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宁的登徒子自然真的不会对易雪逢做什么,两人原本是一个躺一个坐互相不干扰的,但是奈何宁虞进来时将罂粟剑也带了进来。
罂粟本是寒铁筑成,在这种全是火属灵力的暗室中没待一会就忍不了了,他又不像宁虞那般能忍,索性直接现身想要出去。
宁虞倒翻着书胡乱看着,余光一直在瞥背对着他的易雪逢,听到罂粟的话,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挑眉,道:“可以,出去吧。”
罂粟颔首一礼,飞快走到了暗室门前,想要化为一道剑光从缝隙冲钻出去,但是他刚一碰到石门,一道红光乍起,将剑光直接挡住。
罂粟猝不及防一头撞到了墙上,险些昏昏沉沉地摔下去。
就连昏昏欲睡的易雪逢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撞击激得浑身一抖,撑起身体茫然看去。
宁虞见罂粟这副鬼样子,像是终于看够了好戏,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手持着书卷,倒是有那么温文尔雅的君子气质。
只见那君子踱着步子走到暗门前,淡淡瞥了罂粟一眼,抬手按在了暗纹处缓慢输送过去了一道灵力。
石门应声而开。
宁虞手抵着门,只开了一条微弱的缝隙,他回头看了罂粟一眼,眸子似乎有些隐藏的得意:“这个石门只有我能打开,你都不知道的吗?”
罂粟:“……”
罂粟跟了宁虞太久,虽然在刚开始就隐隐猜到了宁虞心中的想法,但是他这句话一说出口,罂粟还是不可避免的绿了脸,只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
知道只有你有通行灵力了,用得着这样炫耀吗?
罂粟面有菜色,晕晕乎乎地钻了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罂粟离开后,宁虞立刻将门给阖上了,避免在外面守着的相欢进来坏他好事。
他一回头,易雪逢已经坐了起来,盘着腿十分无语地看着他。
宁虞道:“方才好像有风刮进来了,你冷吗?”
易雪逢不知要说什么,方才宁虞只开了一条缝,他连光都没瞧见门就关上了,上哪来的风?
大概是枯坐着太过无聊,易雪逢手搭在膝盖上敲了半天,才终于没忍住开口了:“剑尊。”
宁虞原本在装模作样地看书,听到声音立刻将书放下,道:“唤我师兄。”
易雪逢面无表情:“剑尊,当年从昭阳城回去后,您对我那般冷淡,真的是因为你修了无情道吗?”
宁虞怔了一下,才道:“是。”
易雪逢狐疑地看着他,满脸写着“修无情道的人会像你这样脾气暴躁毒舌招人厌吗?”
宁虞:“……”
宁虞自小到大从来不会察言观色,但是这一次竟然通过易雪逢的神色成功的解读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宁虞从小在市井长大,那里的混混痞子只坚信拳头大的才是老大,成天不是单挑便是群架,这才造就宁虞现在这种完全不会在意旁人情感的冷血性子。
他这种人本是最适合去修无情道的,在没遇到易雪逢之前,秋满溪确实是有送他跟归鸿山掌教修炼无情道的打算,只是易雪逢入了归鸿山后,向来从不管旁人死活的宁虞终于有了一丝感情牵挂,直接破了他心中修无情道的根本。
刚入归鸿山的易雪逢又小又软,成天牵着他的衣角在山上乱跑,哪怕遇到了一只拦路的虫子,他都要哭喊着让宁虞来救他,仿佛遭受到了危害性命的危险。
在宁虞短促的生命中,除了打架争夺,这还是是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需要的满足感。
易雪逢还那样小,若是离了他,怕是连一天都活不下去。
这种从未有过的新奇感觉令宁虞乐不思蜀,导致在十八岁那年真正入道时,被归鸿山掌教婉拒指导剑道。
掌教只给了他一句:“心有牵挂,已可不舍。”
然后拂袖而去,表示此子我教不了。
秋满溪当时满脸懵然,回头和宁虞面面相觑许久,才颤抖着开口:“莫非,徒儿你对为师,有……”
他没说完,宁虞就满脸菜色地截口道:“胡说八道。”
秋满溪救了宁虞并且养了他这么久,性子他再清楚不过,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宁虞心中的分量并没有到能毁了他道途的地步。
两人回到了侧峰,头上插着几根草的小雪逢欢天喜地朝着宁虞扑了过来:“师兄!师兄!”
