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喙火羽,啼啸悲戚。
江即望险些失声:“是凤凰!”
易雪逢却摇头:“不,是火镜鸟。”
江即望愣了一下,这个灵兽的名字他听都没听说过,只好茫然地看着易雪逢,等着他解答。
易雪逢自从重生后,无论遇到什么都是别人满目了然,他一脸懵然的场景,现在还是头一回反了过来。
他强行压住自己上扬的唇角,保持冷静地解说道:“算是凤凰的旁支,血脉却相差十万八千里,但是它和凤凰唯一相同的一点就是……”
火镜鸟大概已经察觉到了自己同伴的消亡,猛地仰颈哀鸣一声,叫声越空而起,长久不散。
等到它叫声停止,易雪逢脸色苍白地接下方才的话。
“……不怕火啊。”
下一瞬,火镜鸟扑扇着仿佛凤凰浴火似的翅膀,尖啸一声朝着他们凶狠扑来。
灵兽一向惧火,易雪逢原本抱着用火震慑它的想法所以才用切云挥出了一道火焰道路,没曾想到他们遇到的竟然是一直难得罕见不怕火的灵兽。
真是倒霉到家了。
易雪逢的呼吸已经开始乱了,他微微喘息着,道:“火不管用了,你快御剑离开。”
江即望急急道:“那你呢?”
易雪逢苦笑一声:“我不会御剑啊。”
江即望一愣,似乎从没想到竟然有人不会御剑。
易雪逢少时怕摔,总是不肯好好学御剑,每回出门都是蹭宁虞的剑,虽然每回都被骂,但却乐得自在;而之后到了蛮荒,他却也没有机会御剑了。
见到江即望眼底的担忧,易雪逢安抚他:“无事的,虽然我打不赢它,但是也不会轻易死的,快走,我们在南境汇合。”
易雪逢抬手折了一枝燃烧着枝干,随意甩了甩将上面的火焰甩灭,竟然直接停在了原地,看那架势似乎想要迎战那只气势汹汹的火镜鸟。
江即望险些被他吓死,他一个剑修都不敢随随便便应击这么大的灵兽,更何况他还赤手空拳……
不对?切云剑呢?
江即望即使心智再成熟,始终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这样的突发情况让他整个人都懵得找不到东南西北。
他茫然地看着背对着他的易雪逢,又后知后觉发现另外一个问题。
那个魔修呢?!
江即望骇然地看着周围,这才发现他一直抓着的那个相貌出色的魔修,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易雪逢道:“别管他了,你先去寻夜芳草。”
江即望无措地看着他。
易雪逢偏头,冲他轻柔一笑:“一定要好好保护夜大师……”
江即望心神大震。
他原本是极其对娇生惯养的林浮玉看不起的,哪怕是之前被他打得丢人无比,却对他也是没有多少敬重之意。
现在那个单薄的身体背对着他面对着比他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凶狠灵兽,竟然还在关心其他人的安危,江即望突然觉得之前对林浮玉不屑甚至是鄙夷的自己到底有多可笑了,也难怪他修为总是停滞许久,想来定是他心胸不够宽阔的缘故。
江即望眼眶发酸,嘴唇轻动,正要说什么,就听到那令人敬重的小仙君说完后面的话。
“……手里的灵分玉。”易雪逢认认真真地说,“火镜鸟虽然不是凤凰,但应该是整个云胡城血脉最强悍的了,那些人一定抢来了许多珍奇宝物,你护好夜大师,可别让他丢了啊。”
江即望:“……”
江即望面无表情,御剑腾空而去,没有说多余一句废话。
易雪逢嗔着笑看着少年怒气冲冲的背影,幽幽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也太好懂了,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可爱吗?
火镜鸟翅膀只飞跃三次,便将易雪逢跑了半天的距离直接拉近。
火镜鸟比映鸿还要大出两三个来,仿佛燃了烈火的眸子死死盯着地下渺小得宛如蝼蚁的人类。
它仰天长啸一声,翅膀扇起,猛地吐出一团火红烈焰,朝着易雪逢喷下。
只是一个渺小的人类罢了,一团火焰都能将其烧成一撮灰尘。
易雪逢手无兵刃,只有一根歪歪扭扭的枝干,近乎可笑地迎上火镜鸟愤然一击。
那枝干上还残留着两片树叶,易雪逢轻飘飘地往前一甩,枝叶霎时长出铺天盖地的绿色藤蔓,宛如枯木逢春直直迎上那团火球。
只见藤蔓交织,一瞬间在空中蔓延出一张宽大的网,在火球到来的那一刹那直接包裹住,死死将火焰困在其中。
灵力一阵激荡。
易雪逢只觉得胸口一痛,险些一口血喷出来,踩在地上的脚也被强行压着陷入地面三分。
耳畔突然传来一声轻笑,易雪逢余光一扫,发现那冒牌货正慢悠悠地倚在一棵树上,歪着头含笑看着他。
“需要吾帮你吗?”
