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雪逢眸子涣散,仿佛蒙了一层白雾似的,没有聚焦地一步步踩着山阶往下走,并没有答话。
青林越发觉得诡异,他一把抓住易雪逢的手,道:“雪逢?你到底怎么了?”
易雪逢这才停了下来,回头看了青林一眼,轻声道:“我要去……”
他刚说几个字,突然一愣,似乎忘记了自己要去做什么,面无表情地同青林对视。
青林对上那幽黑的眸子,几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看易雪逢这副模样根本不可能让他孤身一人出下山,青林抓着他的手不管不顾地就要往回拖,想要将他带回侧峰找秋满溪。
易雪逢踉跄着跟着走了两步后,像是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剧烈挣扎着甩开青林的手,飞快地朝着山下跑去。
青林:“雪逢!”
几个弟子听到两人的动静都纷纷跑了过来,青林看到易雪逢越跑越远,忙抓住一个弟子,道:“去侧峰把秋长老叫来。”
说罢便快步跟了上去。
易雪逢踉跄着朝着山下跑去,因为慌乱脚下一滑连摔了好几跤,但是他好似不知道疼似的,拼命地妄图离开归鸿山。
他不想杀宁虞,更不想让身体中的幽魂夺舍了自己的身体去害秋满溪。
牧雪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姿态随意地跟着他往山下走,他含笑道:“你愿意跟我走了?”
易雪逢脚下一个踉跄,重重摔下了好几层的山阶,滚了几圈才堪堪停下。
他浑身脏兮兮的,狼狈地摔在山阶上,抬起头来时正对上一棵含苞待放的虞美人。
易雪逢呆呆地看着,半晌后才声音轻若无闻地开口道:“要去哪里?”
牧雪深勾唇一笑:“跟我走就知道了,那个地方你会喜欢的。”
易雪逢挣扎着扶着山阶爬起来,神色茫然地跟着牧雪深一步步往山下走。
只是在刚到半山腰时,一旁的牧雪深突然不耐地“啧”了一声,似乎是嫌恶有人打扰,他整个人伏在易雪逢背上,抬起易雪逢的手朝向前方的山阶,轻声道:“那个人,你认识吗?”
易雪逢迷迷瞪瞪地顺着他指去的地方看去,正好瞧见青林慌张地朝他跑来。
易雪逢有一瞬间的清醒:“青林……师兄……”
牧雪深笑道:“既然都要走了,何不杀个人再离开呢,这样你就永远回不来归鸿山了。”
易雪逢浑身一僵,一把收回自己的手,回身将牧雪深推离了自己身边。
牧雪深的神色骤然沉了下来,他不再借易雪逢之手,反而自己抬起冰雪筑成的手朝着快步而来的青林,掌心裹挟着一道雪白的灵力,仿佛下一刻就能入离弦的箭射到青林身上。
易雪逢呆呆看着:“不……”
朔日刚过,他浑身灵力不可妄动,身体也没有多少力气,强撑着走到半山腰已经是极限了,此时看见牧雪深似乎下一瞬就要出手,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朝着牧雪深扑了过去。
青林并看不见牧雪深,好不容易追上了易雪逢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就看见小师弟仿佛发了疯似的突然朝着下方的山阶扑了过去。
青林冷汗险些被吓出来了:“雪逢!”
他本能地冲上前想要去抓住他,但是有人比他速度更快。
宁虞不知从何而来,在牧雪深身体化为寒气消散,易雪逢扑了个空后直接出现在山阶上,一把将朝着山阶上跌去的易雪逢抱在了怀里。
易雪逢一头撞在了宁虞怀中,他还以为面前之人是牧雪深,几乎是疯了似的一口咬在了宁虞的脖子上,力道之大竟然咬出了一道血痕。
他双手胡乱扑腾着,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宁虞从未在易雪逢身上见过的暴戾和杀气。
宁虞被咬住脖子,眼睛眨都不眨,直接一个手刀落在易雪逢后颈,将他切晕了过去。
易雪逢浑身一软,直直落在了宁虞怀中。
宁虞把他拦腰抱起,沉着脸对青林道:“去唤医师过来。”
青林也被吓到了,忙点头跑走了。
三人离开了半山腰后不久,一股寒意从地面腾起,缓慢化成牧雪深的模样。
他微微转身,看着满眼到了丛林深处的山阶,不知察觉到了什么,轻轻一笑,道:“好久不见。”
话音刚落,秋满溪仿佛一抹幽魂般出现在山阶上,踩在下面的石阶上微微仰着头同他对视。
秋满溪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一袭青衫被风吹得微微拂起,将他的身形衬得更加消瘦。
牧雪深走下几个台阶,眸中竟然带了些柔色:“你又瘦了。”
秋满溪轻轻闭了闭眸,半晌后张开已没了方才的复杂,他叹息道:“我早该知晓是你的。”
牧雪深笑了笑:“现在知晓也不迟。”
秋满溪有些悲伤地看着他。
牧雪深对他仿佛没有仇敌见面时的怨恨,反而有些怀念,他走到秋满溪所在的山阶,轻轻抬手抱住了秋满溪,将下巴垫在秋满溪的肩上,发出一声喟叹:“哥,我好想你,你呢?”
