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确定。”杨禁摇头说。
展枫继续说:“如果这两个都不能确定有直接联系,也没办法判断圣地跟这件事有什么直接联系。你们之前所做的一切猜测都是建立在‘我们刚刚跟圣地干了一场所以他们有理由追杀我们’的逻辑基础之上。然而人啊……永远都充满着逻辑盲区。猜想和推测都是停留在感性的模糊条件层面上,什么都不能证明。”
鹰司非常不满展枫的说辞,这对他而言就好像是故意嘲讽挑衅一样,仗着大家没有确凿的证据就故意来摆姿态。他立刻又跟封盲站在了同一阵营里:“我看就是你暴露的信息吧?你怎么证明自己不是专门跑过来当卧底的?现在又在这里说模棱两可的风凉话,你有病吧?有本事你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们啊?投诚得有点诚意吧?别一副自己什么都知道的上帝嘴脸俯瞰别人,我要是给敌人干了那么久的活儿我也什么都知道!你以为你是谁?”
展枫说:“我什么都证明不了,如果你觉得我不可信,就不要听我说的了。”说完,他看向杨禁。
杨禁把鹰司拽到了一边儿说:“别没大没小,小枫在这方面很专业,他不会骗我们,也没有必要。”
“小枫?”鹰司彻底被激怒了,推了杨禁一把,“我他妈忍了很久了!你跟他关系又不代表我跟他关系好!你凭什么管我?他给一羲用了奇怪的药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没找到他算账已经很够意思了,姓杨的我劝你别得寸进尺!我不管你们怎么样,他是你朋友,一羲不是么?一羲还是你的学生呢!他那么相信你,甚至还……”他一口气说了一堆话,到这里却停顿了一下,立刻又说,“你袒护你的朋友,那么我也可以袒护我的朋友。我现在就认为姓展的是个定时炸弹是个不怀好意的内奸,他在我面前晃悠一天我就要骂他一天,有本事你撕烂我的嘴啊!”
他像是龇着牙示威咆哮的小狮子,即便自己没有能力和一个强大的对手抗衡,也要全力捍卫自己的尊严和底线。他用力抬着头,绝不服输一般,抓着杨禁衣领的手指都发出骨骼碰撞的声音。
“鹰司,别闹了。”封盲也不知道鹰司为什么突然就暴走了,明明刚才好好的,这个小朋友总是一点就炸的脾气。他虽然也偶尔会跟鹰司小打小闹吐个槽,但性格上平稳太多了。他不喜欢激烈的碰撞,便和气地对鹰司说:“杨禁他不是那个意思,你先消消气,有什么话好好说。你喝不喝咖啡啊?我给你做一杯拿铁吧,加奶加糖有助于平稳情绪……”
“你也给我滚!”鹰司最讨厌老好人,“都给我滚!气死我了!”
他叫别人滚,自己却先“蹭蹭蹭”地离开了,每一步都迈得非常用力,像是要把地板踩穿一样。封盲无奈,跟杨禁说:“我去看看他,别发起疯来给我砸东西。你们……你们先聊着……”说罢,他也一溜烟地跑了。不知道是真的去看鹰司,还是找个借口逃离爆炸事故现场。
一切就像暴风雨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留下杨禁和展枫两个人沉入诡异的沉默,彼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展枫忽然笑了一声,很轻微。杨禁看向展枫,展枫说:“你看,根本没人愿意相信我。我自己都不能确定之前是否是来自圣地的追击,你把我带在身边,确实是一个定时炸弹。”
“我相信你。”杨禁重复说,“永远。”
展枫说:“但是我并没有把一切都告诉你。”
“这只是时间问题。”杨禁走上前拍了拍展枫的肩膀,“有些事情站在公理和正义的角度去想很简单,但是站在人的角度去想又很复杂。虽然我们都知道当时的选择是最正确的,但是我心底始终深藏着对你的愧疚。如果我当时早抵达一秒钟,也许结局就是另一个样子了。”他的脸距离展枫很近,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展枫。展枫微微垂下了眼睛,表情有些动容。微微蹙着的眉头中央有一颗淡红色的痣,很小很淡,不是如此近的话根本察觉不到。
记忆同八年前重合,只不过当时在这个眉心中央绽放的,是子弹穿过留下的血花。
“可是杨禁。”展枫抬头,“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一切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个样子?”