宁虞蹲下来,一把将易雪逢抱在了怀里,脸上难得有了些柔色。
两人一旦分开,哪怕只是半日,再次重逢后易雪逢必定会跑过来给他一个拥抱,原本宁虞十分排斥与人相拥,但是招架不住易雪逢朝着他扑扇扑扇眨着的眸子,勉为其难地回抱他一下。
两人一抱即分,宁虞抬手将易雪逢头上的草拔了下来,冷声道:“往自己头上插草是什么毛病,你想把自己卖给谁?”
易雪逢不懂草标的意思,见宁虞不喜欢,只好点点头:“啊,好吧,既然不好看就不戴了。”
然后偷偷把手里给宁虞编得草环塞到了袖子里,仰着头冲着宁虞笑个不停。
宁虞伸手揉了揉他的头,虽然没有笑,但是脸上的柔色却是怎么都遮掩不住的。
一旁看了许久的秋满溪似乎明白了什么,沉思了半晌却一句话都没说。
宁虞不修无情道,也很好,只要是他的徒儿,什么样都很好。
就这样安安稳稳地过了十几年,秋满溪原本以为昭阳城的魔修对宁虞来说没多少威胁,正自顾自在院中饮酒。
到了晌午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礼都未行直接撞开了门快步跑了过来。
秋满溪抬起头,正要懒洋洋地责问,就见到那个弟子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颤声道:“师叔,雪逢……”
秋满溪一怔。
易雪逢被宁虞一路抱着奔回了归鸿山后,已经有无数师兄弟得到消息在那等着,瞧见易雪逢满脸惨白昏睡在宁虞怀中的模样全都被吓住了,哗啦一声围了过来。
宁虞被易雪逢身上的寒意冻得瑟瑟发抖,一落地险些一个踉跄摔倒,他管不得自己,急声道:“青林,我师尊呢?”
一旁眼底有颗泪痣的男人脸色难看道:“已经派人去叫了——师弟到底怎么样了?”
宁虞急喘几口气,罕见地有些茫然:“我不知道……”
他根本不知道易雪逢到底伤到了哪里,更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伤到的,他现在脑子一片空白,浑身冻得阵阵发麻,抱着易雪逢的双手甚至已经被冻得开始有了炽热灼烧的感觉。
青林伸手摸了摸宁虞的手臂,急忙道:“先将雪逢放下,要不然你的手就要废了!”
宁虞握剑的双手已经在微微发抖了,似乎已经被冻得没了知觉,他怔然看了青林一眼,似乎没听懂他的话,而是又问:“我师尊来了吗?”
他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连灵力都像是被寒意冻结似的动不了。
一阵嘈杂间,突然有人道:“秋长老到了!”
人群倏地被分开,秋满溪披头散发地快步走来,一见到易雪逢这般惨状,呼吸都一窒。
“雪逢!”他迎上来一把将易雪逢从宁虞怀中接过来,刚想要查看却被易雪逢身体上铺天而来的寒意冻得浑身一麻。
那股寒意太过凛冽,秋满溪怔了一下才看向一旁的宁虞。
宁虞的双手垂下,连他自己都没发现那双手正在剧烈发着抖,神色是秋满溪从未见过的茫然无措。
秋满溪深吸一口气,将易雪逢拦腰抱在怀里,朝着一旁的青林道:“去请掌教来。”
青林忙道:“是。”
秋满溪又看了宁虞一眼,道:“你先把身上的伤处理好再来寻我。”
他说完,转身飞快离开。
易雪逢浑身冷得像是冰雕,秋满溪抱着他回到侧峰偏院,只是一会功夫,自己的手已经结满了冰霜。
秋满溪脸色前所未有的阴沉,低着头看了微弱喘息着的易雪逢半晌,才抬起手将一股灵力顺着易雪逢的眉心钻了进去。
易雪逢的神识中已经全是冰霜凝结,一眼望过去全是冰天雪地的一片煞白,秋满溪探了半日才将灵力收回,脸色却又苍白了几分。
只是一刻钟,宁虞就将自己草草收拾好,被青林半扶着浑浑噩噩地来到了偏院。
秋满溪刚将手收回,看到他一身狼狈地走过来,眉头一皱,道:“青林,我有件事要你去做。”
青林立刻抱拳:“但凭长老吩咐。”
秋满溪飞快道:“你去趟知秋岛,问夜知秋讨要冥灵心。”
青林愣了一下:“冥灵……心?”