秋满溪闭上眼睛,喃喃道:“你到底是如何从云胡城逃出来的?”
牧雪深将自己全身都压在秋满溪肩上,懒洋洋地道:“只要我想,总会有办法的。”
秋满溪深吸一口气,抬手将他推开,脚往下面的山阶退了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他轻声道:“放过雪逢。”
牧雪深道:“他本就是我的。”
秋满溪声音冰冷:“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样物品。”
牧雪深居高临下看着他,眸光也转瞬冷了下去,仿佛方才他对秋满溪的想念和亲昵全是假象。
“秋满溪。”他冷冷道,“你能对所有人好,为何从不顾念我?你我血脉相连,你却能为了那些无关的蝼蚁杀了我?凭什么?”
秋满溪不说话。
牧雪深又追了上来,抬手将脸上的半张面具拿下来,露出一张被烧得丑陋至极的半张脸,他几乎是带着怨恨地看着秋满溪:“难道就因为我这张……丑陋的脸?”
秋满溪垂下了眸子,似乎不想看他。
牧雪深怒极反笑,他抬手一把掐住秋满溪的下巴逼迫他抬起头,吐字如冰:“那我夺舍了易雪逢那具躯体就好了,他那张脸那样美,你定会喜欢……”
他还没有说完,秋满溪直接抬起手给了他一记耳光。
“啪”的一声,牧雪深的脸偏了偏。
秋满溪几乎是绝望地看着他:“浮玉,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收手?”
作者有话要说:我怎么写这么多回忆杀,啊啊啊抓头发!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70章 身体
牧雪深沉默了许久, 才抬起手将面具重新戴在了脸上, 好像方才的暴怒全都是秋满溪的错觉。
秋满溪打了他之后就后悔了,牧雪深性子本就乖戾,平日里同他好好说话都不一定交谈几句,更何况还打了他这么狠。
“浮玉……”
牧雪深没有再应这个名字,只是冷淡道:“收手?如何收手?你愿意像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 我可不愿。我的身体被你封在了蛮荒炎海化为灰烬,连一块骸骨都寻不到,只剩下孤魂野鬼似的神魂犹在。秋剑尊, 你觉得我会这样甘愿等着自己的神魂一点点散去, 永世不得超生吗?”
秋满溪喃喃道:“可是你不能去夺舍其他人的身体, 他们是无辜的……”
牧雪深冷声道:“秋剑尊可真是好大的善心, 觉得普天之下皆是无辜之人,那我呢?就惟独我该死吗?”
“浮玉……”
牧雪深道:“不想我再残害你所说的无辜之人,那就让易雪逢随我走。”
秋满溪脸色苍白:“你……”
“你拦不住我。”牧雪深冷冷道, “我不想再伤你,你也不要拦我。”
他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秋满溪却快走几步一把按住他的肩膀, 哑声道:“我不能让你走。”
若是放他离开, 易雪逢在他手上根本没有命可活。
牧雪深回头看他, 瞥见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已经开始泛起了冰霜, 似笑非笑道:“不能让我走?那你靠什么阻拦我,靠这一身毫无修为的皮囊吗?”
秋满溪抿了抿苍白的唇,搭在牧雪深肩上的手已经开始泛起丝丝炽热, 他没有去管,反而更加用力地握着他的肩膀。
与此同时,蜷缩在宁虞怀中的易雪逢身体突然一颤,猛地喘了一口气,眸子张开却依然涣散。
两人已经走过了侧峰的吊桥,很快就要到院落了,易雪逢却仿佛发了疯似的一把推开宁虞,从他怀中翻出来重重落在地上,还未等宁虞来扶他,直接伏在地上吐出了一口血来,而在他后颈处的雪花印记仿佛淡化了似的,缓慢地消散。
宁虞瞳孔一缩,直接单膝跪下来把他扶起:“雪逢。”
那一瞬间的心脏剧痛很快便褪去,宁虞根本没有来得及去管那瞬间的异样,他将易雪逢扶住揽在怀里,将他唇角的血痕拂去,用灵力探入了易雪逢的经脉中,却仍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但是不知为何,易雪逢从病后一直惨白的脸色好似缓和了许多,脸颊上也隐隐有了些血色。
易雪逢吐出了一口血后就彻底安静了下来,他缩在宁虞怀里,头抵着宁虞的胸口,手轻轻抓着衣襟,眼眸半张着,半晌才喃喃道:“师兄。”
宁虞见他还能说话,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他低头看他:“还难受吗?”
