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满溪见他回来,干咳一声,道:“和师尊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抱着人家小仙君睡觉?你胁迫别人了?”
宁虞咬牙切齿道:“在师尊眼中,我就是这样的人?”
秋满溪十分实诚地点头:“是啊。”
宁虞:“……”
宁虞冷冷道:“我什么都没有做,是他主动跑我这里来的。我是禽兽吗,能对这么小的孩子做这种事情?”
秋满溪道:“事实胜于雄辩啊。”
宁虞:“师尊!”
秋满溪干咳一声,但心中也十分清楚,自己大徒儿虽然大逆不道惯了,却也不会禽兽到对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下手。
“那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你这里,还……在你怀里?”
宁虞面容扭曲了一下,很快就归为平静,似乎下一瞬就要看破红尘剃度出家了:“我不知道。”
秋满溪凑到他身边嗅了嗅,片刻后诧异道:“你喝酒了?”
宁虞皱眉:“没有。”
秋满溪成天泡在酒坛子里,对酒的气息十分敏感,就算是宁虞把自己身上洗退了一层皮了,他依然能嗅到似有若无的酒味。
秋满溪啧啧称奇:“徒儿竟然会喝酒了,师尊我可以瞑目了啊。”
宁虞按着他的额头将他推开,冷漠地重复:“我没有。”
秋满溪道:“你若是没有喝酒,小仙君怎么能近你的身而且你还没有发觉?”
宁虞眉头紧皱,恍惚间想起来昨晚他饮下的那一杯茶,味道似乎和之前有些奇怪,原本他还以为寒淮川的人换了新茶便未在意,原来那里面竟然掺了酒吗?
想通这一点后,宁虞猛地一抬手,在内室的罂粟剑倏地飞跃他掌心,被宁虞抓着就要往外走。
秋满溪忙拦住他:“等等,你去哪里?”
宁虞道:“找人。”
秋满溪腹诽看你这气势根本不像找人,而是要砍人啊。
秋满溪道:“寒淮川盛产美酒,指不定是哪个粗心的把茶酒端错了,你不至于这点事就要杀人吧。”
宁虞站在原地半天,才被秋满溪劝着坐了回去,满脸写着不开心。
秋满溪正低声劝着他,一旁的珠帘被人撩开,易雪逢睡眼惺忪,揉着眼睛走了出来,他大概还没睡醒,迷迷瞪瞪地喊:“切云,我找不见衣服了。”
平日里切云总是会将他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放在床脚的小榻上,易雪逢只睡了一个多时辰,整个人晕的走路都在打飘,他浑浑噩噩地在床脚一阵乱摸,没有找到能换的衣服,便赤着脚出来找切云了。
谁知切云没找到,将揉眼睛的手放下,就对上了两双复杂的眼睛。
易雪逢:“……”
易雪逢呆了一下,猛地转身,一言不发地进了内室,似乎不想见人了。
秋满溪笑容满面地起身想要进去,走了两步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头似笑非笑地瞥了仿佛要立地成佛的宁虞一眼,柔声道:“徒儿,没听到刚才小仙君说什么了吗,快去给他找衣服。”
宁虞:“……”
宁虞心道我佛慈悲不可杀生,面无表情地起身出去了,将门给摔得哐哐作响。
秋满溪没管他,自顾自进了内室。
易雪逢满脸发红,已经羞愤地缩在角落里想要找地缝钻进去。
秋满溪走进来,看到他这副模样,忍俊不禁道:“那里不脏的吗?快出来,师尊又不笑话你。”
易雪逢抬起头发红的眼睛看了秋满溪一眼,讷讷道:“师尊什么时候到的?”
秋满溪打趣他:“你们还搂在一起亲密的时候就到了。”
刚站起来的易雪逢顿时又蹲回了墙角,羞耻得不想露脸。
秋满溪又耐心哄了他一会,易雪逢才满脸通红地起身,跟着秋满溪走到了榻边坐着。
秋满溪道:“怎么回事?来和师尊说说。”
易雪逢不像宁虞那样叛逆,几乎是问什么就说什么,他水濛濛的眸子有些可怜地看了秋满溪一眼,开始熟练地告状。
从宁虞往他嘴里塞草,到逼着他吃山楂,还半夜三更跑去打他的头,最后竟然摔了他最喜欢的茶具,一二三四事,简直令人发指。
“……我只是想趁半夜过来打他一下,一报还一报的,但是谁知道他睡觉这么不安分,直接抓着我就往床上带,我衣服都没有换……”易雪逢十分委屈,“都没有沐浴的。”
秋满溪边听着边无声叹气,他揉揉易雪逢的头,问:“所以你就往他茶里兑酒?”
