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他们想找到那些退役的人进行……”杨禁说不好是实验还是计划,故而不再分析下去。他换了稍微轻松一点的口气,说:“那么,你们有什么想问我的么?”
孟蝶问:“你现在为谁做事?千帆?洲际联盟?还是圣地?”
“谁都不为。”杨禁说,“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情。”他让烦烦调出了洲际联盟发过来的所有信息,ZZ用极为冷淡的声音召回他,但是他从未有过任何回复。
这个过程中,孟蝶一直盯着杨禁,好像她才是审讯的那个人。一直到听完了所有的消息,她的嘴巴才动了动,只吐出了四个字:“不要回复。”
“看来我的直觉还是挺准确的。”杨禁笑笑,朝着孟蝶稍稍坐近了一些,“你还知道什么?”
孟蝶说:“我只想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我对手下败将的问话可没什么太大的耐心。”
一旁的鹰司噗嗤就拍大腿笑出来了,达莉娅看热闹不嫌事儿多地说:“姐姐,我欣赏你。”
杨禁也笑了,不过有点无奈:“为了你们的安全,暂时请先不要离开。有事儿找那个人。”他指了指封盲,“他有的是钱,别客气。”
“不,我要走。”孟蝶坚持。
杨禁说:“那我们再打一架?”
孟蝶问:“你哪儿来的勇气?”
杨禁只是游刃有余一般地盯着孟蝶,但他感觉到旁边的时一羲好像往前动了一下。他拍了拍时一羲,示意他没事。
“不要看着我了。”孟蝶好像读懂了杨禁的眼神,“我能说的都说了。二十年前的千帆跟你现在所知道的千帆并不是同一个世界。在这过程中,有太多人更换,太多人销声匿迹,太多人被历史所掩埋。而我们真的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沙子。”
“不会的。”杨禁说,“你对这个世界所做的贡献,我相信一定可以找回来。”
“没有意义的。”孟蝶说。
这场谈话到最后有几分无疾而终的意味,没有更多的有效信息,没有洲际同盟也没有圣地,好像只是了解了一下两个寒酸的中年人的辉煌过去。
还有几分苦涩。
最终在何寻的决定下,他跟孟蝶暂时没有离开这栋大楼。大家各自散场,杨禁独自一人去了天台上透气。
“走路不用偷偷摸摸的。”杨禁说,“再轻我也能听到。”他转过身来,不意外地看到了时一羲,“有事儿?”
“该吃饭了。”时一羲说,“是白医生叫我来叫你的,不是我自己要来打扰你。”
“没关系。”杨禁对于时一羲蹩脚的辩解没有什么反感,“不算打扰。”
时一羲大着胆子问:“你在想事情么?”
“嗯,很多事情。”杨禁招招手把他叫到了面前,手指在他的眉心一点,“你刚刚也从头听到尾,能想到什么?让我看看你的小脑袋瓜有没有再开窍一点。”
第32章
“我……”时一羲用手摸了摸额头上刚刚被杨禁点过的位置,“我其实没听懂。”
杨禁问:“哪里没懂?”
时一羲说:“为什么孟……”他说到这里就停了,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孟蝶。
杨禁说:“你叫她孟阿姨吧。”
“她说二十年前和现在的千帆是两个世界,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懂。”时一羲并没有选择杨禁的答案,而是接着往下说,“而且,二十年前他们两个也不过二十出头,已经厉害到可以去执行秘密任务了么?”
他说话的时候,杨禁一直看着他,那个目光叫他有点不太好意思,总觉得自己说的东西很愚蠢。他羞愧地低下了头,问道:“我的重点是不是不对?”
“不是。不过我可以解答你。”杨禁说,“潜能这个东西跟年龄没有多大关系,越是优秀的人,他们的潜能越能提早显现出来。对于一般人来说不到二十岁就成为外科大夫是不大可能的,但是对于拥有超常潜能的人来说,这不是什么难事儿。”
时一羲说:“也许二十年前真的有什么很重大的事情?”
“这就没人知道了。”杨禁笑道,“总不能按照那个云里雾里的名单挨个找过去吧?找到这两个人已经废了这么多工夫,我们没时间再去找别的了。况且二十年前的资料……哎,Pony要是还在就好了。秘密任务……”说到这里,杨禁的笑容有些唏嘘和不屑,不过都是很轻微的意味,“总不能是什么造福人类的秘密任务吧,时隔二十年都没有出现,难道他们的任务失败了么?”