易雪逢最厌恶旁人吾来吾去的,冷漠瞥了他一眼,道:“滚。”
魔修笑着摇摇头,叹气道:“现在的少年人,当真不知晓不自量力这几个字怎么写?”
他不想让林浮玉这具上好的夺舍之躯受损,姿态优雅地走上前,从易雪逢身后伸出手,缓慢覆在易雪逢握着枝干微微发抖的手上。
魔修凑在他耳畔,柔声道:“吾名唤牧雪深,小仙君可要好好记住啊。”
易雪逢浑身一颤,眼眸长大,愕然回头看他。
牧雪深用着易雪逢那张脸,轻轻勾唇一笑,邪性得令人头皮发麻。
易雪逢只觉得一股寒意宛如毒蛇般缓慢顺着他满是冷汗的背后一点点爬上,他额角冷汗也簌簌落下,脸色惨白得可怕。
牧雪深……
雪深!
牧雪深贴着他的后背,轻柔握着他不住发抖的手,轻柔道:“看前面,好好学着。”
易雪逢猛地深吸一口气,竟然不顾面前的凶兽,反手想要一掌击在牧雪深胸口。
牧雪深低沉一笑,无奈叹气:“你这不要命的性子,倒是让吾想起了一个故人。”
他只用一只手就轻轻制住了易雪逢,手依然覆在易雪逢冰冷的手背上。
易雪逢陡然感觉一股强悍灵力从自己掌心涌出,顺着那干枯的枝干骤然射出,与此同时,那被藤蔓包裹住的火焰也烈烈燃烧,轰然将枝叶撞碎,冲势丝毫不减地朝着易雪逢冲来。
牧雪深从掌心传给易雪逢的那道灵力,宛如雪山之巅的冰冷寒气,空中发出一阵阵细碎的冰霜凝结之声。
接着轰的一声巨响,一道冰墙凭空出现,竟然直接将那火焰给冻在了其中。
冰墙射出无数尖锐的冰刺,铺天盖地朝着空中挥舞着翅膀的火镜鸟冲了过去。
漆黑天幕已雪白一片,大雪纷纷而下。
只是一击,火镜鸟哀鸣惨叫一声,直直落在了地上,发出“轰”的一声巨响。
易雪逢浑身灵力枯竭,连站都站不稳。
牧雪深轻轻扶着他,声音依然轻飘飘说完未尽的话。
“……他那时也是这样,明明自己都要性命不保了,还是二话不说拿着一把小木剑想要杀了我。”牧雪深声音越来越低,满是沙哑至极的魅惑,“小仙君想知晓那个人的下场吗?”
易雪逢耳畔一阵嗡鸣,受损的灵脉让他整个人软成一滩水,毫无挣扎之力地被牧雪深环抱住。
牧雪深依然在柔声说着,他身体冰冷,贴着易雪逢的后背源源不断涌进来无数的寒意,将易雪逢半个身体冻得结出薄薄的冰霜。
“……他的灵脉被吾冻结,心头血也被吾换成最寒冷的雪水,就那样痛苦地活了好几十年……”牧雪深漫不经心地绕着易雪逢肩上一缕长发,声音又轻又柔,若是旁人在此,指不定还会以为这两人情深义重。
“之后他的心脏被人剜出,血流了一身,孤零零地在诛魔阵里化成了一滩雪水。”
“死无葬身之地啊。”
“小仙君,你还要忤逆吾吗?”
易雪逢浑身冰冷得几乎要冻成寒霜,他的瞳孔已经涣散,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握住了牧雪深搭在他肩上的手。
牧雪深本是想带他直接回蛮荒,没想到他都这样了,竟然还有力气,脸上的兴致更加高了。
易雪逢惨白的唇轻轻动了:“那你想知道自己的下场是什么吗……”
他话音还未落,一道剑光呼啸而来,一声闷响,直直刺入了牧雪深的心口。
牧雪深愣了一下,缓慢低头,看见切云剑从他心口穿胸而过,他又抬起头,看着易雪逢脸上的冷意,突然闷声一笑。
他就算被刺中了心口,也没有一丝血流出,他笑了两声,才抬起手摸向易雪逢的脸庞。
“没关系,吾喜欢你这样。”
切云剑猛地散发出一道凌厉剑意,将他碰向易雪逢的手整个削掉,那手指倏地化为一道雪花飘落而下。
易雪逢恢复了些力气,挣开他的手后退几步,面无表情看着他。
牧雪深的身体一寸寸化为雪花一点点消散融化,半张诡异的脸庞竟然还在笑。
“小仙君,你可要记住吾的名字啊。”
他话音刚落,整个身体便化成了雪堆,轰然倒下。
切云化为人形,扒着那雪堆一口将他还没融化完的手臂吞了下去。
那雪大概寒意太重,切云啃完后整个人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易雪逢双腿一软,切云立刻冲上前一把扶住站都站不稳的易雪逢,担忧道:“爹爹!没事吧?”