易雪逢有些蔫了,没有反驳地点点头。
秋满溪无奈地拍了易雪逢的手背一下,道:“你啊,怎么越活越像个孩子了?这点小事还用得着半夜三更过来动手啊。”
易雪逢讷讷道:“可是,我打不过他。”
秋满溪柔声道:“傻孩子,师尊可以啊。”
易雪逢:“……”
易雪逢瞥见秋满溪腰间别着的树藤,不着痕迹打了个寒颤,许是昨晚宁虞昏昏沉沉那句“雪逢”让他这段时间的怒气瞬间消失了一干二净,见到秋满溪想要打宁虞,他竟然有点不忍心了。
“师尊,算了。”易雪逢扯扯秋满溪的袖子,小声道,“我又不生气了。”
秋满溪道:“徒儿,你再这么良善可欺下去,你师兄指不定还要得寸进尺。”
易雪逢不想继续谈论这个,抬手将发冠扯下来,眼巴巴看着秋满溪:“师尊帮雪逢束发吧。”
少时易雪逢聪颖伶俐,只要看一遍几乎什么都能学会,但是唯一一个学不会的,便是束发。
他每天早上都要抬高手臂在自己头上鼓捣半天,才能勉强束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发髻来,宁虞又是随意不羁的性子,只要不披头散发,几乎全都由着易雪逢折腾,所以束发这事便只能落在秋满溪头上。
仔细算来,自从易雪逢及冠后,秋满溪已经一百多年没有为自己小徒儿束过发了。
秋满溪轻轻抚着易雪逢柔软的青丝,看着墨发从他之间缓慢划过,眸中闪现一抹黯然。
易雪逢有些痒,不自觉动了动:“师尊?”
秋满溪这才拿起发冠,为易雪逢束起发来。
易雪逢乖顺地坐在榻上,歪着身子好让秋满溪更加顺手。
秋满溪轻轻勾起一缕发,从发冠绕过,用簪子将其挑了进去。
易雪逢等了一会,发现秋满溪一直没说话,他疑惑道:“师尊,怎么啦?”
秋满溪手又动了动,才轻声道:“你以前的头发,并没有这么软。”
易雪逢浑身一僵,一直开心得晃来晃去的脚倏地垂了下来。
秋满溪将最后一缕发完整的束好,才从后面捂住了易雪逢的眼睛,喃喃道:“雪逢,你怪师尊吗?”
他在旁人口中听说过易雪逢是如何入魔,最后又是如何惨死在诛魔阵中的,但是他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他最乖巧最听话的徒儿在那到处都是恶鬼的蛮荒里到底是如何活下来的,他最害怕的时候,有没有绝望地想着师尊什么时候来救他,有没有……哪怕一次,对他这个无用的师尊产生过一丝怨怼?
秋满溪从来都不敢去想,因为只要这个念头一动,仿佛是拿匕首刺穿他狰狞的伤口狠狠旋动一般,令他痛得呼吸都在颤抖。
而现在,易雪逢换了一具躯体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那种惧怕和惶恐便骤然泛了上来。
秋满溪想了许久,终于问出了口。
易雪逢微微回头,眸子一如百年前那样满是孺慕地看着他,他轻声道:“师尊是雪逢最尊敬的人,我永远不会怪你。”
秋满溪像是心中一块巨石骤然落了地,砸得他心口有些痛,一时间又有些空落落的,让他有种不真实感。
易雪逢转身,张开手抱住秋满溪的腰,柔声道:“师尊是天底下最好的。”
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
秋满溪原本满心郁色,被易雪逢这句话逗得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他眼眶有些酸涩,强行眨着被他压了下去,道:“我的雪逢也是最好的。”
易雪逢弯着眸子冲他笑。
片刻后,宁虞满脸菜色地拿着一套月白色衣衫一脚把门给踹开。
“林浮玉!”
易雪逢刚把秋满溪给送走,还没来得及回内室就被吼了一嗓子,他吓了一跳,回过头来,正要说什么,宁虞就直接把手里的衣服迎面砸了过去。
宁虞冷冷道:“穿上,跟我走。”
易雪逢将衣服扒拉下来,瞥见宁虞,昨晚被他死死抱在怀里的场景跃然脑海,他脸色有些发白,不知道是气得还是羞恼的。
易雪逢艰难保持了冷静,将衣服胡乱套在自己身上,干咳一声,道:“敢问剑尊,要去哪里?”
