑进去,气喘吁吁地跪地行礼。
“君君君君……”
易雪逢拢着小手炉,端坐在软榻上,将茶叶胡乱丢在茶具中,懒洋洋地等着水开。
这住处热得令人站不稳脚,但他却裹着厚厚的大氅,手里还捧着百年不灭的小火炉,仿佛十分惧冷。
清川君个不停,易雪逢动作未变,心不在焉道:“怎么慌慌张张的,后面有狼兽撵你吗?”
清川道:“君上!诛魔阵……我听说他们要布诛魔阵,君上若是此时不走,怕是再无机会了!”
易雪逢这才将视线收回来,丹凤眸瞥了他一眼,轻轻吐出一口白雾。
易雪逢突然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清川不明所以,还是如实道:“七月初一。”
“哦,朔日。”
易雪逢又沉默了。
清川等了半天,忍不住催促道:“君上?”
易雪逢就算是出神发呆,那张脸也未损半分风情。
易雪逢的相貌精致到了极点,全身上下仿佛天道倾尽全力所铸,就算全身萦绕着骇然的魔息也无损一丝一毫的风情。
“我知道了。”易雪逢瞥着已经烧开的茶,却是没兴致再喝了,清川正想要催他,却见到易雪逢将茶叶放下,此时正垂着眸盯着自己细白的指尖出神。
明明周遭炎热得宛如蒸笼,他裸露在外的手指、手腕和脸庞,却浮现出一片铁青之色,仿佛在冰天雪地中冻了好几日,连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君上,您的手?!”
易雪逢轻轻呼出一口气,呼吸化为白雾缓慢消散在周遭,他摇摇头:“无事。”
清川没有再多问,再次焦急道:“他们已经从虚无之地过来了,还说是为了你身上的灵物而来,我们快点走吧。”
易雪逢笑了:“走去哪里?”
清川道:“哪里都可以,再待在这里,您会死的!”
易雪逢轻笑了一声,大概是感觉到了自己心口逐渐结成的冰霜,他没有再想着离开,而且他现在的身体就算勉强离开了,也躲不过一个必死的结局。
他看着面前的少年,轻轻叹了一口气,抬起手在他眉心弹了一下,道:“你啊,要好好活下去。”
清川忽然感觉一股灵力击出自己脑海中,轰的一声炸开后,便没了意识。
宁虞强行忍着欢喜赶到蛮荒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他飞快朝着玉映殿的方向冲过去,罂粟还是头一回见他对一个人这般迫不及待,小声道:“剑尊啊,您真打算和雪逢合籍吗?”
宁虞不高兴地“咳”了一声。
罂粟立刻改口:“玉映君……”
宁虞这才满意了,道:“我们已经双修过,自然是道侣了,合籍是早晚的事,需要你废话?”
罂粟:“……”
罂粟一天到晚被宁虞冷嘲热讽,可能也是要择日爆发,他看着宁虞脸上几乎把双喜这个字一边写一半的模样,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道:“双修了,不一定是道侣。”
宁虞:“……”
宁虞咬牙切齿道:“你再说一遍试试看?”
罂粟气焰顿消,立刻怂了,忙补救道:“但是双修了三日,肯定就是道侣了。”
宁虞冷笑了一声,正要再骂他几句,不远处的玉映殿却突然红光大亮,仿佛是什么阵法启动的动静。
宁虞瞳孔一缩,脚下的步子再次加快,不过只是瞬间便到了阵法所在之处。
不过他刚一落地,整个人都呆住了。
罂粟一见,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瞬间化为原形,浑身发抖地去挡宁虞的视线:“别看!”
只是他才刚一动,面前的宁虞却极其平静地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强行化为罂粟剑握在掌心。
他就保持着这样诡异的平静,抬手一挥,一道剑光拔地而起,直接擦着地面划出一道一掌宽的缝隙,轰然一声撞向了面前的阵法。
玉映殿门口有着一个闪着红光的阵法,宁虞根本分不清楚眼前的红色是阵法的红色,还是阵法中人身体中流出的血色。
诛魔阵旁边围了一群人,宁虞一个都不认得,应该说他一个都认得,但是却想不起来他们到底是谁。
为首的男人手指上全是血,仿佛是从血泊里滚了一圈似的,他盯着自己的手,喃喃道:“没有冥灵心,就算把他的心挖出来也没有寻到冥灵心……将行……将行……”
他魂不守舍地喃喃着“救不了将行”,在一旁的宁虞却只听到了前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