易雪逢脸色惨白地摇摇头,被切云扶着坐在了一旁凸出地面的粗壮树根上。
切云看他脸色恢复了些,才松了一口气,他趴在易雪逢膝盖上,仰着头看他:“爹,那人是谁啊?”
易雪逢眼底一阵冰冷,他抬手轻轻将切云额前的发拨到耳后,虽然手指还在微弱的颤抖,但是比方才知晓牧雪深身份时却已好了太多。
他沉默许久,才开口道:“他是当年杀了我的人。”
切云一愣,险些直接蹦起来。
易雪逢一把拉住他,示意他别冲动。
“当年我杀过他一次,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没有死。”想到这里,易雪逢的手又开始不自觉地发抖。
牧雪深非但没有死,反而还躲在蛮荒魔修中暗中观察,当年易雪逢被正道之人围困身死,怕和他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之前易雪逢见到牧雪深冒充他模样时,那种没来由的恐惧感也有了解释。
当年易雪逢还未身死前,牧雪深看中的便是他那具躯体,而且还跟了他许多年,自然对他的一举一动十分了然。
当年牧雪深要夺他身体之事,他连宁虞都没有说过。
切云眼圈都红了,被易雪逢抓着手不能蹦,只好原地跺脚,把旁边的树根险些跺碎:“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易雪逢点点头,不知是不是知晓了那个冒牌货的身份,他的神色已没了之前的凝重,毕竟不知来历之人,才是最令人恐惧忌惮的。
“我们会杀了他的。”
方才牧雪深应该只是一抹分神,本体应该还在蛮荒。
易雪逢本来还以为调查自己当年身死之事会极其困难,没想到只是来个仙道大典便让他见到了罪魁祸首,而且那牧雪深似乎没有认出他来,还当他是个诸事不知的少年。
易雪逢看了看周围的狼狈,深吸一口气,道:“等我们从云胡城回去,就想办法去蛮荒。”
切云气得依然在跺脚,愤愤道:“好,我到时候一定要吃了他!”
易雪逢回想起方才切云吃牧雪深手臂的模样,没忍住轻轻笑了笑,他抬手点了点切云的眉心:“你啊。”
切云闷闷地在他掌心蹭了蹭,还是很不开心。
易雪逢道:“夜芳草他们如何了?”
切云没好气道:“已经安全了,那几个小崽子除了会叫还知道什么啊,我都被他们吵死了。”
易雪逢无奈道:“他们还是个孩子。”
切云哼唧:“我也是啊,我今年才九百岁呢。”
易雪逢:“……”
“好了。”易雪逢挣扎着站了起来,不想和九百岁的“孩子”争论谁是孩子的问题,他轻轻吸了一口气,道,“你不是想吃东西吗,方才那只火镜鸟喜欢吗,我们去吃?”
切云这才不情不愿地点点头,被易雪逢牵着乖乖去吃鸟肉去了。
火镜鸟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切云盘腿坐在地上,啊呜啊呜地大口吃着被火烤得正熟的肉,没一会就吃得开心了,膝盖还晃来晃去,惬意得不得了。
易雪逢却没多少胃口,坐在一旁的树下看着自己的手出神。
牧雪深那带着恶意的话一直在他耳畔回荡,虽然他表面上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但是内心却早已翻江倒海。
剜心之痛,彻骨之寒,就算过了百年依然牢牢印在他的脑海,怎么抹都抹不去。
他的手越来越颤抖,眼圈微微发红,恨不得现在就冲去蛮荒将牧雪深碎尸万段。
切云欢天喜地回过头:“爹爹,这肉好好吃哦,你不来尝尝吗?”
易雪逢猛地握紧手,缩进宽大的衣袍中,他抬起头轻轻一笑,仿佛方才那铺天盖地的怨恨和痛苦都是假象。
“不必了,等你吃完我们就去南境,若是时间相差太大,他们怕是已等了好多日了。”
切云吃得满嘴是油,拼命点头,再次去吃了。
片刻后,切云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胡乱抹了抹嘴,带着易雪逢飞去了南境。
去南境的路上,两人遇到了许多眉心佩戴着灵分玉的修士,切云一见到灵分玉就两眼放光,有好几次都想要下去抢东西却被易雪逢制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