秋满溪:“速去速回,雪逢现在寒气攻心,我要请掌教一同为其驱逐寒意,不过最长只有三日,从归鸿山到知秋岛一来一回三日,足矣。”
青林虽然不知道冥灵心是什么,但是听说是能救小师弟的灵物,立刻不再多问,道了声是便要转身离开。
一旁的宁虞突然道:“我跟青林一起去。”
秋满溪冷淡看了他一眼,却也没有阻止。
此时的宁虞有些狼狈,他身上只草草换了身宽袍披着,长发没有束起,只是用一根红色发带草草扎着垂在右肩,藏在袖中的双手依然还在发着抖。
青林皱眉道:“你就不必跟去了,我会尽快回来……”
宁虞打断他的话:“我要去。”
青林怔了一下,看到宁虞的神色,片刻后才道:“好,走。”
宁虞看了看秋满溪,秋满溪却没有理他,已经转身进了内室。
宁虞直接跪下磕了一个头,转身拂袖而去。
归鸿山掌教不知何时已到了,他一身青衫,神色带着些如沐春风的柔色,四下无人,他微微颔首,淡淡道:“剑尊,我早说过,此子心高气傲自大自负,并不适合修剑道。”
秋满溪回过头,神色冷淡地看着他:“我已不修剑多年,不必再唤我剑尊——宁虞适不适合修剑道不是你我说了算。”
掌教笑了:“但是他这样的性子若是不改,迟早有一日躺在那里的会是他自己,您也知道,剑修一向孤高冷傲,但是却没有人能高傲到他那种地步的,您一直想让他修有情道,不过现在看来,他真的不适合。”
秋满溪垂头看着榻上昏昏沉沉睡去的易雪逢,半晌还是道:“这个……也不由你我说了算。”
若是在十几年前他就狠下心来让还没有在情感中沉沦太多的宁虞去修无情道,今日易雪逢也不会躺在这里生死未知了,但是最好的时机已过,若是现在他再强行让宁虞舍弃一切情感去修无情道,那对极其依赖宁虞的易雪逢来说,又是何其残忍?
掌教看着秋满溪眸中的哀色,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是我多言了,剑尊恕罪。”
秋满溪没有管他,将易雪逢轻轻扶起揽在怀里,柔声喃喃道:“雪逢别怕。”
易雪逢蜷缩在秋满溪温暖的怀中,似乎听到了这句话,依赖地在他怀中蹭了蹭,嘴唇轻动:“师尊。”
秋满溪眸中柔色更重,手指缓慢捂着他的眼睛:“师尊来了,很快就好了。”
易雪逢已没了力气,只轻轻“嗯”了一声,便很快没了动静。
宁虞和青林赶在第三日晚上子时来临前终于将冥灵心取了回来,秋满溪握着那仿佛一块晶石的灵物,又看了看脸色难看至极的宁虞,道:“夜知秋为难你们了?”
青林脸上全是焦急之色:“她说冥灵心是知秋岛最重要的灵物,说是能起死回生的灵药,价值连城,不能这么轻易给我们,宁魔……宁师弟原本想去争夺……”
宁虞满心全是生死未知的易雪逢,根本不想浪费一点时间,见夜知秋这般为难,直接不耐烦地打算出手去争夺。
那个端坐在椅子上的美艳女人夜知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在出手之前笑吟吟道:“你这般想要冥灵心,难道说受伤之人是因你而伤到需要冥灵心来起死回生的地步,所以你才能这般卖命为他?”
宁虞浑身一僵,手中的灵力骤然散去。
下一瞬,夜知秋腰间缠着的宛如腰封似的鞭子像是一条灵蛇似的倏地飞出去,一把缠在了宁虞白皙的脖子上。
青林吓了一跳:“岛主手下留情!”
宁虞强行忍着没有出手,只能恶狠狠地看着她。
夜知秋依然在慢条斯理地饮茶,仿佛那鞭子并不受她控制一般,她垂眸吹了吹茶杯的茶叶,淡淡道:“目中无人的小子,看来还是受到的教训太少啊,今日姐姐我就来教教你,这人啊,可不能一味地被情绪所掌控啊,要不然同没有灵智的野兽有什么分别呢?”
她说完,小指轻轻翘起,束在宁虞腰间的鞭尾猛地抽了一下他的小腿。
宁虞本就受了伤,被这样抽一下直接站都站不住,猝不及防地单膝跪了下来。
宁虞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让他不要被情绪所左右,更不要说受到这等生生被打跪下的屈辱了,他双目有些赤红地瞪着她,刚想要骂出口,夜知秋就淡淡道:“你还真是这样的人啊。”
宁虞怔了一下,接着心中怒火仿佛被冰水浇熄,瞬间悄无声息。
秋满溪曾经对他说的话回想在脑海中:“徒儿,你太自负了,若是再改不了自己的臭脾气,迟早有一天你会吃到苦头的。”
他当时回答:“那我就等着看,我到底能吃到多大的苦头。”
直到现在,易雪逢因他的自大而命悬一线,而他竟然还想要对唯一能救他的人出手,将事情弄得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