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都……没……说……”
一字一顿还有拖泥带水的尾音儿,可见任逍遥真是脱力得厉害;
然而脱力如此厉害还能关注八卦, 可见任逍遥的心不是一般大。
拖着任逍遥的青樾力不从心,只能乌龟似的朝忙于吵架无心其它的众人聚集位置缓慢移动,而迟李恩最后尝试以理服人。
“队长!我向来敬重你, 但这次……”望向被麦穗护在怀里呛着血沫拼命喘/息的甘乐,迟李恩的双眼充血通红:“我做不到!”
迟李恩双手握拳,由于蓄力而鼓起的青筋从手背蔓延到上臂:“我不可能因为Locker所说子虚乌有的一些事就放弃甘乐!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几乎瞪出眼眶的眼睛盯住躲在师乐背后露出半张脸的Locker, 迟李恩艰涩嘶哑,下唇不住地颤抖:“Locker,你自问甘乐对你怎样?!我们合作这些年来,她舍命救你多少次?!但凡你有点良心,能眼睁睁地看她这样么?!看着她断气、看着她离开这个世界?!你忍心么?!”
“可……”望向视线已经不能聚焦,脸色青白的萎靡在麦穗怀中的甘乐,胸口同样酸涩的Locker缩缩脖子,眼泪掉得更是厉害:“我也想救甘乐……呜呜呜……如果我可以……我一定救她……嗝……呜呜……”
用力抽抽鼻子,倍感愧疚的Locker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是这次不行……我不能……呜呜呜……我会死……我不想死……”
“对不起……呜呜呜……我不想死……”
师乐见状不悦地蹙起眉头,单手把Locker拎进自己怀里。
按着Locker的脑袋不让他看甘乐的惨状,神色严肃的师乐一字一板道:“你不能放弃甘乐,我理解,但我同样做不到让Locker冒任何风险。你如果非用甘乐救过Locker来说事,那我不得不提醒你,在救命这件事上,我们所有人都欠Locker的!”
“你扪心自问,没有Locker,我们得死多少来回?!恐怕现在坟头草都不止十米高了吧?”
“Locker的性子软,他能做到的事情从不会拒绝。以前大家那么多次险象环生,他什么时候推脱过?如果这次Locker不是真救不了甘乐,他不可能拒绝。”
“你不能眼睁睁看着甘乐死,对不起,我也做不到看着Locker送死。”
突然,瘫软在麦穗怀里的甘乐剧烈抽搐起来。
胸口碗口大小的透明窟窿咕嘟咕嘟地冒着血泡,勉强止血的伤口肉茬蠕动,好似在挤出甘乐身体里最后一滴鲜血。
艾米和麦穗竭力控制着甘乐僵直的身体,不让她乱动,以防伤上加伤。
原本不想插手乐师冒险队内部事情的麦穗紧咬下唇,她做不到看着一条年轻的生命就此逝去,于是朝Locker喊道:“还没有试过,你怎么知道你救不了她?”
“你能力那么强大,你确定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你真要看着她死么?!想想办法!”
“拜托你,想想办法啊!”
同样对Locker见死不救行为有些成见的艾米几人的视线同时投向Locker,其中满是祈求和希望。
咬紧腮帮子的Locker看向努力汲取空气的甘乐,又同众人带着谴责意味儿的视线交汇,终于深吸一口气,声音颤抖道:“我……”
“我可以试试……”
迟李恩闻言第一时间看向Locker,恨不得伸手直接把Locker从师乐怀里拖走。
护着Locker往后退上半步,师乐不悦道:“让小废物把话说完。”
“但是!”Locker紧张地仰头看向揽住自己的师乐:“等甘乐的伤势恢复道可以靠药剂救治后,你们一定要打断我的治疗。”
“你知道,治疗一旦开始,除非外界植物的生命力耗完或者伤者痊愈,不然我是没办法主动中断的。所以只能靠你们了,记得!一定要打断我!不然我……”
Locker咬咬下唇,不敢想象治疗如果没有被打断的话自己会怎样。
Locker治疗天赋的本质可以用一个例子说明:伤者相当于抽水机、伤口相当于半空的水桶,Locker相当于一根导水管,而植物的生命力则是水源。在治疗过程中,伤者会不停抽取生命力,直到将自己这边的水桶灌满。
治疗停止与否不是Locker这根导水管能够决定的,而是取决于抽水机和水源。
虽然乐师冒险队合作许久,但其他成员还从来没有尝试过打断Locker的治疗,甚至连Locker自己都不确定治疗过程能否被打断。
而现在……
Locker只能赌,也不得不赌了。
哪怕师乐并不赞同Locker如此冒险的选择,他最后还是尊重了Locker。
跪坐在甘乐身边的Locker收敛心神,从草地、灌木到远处森林——Locker周遭的绿色植被如同褪色般枯萎。
