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杨禁听见了这个信息,脑中闪过一个重要的东西,“十八年前,‘圣子降临’计划宣告破产,最后一个样本被摧毁的同年,时一羲出生了,没有人能证明他的出生信息,他从哪儿来,他到底是谁。一个因为基因全部降为普通而被摧毁的样本,一个从小到大都木讷废物至极的少年,什么都学不会什么都理解不了,但是却在一夕之间拥有了非一般的力量……这难道仅仅是巧合么?”
他严肃的看着所有人,说出了他的猜想。
“你是说……一羲是那个本应该被摧毁的样本,但是机缘巧合活了下来?”何寻说,“如果是真的,那这件事已经不是我们控制的了。”倏地,他腾的站起来,“基因密码!”
“什么?”大家异口同声。
“如果这个猜想成立,那么他就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基因密码。”何寻说,“我曾参与过那部分项目的编写,具体的密码逻辑我不清楚,我只知道那是一个口令密码,能够控制和重启。”
“所以他才变得六亲不认!”封盲拍手,“这个故事讲的通!”
白允慈却给所有人泼冷水:“这只是一种猜想,再怎么讲得通,如果一开始就是错的也没有用。这些不成立的话怎么办?要用什么别的东西来解释?寄希望于十几年前的是一个都市传说,不如找到一些实际的证据。”
杨禁揉了揉眉心,说:“前者如果成立,那么他一定在官锦城的手上。Pony,我的追踪器到哪儿了?”
Pony说:“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她的声音晃了晃,屏幕上出现了达莉娅的脸。她紧紧的贴着屏幕大喊道:“你们快来啊!鹰司醒了……啊!”
随着砸东西的巨烈响动,画面不见了。
第64章
众人跑到了鹰司的房间,里面乱糟糟的一片,鹰司情绪很不稳定,比情绪更不稳定的是他的四肢,所到之处连砸带扔,达莉娅极力的想要阻拦,但又怕伤害鹰司,一副纠结的样子。终于其他人来了,她才见到救星。
“鹰司,住手!”封盲上前去拦鹰司,那副机械的身躯虽然失控,但力道却比常人大上许多,一下子就把封盲推翻在地。
“滚!”鹰司大叫,“你们把我变成了什么?你们滚啊!”从醒来之后他看到自己这副“身体”的第一眼时,他就处在了癫狂的状态,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事情也清晰的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他亲眼看着自己被切割成了好几块,因为过程太快了,以至于他的身体分开时,人还没有完全死透。所以他什么都记得,也什么都清楚。那时他明白自己死了,所以当他睁眼的时候以为自己在做梦,并且还有过那么片刻的窃喜。
可惜不是这样的,他的脖子跟金属紧密相连,对这个身体陌生至极,到处都是冰冷的。他同机械打交道,但是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把我变成这个样子……”鹰司把连着自己身上的最后一根线撤掉,“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不叫我干脆死了!”他的运动神经跟这副躯干还未磨合好,身体微微一晃便倒下了,懊恼的用手捶着地板。达莉娅见他这样十分不忍,说道:“鹰司你不要这样……白医生为了救你耗费了很多精力,你……”
鹰司怒道:“我愿意让你们谁救我么?”
“你!”达莉娅被他吼的一句话都说不上来,她握紧拳头想要动手,杨禁拉住了达莉娅的手,摇了摇头。
只听一旁的白允慈冷冷说:“你不愿意这个样子是么?那好,我帮你拆下来。”他拿了一把刀快步走向鹰司,拽起他一只胳膊便在肩胛连接处下刀。
“你做什么!”鹰司下意识的抽手回来,没想到白允慈攥得死,“放开我!”
“放开你?”白允慈说,“这件事确实是我做的不对,没有征求你的同意就把你变成了这个样子,现在既然你不愿意,那我再把你复原成之前的样子,只剩下一个头颅在一堆烂肉里慢慢腐烂掉好了。我千辛万苦的救你并不是为了要你一句报答,这跟我没有一丁点关系。我救你仅仅只是因为这件事我能做到,救活了你再杀了你,对我而言也不算什么事儿。”他说着,手下的刀已经用力。这副机械身躯对于武器的抗性其实非常高,普通刀刃根本不会伤害它一丝一毫。但是白允慈经手过这个身躯,对于那些细微的骨骼连接处他非常清楚。之前为了让鹰司能够适应,他和封盲把躯干各方面的数据调整的更加贴近真实人类,相对而言,拆筋卸骨也相对容易一点。
他是医生,闭着眼都能把人完美分尸。
“老白……”封盲想要阻拦。他知道白允慈是认真的,他担心鹰司再把白允慈的怒意激发到无法收拾从而丧命。“杨禁。”他拉了拉杨禁的胳膊,“怎么办?”