易雪逢摸了摸原本一片冰凉的胸口,呆呆地摇摇头:“不难受了。”
之前那宛若化为冰块的心脏此时却好似冰雪初融,一股股暖流从经脉蔓延过去,没一会他的身体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寒冷。
他往宁虞怀中又靠了靠,闭上眸子很快便沉沉睡去。
入夜时,秋满溪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易雪逢的住处。
大概是白日里易雪逢那番模样太令人担心,应该也因为怕挨骂,宁虞破天荒地守在易雪逢的院子里,坐在木阶上闭着眸调息。
秋满溪一来,宁虞瞬间张开眼睛。
秋满溪脸色苍白,却还是勉强一笑,道:“雪逢睡了?”
宁虞点头,起身想要扶住秋满溪:“您……”
秋满溪摇摇头:“我先去看看他。”
宁虞颔首。
秋满溪缓慢地走进了易雪逢的房间,在里面待了片刻后才出来了。
宁虞依然待在原地,看见秋满溪出来,眉头一蹙:“你受伤了吗?”
秋满溪勉强一笑:“没什么大碍,过几日我要去闭关,到时雪逢就交给你了。”
宁虞一怔:“闭关?”
秋满溪看起来极其疲惫,不想再多说,只是含糊地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秋满溪的身体因几千年前的重伤已无法修炼,只能在漫长的岁月中将所搜寻来的灵物中的些许灵力吸纳入体内,虽然微弱得不值一提,但是日积月累总能积攒不少,而把牧雪深从易雪逢神魂中驱除几乎花费了秋满溪这千百年来好不容易蓄积的全部灵力,此时的他,才是个真真正正的普通人。
宁虞目送他离开后,在原地思忖半天,才皱着眉头走进了易雪逢的房间。
易雪逢房中依然一阵冰雪似的气息,他似乎依然怕冷,蜷缩在锦被中紧闭着眼睛,垂在外面的一只手在微微发着抖。
宁虞神使鬼差地走上前,坐在床沿垂眸看着他的睡颜,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只是等他回过神后,才愕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手放在了易雪逢的脸侧。
易雪逢微凉的脸颊贴着他滚烫的掌心,大概是觉得温暖,易雪逢本能地将脸颊往他掌心蹭。
宁虞似乎被吓住了,本能地想要将手缩回来,但是身体却像是不受控制似的,依然贴着他的脸颊,最后竟然还摩挲了两下。
宁虞:“……”
宁虞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将手缩回来,又带着点愤恨地看了睡得正熟的易雪逢一样,大概是气他为什么总是让自己这么异常。
翌日易雪逢醒来后,已经将昨天迷迷瞪瞪间做过的事全都忘了,在他看来有人在自己识海中操控自己的记忆就像是一场荒唐大梦,梦醒后没有留下半分痕迹。
他再次恢复成了平日里那没心没肺的乖顺模样,青林和宁虞还以为他是在害臊不想提,也没有在他面前提那天的异常。
三天后,秋满溪前去主山洞府闭关。
易雪逢十分不舍,一直拉着秋满溪的衣袖撒娇:“师尊,为什么闭关这么突然啊,雪逢还没有做好准备。”
秋满溪笑了起来:“做什么准备?”
易雪逢歪着头想了想:“陪师尊喝一次酒什么的?”
秋满溪失笑,道:“若是你师兄见到我拉着你喝酒,指不定数落死我,小祖宗,饶了我吧。”
易雪逢也笑了起来,不过笑完之后他又有些难受,依然抓着秋满溪的袖子不想松手,他眼巴巴地看着他:“那师尊什么时候回来啊?”
秋满溪似乎有些为难,按照他这种半年都蓄不出一点灵力的速度来看,指不定易雪逢都成亲生子了,他还不能出来。
但是这种话他是不能对易雪逢说的,只能柔声哄他:“师尊很快就能回来了。”
易雪逢忙道:“真的吗?很快是多快?明天可以吗?”
秋满溪笑得不能行:“你说呢?”
易雪逢道:“雪逢觉得可以!”
秋满溪笑得说不出话,只能又将一个护身的灵物塞到他手里哄他玩:“乖乖听你师兄的话,嗯,不听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