焦黄取代翠绿如流淌的颜料般蔓延开来的同时,Locker的双手凝聚起两团青绿色的生命力。
随着Locker双手缓缓下沉,愈加浓艳的生命力落在甘乐胸前穿透的伤口上,逐渐修补起撕裂的血肉。
就在甘乐身侧的麦穗和艾米,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甘乐胸口的肌肉、血管和肋骨重新生长出来,生命力重塑血肉好像同织布机编制布料一样容易。
所有浴火重生都是鲜/血淋漓的,同样,甘乐的新生伴随周边大片植物的枯萎死亡。
待到甘乐的伤口愈合将近百分之五十左右,可以靠药剂维持生命后,师乐便有些迫不及待地插手进来,试图打断Locker的治疗。
气血之力、血脉之力、精神力,师乐使出了他所有能动用的力量,都没能让这次治疗停止。
师乐脸色一变,淡定不再。
意识到事情不对的迟李恩和任逍遥的队友们也使出浑身解数,甚至好不容易赶回来的任逍遥和青樾都运起所剩无几的力量出手了,可惜并没有任何作用。
从Locker手心源源流出的生命力像是吃了秤砣的王八,铁了心要治愈甘乐。
眼巴巴望着师乐的Locker到底是没能憋住眼泪,沙哑着哭腔道:“队长……”
“我不想死……”
“乐哥哥……救救我……我不想死……呜呜呜……”
“我还没和你表白……呜呜呜……”
“乐哥哥……救救Locker……求求你……”
“乐哥哥……”
焦心不已的师乐保持着脸色的镇定,竭力安慰Locker:“没事儿,小废物别怕。”
“别哭,哭什么?我在呢,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师乐说着抱起无法行动的Locker,将人抱进飞行器,关紧舱门。
然而薄薄的合金属并不能阻止顽强执拗的生命力,所有人都可以清楚地看到淡绿色的薄雾从飞行器飘出,一板一眼地治愈着甘乐的伤口。
“乐哥哥……”满脸泪痕的Locker由于恐惧而浑身冰凉:“我好怕……我真的……真的不想死……”
“我死了会怎样啊?”
“人死了之后,会去哪呢?”
“我要是可以变成书里灵魂就好了……那样也不算死,对不对?”
紧抱着Locker的师乐嗓子发哽,胸口好似压了块石头:“治疗结束就好了,没事的,你治疗我们那么多次都没事。”
“不会有事的。”也不知道师乐是在宽慰Locker,还是在宽慰自己。
飞行器外,甘乐的伤口缓慢而坚定地愈合着。终于,仅剩的最后针尖大小的血痕收口——
双眼充满红血丝的师乐打开飞行器的舱门,望向脸色重新红润起来的甘乐,露出嘲讽的笑容。
迟李恩迟疑着询问:“Locker……呢?”
“死了。”师乐一如既往地声音冷淡:“在我怀里,像古墓里发掘出来几万年的糟粕东西似的风化,轻轻一口气就吹走了。”
刚刚还暗自埋怨Locker不救人的朱阳几人胸口像是捂了团冰,此时都不敢看师乐的眼睛。
直接要求Locker救人的麦穗和迟李恩更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师乐,他们知道自己连说一句‘节哀’都没有资格。
而此时的青樾,正肃穆地望着手心里忽然出现的一颗种子,他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这颗细小种子上Locker特有的生命气息。
青樾正想再细细感应一番,这颗细小的种子却如同融化在空气中般,消失不见。
第64章 青怼怼上线
众人重新登上完成自我修复的飞行器, 神色恢复如常的师乐坐在驾驶位上,声线平稳地副驾驶上的迟李恩道:“飞行器启动准备。”
深深凝视师乐侧脸半晌, 迟李恩熟练地按下身边的按钮,电子音再次响起:
“飞行器自我修复完成百分之三十。”
“舱体修复完成,隐形模式可重新启动, 防御模式可重新启动。”
“武器系统大幅受损修复失败,攻击模式不可启动。”
……
“飞行器能源不足,建议补充能源。”
“飞行器战力大幅下跌,建议继续修整。”
“是否重新开启隐形模式前进。”
随着迟李恩按下‘确认’按钮,师乐踩下油门,飞行器缓慢移动起来。
除了脱力熟睡的任逍遥和依旧昏迷的甘乐, 所有人都于心有愧地竭力转开视线, 不去看只有青樾一人的座位。
死亡是沉寂的,如同被黑洞吞噬的空间般渺无声息。舱内的世界被Locker的死亡感染成冰冷的灰色,浸没在这片空间的所有人都变得沉默,呼吸也轻轻地,怕惊扰了什么。
性格爽直的麦穗总是无法自持地想起自己要求Locker救治甘乐时的言语,当时的义正言辞和对甘乐的怜惜, 如今全部转化为对Locker愧疚。
麦穗克制不住地,一遍又一遍地反思:‘如果我不去要求Locker,他是不是就不会死?’