“……”杨禁也有点没主意,白允慈跟他交代过情况,可“知道”和“看到”是两码事,以前那个活蹦乱跳的少年现如今变成了一个冰冷的机器,任凭谁都无法一下子就接受,哪怕是一个成年人可能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适应,所以鹰司的崩溃在他看来也并不是没有理由。
这么会儿眨眼的功夫,白允慈已经把鹰司一只胳膊卸了下来,当他去拽鹰司另外一只胳膊的时候,鹰司哇哇大哭了出来:“拆什么拆!你在我头上来一枪好了!废这个劲儿干什么!你把我弄成这个样子,我还怎么做人!一羲也骗我!他说我是他最好的朋友,可是他不记得我,还要杀了我……呜呜呜呜……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的人是我?”
他平时本就聒噪,一喋喋不休地说起话来连人工智能都嫌他烦,他的很多想法和举动都很天真,那种天真是最招人烦的,近乎一种无知的幼稚。他又爱闹,闹起来只有时一羲能够忍他,时一羲说鹰司是自己最好的朋友,鹰司爱装作勉为其难与他做朋友的高姿态,但实际上,也不知道是谁在迁就这谁。
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再怎么哭再怎么闹,也不会有人站在他这一边了。
那个总是站在他身边的人,亲手把他弄成了这个样子。
鹰司直直地躺在地上哭,也不反抗,其他人无奈,白允慈说了一声:“你们先出去。”众人这才作鸟兽散。
白允慈用力一甩,刀贴着鹰司的脸插在了地上。鹰司抬起眼来,含着泪水看向了白允慈,白允慈冷声说:“有本事不要麻烦别人,自己动手。”
鹰司不动。
白允慈说:“行。”他拍了拍手,然后去到一个还勉强运转的机器前,动了动手指,调整了几项数据,鹰司立刻就感觉到了疼痛直冲脑门。
“我可以把你的数据调整得更低一些,这些机械的神经每一根都连接着你的大脑,它们就像真实的身体一样,哪里受到了一丁点伤害你都能清晰的感知到。”白允慈说,“你也可以选择活活疼死。折磨人的方法我有的是。”
“你是不是跟我有仇!”鹰司叫道。
“没有。”白允慈说,“但是你的命是我救的,我也有权利在你寻死腻活的计划中做出一些自己的抉择吧?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那么多人寻死不得,也有那么多人求生不能,你不觉得自己能够随意的选择生或者死,本质上已经是很幸福的事情了么?”
鹰司瞪大了眼睛看着白允慈,磕磕巴巴地说:“你在说什么鬼话?”
“我说鬼话?”白允慈蹲了下来,目光与鹰司持平,“那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么?”
鹰司低下了头,醒来之后一直持续的亢奋状态忽然冷却了下来,没有了胡乱砸东西的癫狂做掩饰,反而浮现怯懦的神态,而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
年纪轻轻,大起大落,人生在一个节点完全发生了转变,他什么准备都没有做好,面对挫折本能的想要找那些外界的理由,或者让自己不去直接面对。口不择言的疯过闹过之后,他颓然的发现,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害怕和恐惧才是充斥在他大脑里全部的信息。
“你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对不对?”白允慈淡漠地说,“那我告诉你你在做什么,你像个矫情的疯子一样哭天喊地,质疑别人对你的帮助。十六岁确实不是个需要负责的年纪,但是,以你的表现来看,你也确实不配再活在这个世界上。可笑的是,你连自己结果自己的勇气都没有,勇者并非天生是勇者,但懦夫一定是天生是懦夫,是不是?”