第26章
时一羲醒了。
每一次醒来都非常疲惫,像是睡了很长很长一觉,睡着了的世界也不怎么踏实,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的世界一片漆黑,没有天也没有地,混沌如万物初始。他想要移动,发现自己轻得像是羽毛,可以随意飘动。
但并没有风。
就在这个时候,他周身浮动起星星点点,像萤火虫一样。那些星光慢慢扩散出去,连成一片,疏密有致,照亮了整个黑暗的世界。这样的景色时一羲有些印象,是天外的世界,是浩瀚无边的宇宙。那些星光将他围绕起来变成了星环,他仔细看,发光的原来不是圆点,而是一个又一个X形,它们一会儿聚合一会儿分离,不知道在做什么。
然后他醒了。
“羲羲你醒啦!”达莉娅开心地说,“你睡了好久啊,感觉怎么样?难受不难受?要不要喝水吃饭?”
“你问题真的好多。”鹰司说,“别吵了。”
时一羲头里还是嗡嗡的,缓了一下才意识到他们在说什么。他摇了摇头,说:“没事,睡久了有点头疼。”
“你最近总是头疼。”鹰司转头问白允慈,“你是不是庸医啊?什么毛病都查不出……”他话没说完立刻收声,神色非常紧张,因为一把剪刀稳准狠地飞来,插在他旁边的墙壁上。
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子飞过去的。
“少废话。”白允慈说。
“我没事,白医生。”时一羲说,“谢谢你们照顾我。就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直在给大家添麻烦,很抱歉。”
“这不怪你。”鹰司说,“都是那个姓展的……算了!不提他了,晦气。”
“我饿了。”时一羲说。
“那我们吃饭吧!”鹰司说,“也快到吃饭的时间了。”
“哦对,吃饭。该吃饭了。”封盲这才想起来,“但是我这里没吃的啊……我去买吧,你们谁要跟我去?”
“你先喝杯水吧。”白允慈难得好心的给时一羲倒了杯水。时一羲说着“谢谢”接了过来,可是当他刚刚握住玻璃杯的时候,玻璃“哗啦啦”碎了一地,他的掌心被碎玻璃割出血来。
一切来的太快太反常,大家都愣住了,时一羲表情木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这是什么杯子?怎么质量这么烂?”鹰司先指责封盲,又不耐烦地对时一羲说,“还有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手又割破了。”
“这……”封盲纳闷儿地捡起了玻璃碎片。他的杯子为了追求美观确实做的很薄,但是薄并不意味着易碎。他嘀嘀咕咕地说:“可能是这一只质量不好吧。”
达莉娅帮时一羲把伤口擦了擦,刚刚割的比较细小的伤口已经不再出血。她看了一眼,风凉地对封盲说:“你到底是不是有钱人啊?寒酸。”
大家都在嘲讽封盲,只有时一羲对封盲说:“不好意思,我没有拿住。”
“一个杯子而已。”封盲笑道。
白允慈沉默不语地围观了事情发生的整个过程。他不像他们几个人一样归罪于一个杯子的质量,也不认为是时一羲的疏忽。因为他确定,刚刚时一羲的被子拿得很稳。
这样一个杯子哪怕是杨禁都要用力握一下才会稀碎,为什么时一羲只是正常的握住就变成了这样呢?
关于时一羲,白允慈心中的谜团越来越多。
“你们收拾吧,然后带他活动活动,暂时先不要出门。”白允慈说,“飞船上还有一些罐头,我去拿。”
“还吃罐头啊?”鹰司和达莉娅一起抱怨。
白允慈扯了下嘴角,说:“不然你们选择现在就死?”
两个人一起闭嘴。
他在外面见到了杨禁和展枫。展枫本来在跟杨禁说话,但是见到白允慈之后他就闭嘴了。
“我出来拿点东西。”白允慈打了个招呼,并对杨禁说,“他醒了。”
“他怎么样?”杨禁问。
“老样子。”白允慈说。
“我去看看他。”杨禁说罢离开了。展枫还站在原地,白允慈等杨禁走远了,对展枫说:“星标能让一个人的潜能发展到什么程度?”
“没有绝对值。”展枫知无不言,“但是可以肯定是,绝对不会有海燕那么强。但同样的,它实验级别的副作用也没有海燕那么强。”他顿了顿,补充说,“理论上。”
“实际上连你自己也不知道对不对?你用自己实验过么?”白允慈说,“你离开千帆八年。就时间来说,你完全达到了退役水准,而从千帆退役的人的潜能巅峰状态会随着时间而消退,但你身上并没有这种反应。”
展枫的脸上有点疑惑的神情:“我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保持潜能激发状态呢?做个普通人难道不好么?”