宁虞还没说话,不远处便传来一阵阵清脆的钟鼓之声。
等到声音停止后,宁虞才道:“仙道大典要结束了。”
易雪逢一听,这才连忙加快了速度。
片刻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房门,保持着五步的距离不远不近地走着。
刚出院门,易雪逢神识中猛地传出一个险些把他给吵聋的声音。
“哇!爹!”
易雪逢愣了一下,胡乱扫了扫,果真瞧见了依然蹲在草丛里的切云。
切云朝他飞扑过来,眼泪汪汪地挂在他脖子上,哭得几乎要抽过去了。
易雪逢忙抚着他的后脑安抚他:“啊,乖,不哭不哭了,怎么了,被人欺负了?”
切云哽咽着道:“你怎么现在才出来啊,我在外面等了你一晚上,我捉的那七只蛐蛐已经斗完了好多轮,魁首都决出来你知不知道啊你这个不孝爹!”
易雪逢:“……”
易雪逢心道坏菜,昨晚忙着应付宁虞,竟然把切云给忘了。
昨晚易雪逢一直都没有回应,切云还以为他被发现了,不敢传音给他,只能委屈地蹲在墙外等,谁知道这一等,就是一晚上。
切云哭得几乎要抽过去,易雪逢忙安抚他:“对不住对不住,别哭,回头我买好玩的给你。”
切云不听不听,继续嚎啕大哭,颇有种易雪逢不认识到自己真正的错误就把自己哭断气的架势。
易雪逢见劝不住,只好转移话题:“你说斗了一晚上蛐蛐,那魁首在哪里?让我瞻仰一下它的风采。”
切云一听,眼泪立刻收住了,他胡乱抹了抹眼泪,欢天喜地伸出掌心,将斗了一晚上眼睛都要直了的魁首蛐蛐献宝似的拿给易雪逢看。
“看!魁首!”切云开心道,“蛐蛐之王!”
易雪逢毫无诚意地敷衍:“哇,好厉害。”
成功地将假哭的切云给哄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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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走好
切云在外面斗了一晚上蛐蛐, 也很有礼貌地把他爹给忘了以示尊重。
易雪逢带着化为本相的切云跟上宁虞的步子,肩上还落了只蔫蔫的蛐蛐, 十分怪异。
宁虞皱眉看着他跟上来,又瞥了他肩上不伦不类的虫子,抬手就将那奋战了一夜的蛐蛐之王给打出去。
易雪逢:“……”
切云:“……”
一直到了城门口, 切云依然在哭着骂宁虞,一会说宁魔头谋害了他的蛐蛐王,一会又骂他比蛐蛐的眼睛长得还高,用词之刁钻让易雪逢叹为观止。
易雪逢道:“好了好了, 别气了,只是一只蛐蛐。”
这句话一说出来,险些直接捅了马蜂窝,切云一下子就炸了:“那才不是普通的蛐蛐, 它昨晚奋战了一夜!夜战八方!你都不知道它有多努力?!你竟然还向着宁魔头说话?你是我爹,还是他是你爹?我之前就说过, 爹大不中留,你现在才多大, 他还没怎么对你好呢你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 之后他要是稍微对你好一点, 你不得把命都给他? ”
易雪逢恭敬地说:“你爹我已经一百多岁了。”
切云嗤他:“但你现在这具躯体也才十六岁,昨晚你是不是和宁虞睡了一夜?爹, 也不是我说你,你也该长长心了,难道你就不怕宁魔头真的对你图谋不轨吗, 到时候霸王硬上弓,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可别……”
他刚想说“你别喊我,我不救你”,就瞧见易雪逢眼睛突然一亮。
切云:“……”
切云面无表情道:“好了,住口,你不要再讲了。”
易雪逢无辜道:“我还什么都没说啊。”
切云心道你把心思都写脸上了,要说什么了啊还。
两人说了一路骚话相互膈应彼此,终于在父子关系破裂前到了寒淮川城门口。
寒淮川的钟声响彻整个城池之后,无论男女老少全都聚集到了此地。
仙道大典虽然只是那些修士才可参加,但是赛出魁首后,正好赶上了寒淮川的水神祭典,所以已经筹办好祭典的城民便结伴来到了城门口,打算瞧瞧这回是哪个少年仙师得了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