时一羲趴在护栏玻璃上,眼神越过天台直到远方。奥罗拉是一个繁华的都市,每天都是繁忙而喧嚣的,然而天空中的云朵却是那么悠闲自在,连飘动的姿态都那么悠扬舒展。他的目光从天空慢慢向下走,看着路面上渺小如蚂蚁的行人,自言自语地说:“既然是千帆要做的事情,那么肯定是对人类有好处的事情。”
杨禁问:“为什么?”
“因为……”时一羲认真思考,回答,“因为你就是一个很好的人,他们应该也像你一样吧。千帆的存在,不就是为了保护那些无辜的人免于苦难么?”
杨禁还在笑,只是他转过了身,同时一羲一样看着远处,随意地指了指,问:“你觉得这个世界美好么?”
“美好。”时一羲干脆利落地回答。
“我有时候在想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杨禁说,“我总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胸中怀有大爱的人。你看外面,那么多长相相似的建筑,那么多井井有条的街道,你能想到什么?”
时一羲说:“秩序。”
“对,秩序。”杨禁说,“井井有条的秩序,自从低潮纪元开始,越来越透明的秩序。”
人类度过低潮纪元的方式是不断合并做减法,二百多个国家和地区如今只剩下了四个大洲。曾经诸多国际摩擦忽然间不复存在,问题变得简单了很多。不论皮肤是什么颜色,说着怎样的语言,有着怎样的信仰,人们为了生存不得不摒弃这些差异,手拉手走到一起。说着相同的语言,使用相同的文字,共同维护这个已经脆弱不堪的世界。
百千年前的人类所幻想的“地球村”的概念已经被完美实现。
世界的规则少而统一,一切都在朝着透明化发展。
“这样不好么?”时一羲问杨禁。
杨禁深吸了一口气,悠悠说道:“算是吧。”
“诶?”时一羲叫了一声,指着远处说,“那是什么?好像有一群人。”
杨禁顺着时一羲手指的方向看去,大概是在洲际同盟总部附近的街区,有一群排着队伍的人,人数不少,他们当中有人举着牌子,像是在游行。
“烦烦,调一下画面。”太远了,杨禁看不清那些人到底是在做什么。烦烦在他们面前聚合成一个屏幕,上面是游行队伍的特写。“给点声音啊。”杨禁要求。
“事儿好多哦。”烦烦不耐烦地把声音也调了出来,一下子涌来的喧闹让刚刚还沉浸在静谧中的杨禁与时一羲有点受不了。
那些人手中举着各种各样的牌子,上面写着不同的语言,他们也说着不同的话。烦烦把这些语言都翻译了过来,原来有人在说想要真正的蓝天白云,想要说不同的语言,想要自由,想要……
时一羲不太明白地看着杨禁。杨禁嗤笑说:“人就是这样,吃不饱饭的时候只想着活着。活着的需求满足之后,又想要这个要那个,永远不知满足。”他本来对刚刚跟时一羲引申的话题有所疑问,但是当他见到那些游行的人之后,他便没了什么疑问:“看来奥罗拉真是个无忧城,叫人用以忘记世界原本残酷的模样。”
时一羲问:“他们为什么不能要求这些?”
“因为世界不是为了某一部分人而存在的。”杨禁说,“总得为了更多人的需求而平衡舍取。你看……”他放大了一个画面,“竟然还有人说要求尊重自己不吃香菜的人格尊严,他旁边就是一个坚决要求捍卫香菜种植的人,这样的人是不是都太拿自己当回事儿了?”
时一羲摇摇头:“我不知道。”
杨禁说:“也许社会法则还不是你现在能理解接受的范畴。好了,让他们继续游行吧,反正每个人都有无数需求,但是他们都太微乎其微了,洲际同盟负责的是整个世界的运转,而不是负责处理居委会杂物,不会有人理他们的。”
“嗯。”时一羲点点头,“我们去吃饭吧,要不然白医生会生气的。”
“你可真是不记仇。”杨禁边走边说,“他可是三番五次找你麻烦的。”
时一羲说:“但是他也帮助过我。他可能有自己的理由,只是我还不知道。我既然不知道他的想法,那么也没有必要去片面的认为他就是一个怎样怎样的人。那样的话,我所认识的他仅仅是我感觉的样子,也并不是真正的他。”
“你想得还挺深。”杨禁意外地说,“如果大部分人能像你这么想的话,那么这个世界可以少很多麻烦。”
“好啦。”时一羲听到杨禁表扬自己,忍不住嘴角上扬,“走吧。”
时间仿佛陷入了一个诡异的矛盾。
他们顺着那份名单找到了与千帆和星标都有关联的何寻与孟蝶夫妇,这是一个不小的收获,但是事情的进程忽然好像在这里停了下来,因为再也没有更多的分支线索可以继续下去了。
一盘散沙掉落在面前,每一粒沙子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惜没有一盆清水将这些沙子聚拢在一起形成一个清晰的图像。
杨禁从未感到如此的迷茫过,越是停顿,就越让他烦躁。
“外面游行的人好像变多了。”时一羲看向窗外,白天的时候只有洲际同盟总部大楼下面有人,到了夜里,长长的队伍在街上如同一条发光的河流。他们举着灯牌,从白天到黑夜,没有停歇过。
“这是今年的第十三次了。”烦烦统计了奥罗拉的数据,“其他城市也有一些,不过规模很小。你们人类啊,总是喜欢在人多的地方闹事,不找点存在感是不会罢休的。”
杨禁有些疑惑,问道:“他们的具体诉求是什么?”