“因为人是没办法退步的。”白允慈自然而然地说,“好了,别站着了,一会儿准备吃饭吧。”
鹰司和达莉娅在给时一羲讲他睡着之后发生的事情,封盲在一旁像是陪孩子的幼儿园老师似的,一边儿听着他们叽叽喳喳地聊天,一边儿调整自己的咖啡机参数。几个人之间的气氛倒是异常和谐。
杨禁“咳”了一声,时一羲说:“哎……”
“你来干嘛?”鹰司白了杨禁一眼,“外面风不好吹?”
杨禁压根儿没理鹰司,拉了把椅子坐在时一羲面前:“让我看看。”
时一羲不知道杨禁要看什么,于是挪了挪椅子更凑近了杨禁,等着他看。杨禁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真乖。”而后,他也看了鹰司一眼。
挑衅似的。
果然,鹰司甩了椅子离开了。
“哎……”封盲叹气。达莉娅对杨禁冷笑道:“我不是他,你这种把戏对我无效,是吧,羲羲?”她笑眯眯地搂住了时一羲胳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
杨禁绕过去,揪着达莉娅的衣领强行把她跟时一羲分开:“那我就明白说,我要跟你的羲羲聊两句,你不方便在这里听,可以滚蛋么?”
“喂!”达莉娅张牙舞爪,“有你这么对少女的么?!粗鲁!”
杨禁面无表情地说:“我没见过可以手撕铁门的少女。”
“那是你没见识!”
“好啦好啦。”封盲心好累,为什么这几个人凑到一起永远都是大吵大闹。他把达莉娅揽过来,以免杨禁不开心把达莉娅像是咸鱼一样甩出去。他哄着达莉娅说:“我们去找鹰司,呃……这里地方很大我带你们逛逛,天都黑了,去等吃饭吧。”说完赶紧拽着达莉娅走了。
人都走光了,杨禁刚要开口说话,手腕上就传来了声音。
“羲仔你还好么?”烦烦说,“身体怎么样?”
这个问题今天时一羲听了没有一千次也有八百次,他知道大家都是出于对他的关心,所以并不会觉得反复回答很烦,反而因为自己拖后腿对大家感到很愧疚。
“我很好,谢谢你,烦烦。”时一羲诚恳地回答。
“那就好,杨禁还是很关心你的。”烦烦继续说。
“你可以闭嘴么狗屎烦?”杨禁无奈地说,“你能不能读懂空气?”
“我又不是人类,又没有人类思维,又看不见刮风下雨,为什么要读懂空气?”烦烦说,“读懂空气是什么意思?”
杨禁说:“就是闭嘴的意思。”
烦烦说:“我有跟羲仔聊天的权利。”
杨禁说:“我也有把你变成消消乐的权利。现在,闭嘴。”
烦烦果然不说话了。
时一羲听着他们两个人吵来吵去,觉得很有意思,不由自主地微微抬起嘴角笑了出来。这么一个表情被杨禁捕捉到了,他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时一羲,问:“你……不是面瘫么?”
“啊?”时一羲迷茫。
“你刚刚在笑,你没意识到么?”杨禁双手捏了捏时一羲的脸颊,“就像这样。”
时一羲被杨禁弄得有点不好意思——就连“不好意思”这种感觉他都很陌生,仿佛才意识到,不知道如何应对,手忙脚乱地说:“我、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你们很有意思,听你们说话好像自己也很开心……大概,这个是叫‘开心’吧。然后下意识的就……”他歪了下头,说,“如果你不喜欢,那我就不笑了。”
“不,这样挺好的,你笑也挺可爱的。”杨禁并没有拒绝时一羲,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时一羲的脸上,像是想通了什么事情似的,说道,“老白说你在缓慢生长,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学会了一些感情的表达?比如开心会笑。”
时一羲的脑子转的慢,跟不上杨禁。
“你以前有过这种感觉么?”杨禁问。
“我知道它。”时一羲说,“只是知道,但是感觉不到。”
“现在呢?”
“现在?”时一羲想着,又笑了一下,只是有点僵。像是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带着巨大的好奇心,即使跌跌撞撞也还是想要快走两步,去到从未去过的世界。“似乎是这种感觉吧。”他没办法用语言描述。
“我突然有点期待了。”杨禁眼神复杂地看着时一羲。
时一羲有点无措,低下了头。
“干嘛低头?”杨禁察觉到时一羲的变化,忽然有点想逗逗他,看看他现在能够察觉出多少感情变化,“为什么不看着我?我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