他的每一个字都冷到极点,像是冰锥一样插在了鹰司的心上——也许鹰司也没有心,那个在机械躯干里不停运转的只不过就是一个机器罢了。但是他能够感受到那股酸涩的疼痛,那种被言语羞辱但又无从反抗的悲伤。
白允慈说的对,他的本质是懦弱的,只会靠着大声说话来装作强势。
他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不配。
像是被蛊惑了一般,鹰司慢慢地拿起掉落在地上的刀,刀刃锋利,剩下的那只机械手臂他使用的也不是很灵活,但只需要稍微转动一个方向,刀尖就会朝向自己。
刀尖颤颤巍巍的,鹰司的眼神有点涣散。
“废物!”白允慈一巴掌猛地抽了鹰司一巴掌,鹰司手里的刀飞了出去,整个人也跌落在地上。“自己想,想明白了再死!”白允慈斥责,起身离开了。
大家见白允慈黑着一张脸走出来,封盲忙问:“怎么样?”
“这小子是死是活跟我没关系。”白允慈说,“他最好赶紧死,省的浪费资源。”
杨禁从门缝里撇了一眼,鹰司还是瘫坐在地上,如同雕塑。“让他自己冷静一下吧,达莉娅,你看好他。”杨禁说,“现在我们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对了,Pony,你说那个追踪器在什么地方?”
经过刚刚的一场混战,大家都忘了这件事儿。Pony说:“那个追踪器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在厄瑞玻斯。”
“南极?”杨禁问。
“对。”
封盲小声嘀咕:“为什么去那么冷的地方。”
杨禁低头沉思片刻,说:“我要见文颂。”
文颂一个人被关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是个不怎么见光的房间,每天固定的时间里会有机器来给他食物和水。孤寂的环境可以逼疯任何人,但文颂没有,他很平静,保持着得体的姿态,好像只是借此机会休息一下,并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惊慌。
杨禁在进门之前确认了文颂的状态,他隐隐知道,现在进去的话,等于承认在双方沉默的角逐中自己已经落于下风。
杨禁象征性的敲了敲门,示意有人来了,文颂一动不动,闭目养神。杨禁对于黑暗的环境有很强的适应性,在这里,他只能看到文颂的一个轮廓,而文颂也能隐约看到他。
诡秘的就此展开。
“有时候我很想知道,你这辈子到底都经历了什么。”杨禁说,“政治家是不是跟我们都不太一样,你们才应当去当战士。”
文颂说:“只是我们都战斗舞台不同罢了,杨禁,我只是个普通人。”
“但是你们几个普通人把世界操控于股掌之中。”杨禁让自己的状态尽量轻松一些,“你在这里一个人呆了也有 一段时间了,有没有什么想要跟我聊的?人生或者哲学什么的?”
文颂笑了笑,说:“我不跟年轻人聊人生哲学,你有你的路要走,像我这样的老头子,实在没什么可拿来跟年轻人说教的东西。”
“是么?”杨禁说,“最近发生的事情倒是让我有一些感触,好想曾经很多不会发生的事情都在悄然发生,你们有没有设想过,我们的世界最终会变沉什么样子?一切都变得越来越容易,还是越来越复杂?”
“这要看你怎么定义容易或者复杂了。”文颂说,“你觉得现在是简单还是复杂?”
杨禁没想到文颂把问题抛了回来,只能说:“算是简单吧。世界变得很小,不,准确来说,在科技文明的驱动之下,宇宙也并非那么浩瀚。也许生活在这个时代下的人们是幸运的,大家说着同样的语言,拥有共同的文明基础,不必在费尽心思的去理解别人,因为别人跟自己是一样的,大家都在做同样的事,世界像水一样清澈,这很好,不是么?”
文颂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但是有些东西始终是不同的,就算我们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改变。”
“什么?”杨禁问。
“根植于我们每一个人身体最深处的基因。”文颂说,“它决定了我们长什么样子,拥有什么颜色的头发和眼睛,以及性格是好是坏。你所说的文化也好语言也好,都是建立在上层建筑里的东西,而社会的底层,是这些根本无法改变的‘人性’。‘人性’孕育了善与恶,是与非,大部分人可以通过教育去塑造,但是教育并非万能。”
杨禁问:“如果有人想要去改变呢?”
“人可以被改变么?”文颂反问了一句,忽然,他笑了出来,低低沉沉的,但是听上去异常诡异,“杨禁,如果是你的话,你要怎么办?”
杨禁说:“我想什么重要么?你不妨想想,我要不要趁火打劫?你们人类,欠我太多了。”他说罢起身就走,文颂忽然叫住了他:“杨禁!你什么意思?”杨禁从文颂的口气中听到了一些波动,于是他淡定地说:“字面意思。”
“杨禁!”
“我没功夫理你,你继续冥想吧。”杨禁说,“但愿这里是一座通天塔,外面洪水滔天也与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