“从来没有统一过。”烦烦说,“每个人的诉求都不一样,好像无组织无纪律一样,不知道在发什么疯。”
展枫站在窗子边,一直凝望着队伍出神。他半侧脸隐没在窗外的黑暗之中,神情有些迷离。
“小枫,你觉得呢?”杨禁叫了他一声,不过他没有反应。杨禁只得走上前去,用手在他面前搓了个响指,“想什么呢?”
“嗯?”展枫猛然回神,才意识到刚刚自己在发呆。他长叹一口气,说道:“大约是对现在无聊的生活腻歪了吧。”
白允慈说:“所以应该把他们都丢到战乱的地方去,他们就会觉得这样无聊的生活简直就是天堂。”
展枫的眼神在窗外飘忽,说道:“人不就是这样么?把自己的欲望看得比什么都重,反正这个宇宙当中也不会有更加强大的文明存在了,所以不就更希望能活得自我一些么?如果……”他的声音逐渐变小,杨禁问:“如果什么?”
“没什么。”展枫摇头,对着杨禁笑了笑。
孟蝶很是不屑他们这种所谓探讨人性与社会的腔调,这群人在她眼中不过还是一群毛头,总对一些周围的现象指指点点,但自己也未必活得多么明白透彻。可是坐在她身旁的何寻像是很感兴趣的样子,一直保持着微笑看着这些年轻人。
“你叫什么名字?”孟蝶朝着时一羲抬了抬下巴,示意自己在跟时一羲说话。
“我?”时一羲说,“我叫时一羲。时间的时,一个两个的一,羲……”他在想用哪个表述比较容易明白一些,杨禁便说:“伏羲的羲。”
“伏羲?”孟蝶问。
“不是吧阿姨!”鹰司插嘴,“你连伏羲都不知道?你小时候没有看过神话故事么?”
孟蝶一拳砸在了鹰司的头上:“给我闭嘴,臭小子。”
鹰司让她给砸蒙了,整个人目光呆滞说不出话来,紧接着他就开始流鼻血。这时他才醒悟过来,慌慌张张地说:“我靠流血了!脑浆都被你砸出来了!疼死我了!”鹰司不是什么安静的人,闹起来能把房顶掀翻。时一羲在他身边手忙脚乱帮他擦血,自己却语塞了,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光剩下着急了。
“来,把头抬起来。”何寻过去帮鹰司止血,“小蝶,不要对小孩子这么凶。”他的动作很轻柔,鹰司缓过来一些,非常不解地问:“叔叔,你为什么要娶这么爱打人的阿姨啊?我看你就很温柔,平时有没有被她欺负被她打?哎,为什么女人都这么凶?”
“臭小子你再多说一句!”孟蝶威胁他。
“小蝶,不要闹。”何寻好心规劝,把鹰司拉到了一边儿去,对他说,“我并不觉得小蝶是个很凶的女人。她也许有一套自己评价事物的标准,也许跟我们大多数人都不一样,但……那又怎样呢?”
“我靠!会死人的啊!”鹰司说,“你说得倒是轻巧。”
何寻笑道:“等你有了很喜欢的人,你就知道到底会不会死人了。”
封盲打了个哈欠,说:“不行,我咖啡劲儿上来了,我要去睡觉了,大家晚安。”
“我们也去睡觉了。”孟蝶站起来说,“明天早上我们就回武馆,该说的已经都说了,从此我们就当彼此没见过吧,反正我们也只是两个没多大用的平庸中年人而已。”她刚刚走出去一步,转头回到杨禁面前,伸出手来:“星标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