‘我说的话, 到底是不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为了拯救甘乐的生命而牺牲Locker的生命,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胸口像被塞进冰库似的,瑟瑟的冷同泵出的血液一起流经全身, 甚至头发丝都挂上寒霜麦穗只觉得整个人
都冻得冰凉。喉咙口也堵得难受,像黏了融化的胶囊,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眼珠僵硬地转动,麦穗的视线落在侧前方板正坐直的青樾身上。
抠在座椅上的手指紧了又紧,终于做出什么决定的麦穗站起身,走到青樾跟前。
“有事?”抬头望向麦穗苍白的脸和几乎被咬破的干裂嘴唇,青樾挪身为对方让出半张座椅淡淡道:“坐下说。”
想起这张座椅曾经被还鲜活着的Locker坐过,麦穗浑身的皮肤都好似被拉扯般绷紧了,鸡皮疙瘩也立起来,只能涩声道:“不了。”
视线钉在麦穗更加苍白的脸上几秒钟,青樾起身坐在座椅边的扶手上:“怎么了。”
“青遥……”深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去,眼圈通红的麦穗拳头攥得骨节都青白,仿佛在给自己打气:“我要求Locker救甘乐,我做错了么?”
青樾抬眼,视线掠过麦穗愈加不安的表情,又落回自己空荡荡的掌心:“你为什么要求Locker救甘乐呢?”
垂头略犹豫几秒,重新望向青樾的麦穗回答坚决并且多了几分底气:“因为如果是我,我宁肯自己死也做不到看着一个人死在我面前。我当时要求Locker救甘乐也没想那么多,只是想救她。”
“是么?”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青樾歪着头看向麦穗:“真是这样么?”
“我相信,如果是甘乐即将受到伤害的一刹那,很多人都会不假思索地替她挡上去。你会这样、我会这样、Locker会这样,大部分人都会这样做。”
“因为这可以说是人类的一种本能,内心深处的善良驱使的本能行为。”
“当生死一瞬容不得人权衡利弊得失的时候,哪怕平时胆小的人也会热血上头为队友、为朋友、甚至为陌生人付出生命。”
“当热血上头的冲动退去之后呢?冷静下来,看着濒死的人,你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换他的生命么?”
“那时候就算你不考虑自己,你也会忍不住考虑深爱你的朱阳、等在家的父母、还有你的知己……你会忍不住想,如果你为了救人而死,他们会怎样呢?他们会难过吧?”
“你想得越多,越不会做。反而,你来不及想那么多,本能的善良才有机会左右你。”
“现在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你愿意么?如果当时能救甘乐的是你,你愿意用你的生命去换她的生命么?”
麦穗想说愿意,她也认为自己应该说愿意,甚至必须说愿意。可是对上青樾那双似乎能看透一切的澄澈幽深瞳孔,麦穗做不到,她几次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
“不愿意,对吧?”青樾耸耸肩,意味不明地笑起来:“我也不愿意。”
“这二十年来,我遇见无数人——老师、朋友、同学,还有我十分敬佩的克里斯。但我只愿意为萧越死。我愿意用我的命换他的命,无论何时。”
“如果你们被虫族杀死,你们我会真情实感地为你们伤心流泪,能做到的话还会努力为你们报仇。但如果给我一个机会用我的命换你们所有人的命,我不会这么做的。”
“哪怕我一个人能救你们所有人,我都不会为你们付出的。”
“因为我只有一条命,哪怕救了你们所有人,你们的命也不是我的。”
在这之前,麦穗为自己找了许多理由。倒不是为自己辩称没有错,她只是希望能让自己好受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