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渊静静看了他一会儿,也不催,反而说:“这个也不急,看卿家心情。对了,卿家还有没有忘情水?”
“忘情水?”绯蛾点点头,拿出一个白色的瓶子给归渊,“还有最后一瓶,其他都被臣喝完了。”
“……朕记得太上老君送了不少给卿家吧?”归渊神色不明地盯着石桌上的小瓶子,实在无法想象绯蛾竟然喝了这么多。
若是绯蛾法力没有飞升成仙君过,怕是现在已经被忘情水腐蚀得往昔记忆都没有了。
绯蛾听归渊这般说,有些羞赧地笑了笑:“以前陛下的本子实在厉害,喝了好多瓶忘情水也忘不掉,稍微碰到点儿相关的东西就开始心疼。臣实在疼得受不了,只能一直喝。”
归渊第一次直视自己话本给神仙们造成的危害,当时绯蛾已经是三十三重天上的仙君了,若是仙牌没有给炎烈,要不了多久就会升为神君。
然而这样坚韧的绯蛾都受不了归渊写的本子,更别说那些完全不打算继续往上飞升了的仙人仙君。
“对不起……”归渊心疼地跟绯蛾道歉,如果当初他听其他仙君的话将那个话本从星盘里取出来就好了,绯蛾也不必遭这个罪。
绯蛾不明所以:“对不起什么?”
归渊翻到《相宠》那一页,轻声道:“对不起你……朕当初不该将这个话本放进星盘。”
“啊……”绯蛾叹了口气,“这也不是陛下的错,臣的手气不是一直不好吗?每次都抽中陛下的话本……”
“那下次就挑别人的吧?迦叶前几天又送来了几个话本,上回他跟我们一起历劫,有所顿悟,所以多写了几个。”归渊摆出一堆书册在书桌上。
绯蛾有些诧异:“原来老方丈是迦叶呀……”
归渊点头:“赶巧了,若不是有迦叶在,朕与你历劫未必会那么顺利。”
这次来归渊主要也是想给绯蛾送迦叶写的话本,话本送到他就得回去继续修星盘了,阎君这段时间地府也忙,没办法帮归渊修。
临走的时候归渊顺手拿了自己的册子,出门的时候却被绯蛾拦下。
绯蛾不太好意思地同归渊说:“陛下,这个……您的话本能再借臣几天吗?”
归渊:“……”沉迷话本容易玩物丧志啊卿家!
然而归渊顶不住绯蛾那扑灵扑灵的眼神,最后还是交了出去,不过让绯蛾用忘情水换。
换了之后归渊还是忍不住反复交代:“卿家就算看话本也要克制一点儿,修炼比较重要。”
绯蛾嘴上答应得可好了:“多谢陛下提醒,臣的修为没有落下,一定争取早日飞升。”
话是那么说,等归渊一走,绯蛾又继续看话本去了,看到感动处声泪俱下,捶着桌子骂里面的男主。
那头修星盘的归渊也不太有空想起绯蛾的事,一厢情愿地以为绯蛾一定在好好修炼,等他修炼完肯定会来说历劫的事。
这一等又是大半年,清文和月老都去找绯蛾好几次了,都被绯蛾打发了回来。
被打发的次数多了,清文和月老一合计,打算偷偷去看绯蛾每日在自己仙宫里做什么。这一看不得了,只觉得绯蛾堕落了。
——曾经最勤奋的绯蛾仙人沉迷话本无法自拔置自恋于不顾。
月老和清文劝也劝了还是没用,忽地就想到绯蛾的有缘人——归渊。
别的人绯蛾不太可能理会,归渊的话他总不能不听。是以清文就借着有事禀报的名头去星盘找归渊。
归渊想尽快修好星盘,这么久都没休息过了,见清文过来便问:“清文仙君何事有禀?”
清文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之后凑到归渊跟前:“陛下,绯蛾仙人的事您知道了吗?”
听到绯蛾的名字归渊顿时精神了许多,怕是绯蛾出事,忙问:“绯蛾怎么了?”
“绯蛾仙人沉迷话本,这么久都没修炼,臣怕……”清文没有说下去,他主要是怕绯蛾这样下去别说飞升,估计神位都保不住了。
飞升成神总得有所倚仗,比如清文,靠的是文书能力,类似于文曲星君,却又不同,清文倾向于文官需要拜的神仙。
再比如月老,牵姻缘线,系六界姻缘。
绯蛾最开始飞升完全只因为炎烈一滴精源和足够强的修为,归渊当时本打算等绯蛾飞升到神君之后就往武神君培养的,结果他自己下去了。
是以,到现在绯蛾都没有成神的倚仗,再不修炼,有可能仙途就断了。
归渊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当即飞往绯蛾的仙宫,到了地方,却发现石桌上一堆他送来的话本,而绯蛾在给院子里的仙草浇水。
绯蛾浇完水,一抬头就看见归渊站在院子外面,忙去开门:“陛下怎么过来了?”
“唔……朕来看看你……”在石桌边坐下,归渊看到话本都有翻开过的痕迹,有些担忧,“这次卿家为何许久没有飞升?”
“这个……”绯蛾羞赧地笑笑,“一是陛下的话本着实有趣,二是臣想挑个喜欢的话本再去历劫。”
归渊哭笑不得:“那卿家有看中的了吗?”
绯蛾点点头,拿过归渊的那个话本,翻开其中一页给归渊看:“臣喜欢这个。”
哦,还是上次那个被月老改过的。又看到了这个故事,归渊都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臣其实更喜欢月老改得那一本,”绯蛾看着这个故事笑得温柔,“虽然基本的情节都与陛下写的一样,但是故事很好,臣能体会到里面的感情。
而且,臣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听罢,归渊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又想起绯蛾体内的忘情水。
现在绯蛾更喜欢归渊手里的话本大抵是因为他完全感受不到那些细水长流的感情,若不是轰轰烈烈的过往,完全激不起绯蛾心底的涟漪。
在小和尚和小狐狸那个话本里,绯蛾记得的,一直都只有两人年少时的情感也是如此。
年轻记忆最动人,无论是谁,少时记忆就算泛黄,再想起来都会觉得美好,也是人一辈子里最深刻的记忆。
归渊伸手摸摸绯蛾的头:“那便挑你喜欢的吧,不过最好还是先历劫再看后续的,你的神位并没有那么稳定,尽快飞升成神君比较好。”
听到后面,绯蛾都忘了躲开归渊的手,顿时皱起眉头,拿出自己的先给归渊看,上面已经布满裂纹。
“陛下,这仙牌估计撑不到臣飞升成神君了。”绯蛾担忧地看着仙牌上的裂纹。
“这……怎么会碎得如此厉害?”归渊小心接过仙牌,满眼都是震惊。
当时这个还给绯蛾的时候并没有碎裂得这么厉害,只是上面有裂纹,现在一看,上面的裂纹都快跟蛛网一样多了。
绯蛾也不明白,说:“前面几次历劫归来就多了不少裂纹,不过臣并没有在意,眼下它越来越多,臣也不太敢再去历劫飞升了。”
仙牌如同神仙在天界的位置,从第一次飞升到天界的时候就伴随着神仙,如果仙牌碎了,就意味着这个神仙在天界没有了位置,会有什么后果因人而异。
以前也有仙牌碎裂的例子,他们更多是直接在天界消失了,而有些比较幸运,活了下来,可是永远都没有再飞升的机会,只能永远呆在人、妖、魔三界。
归渊轻轻抚过仙牌上面的裂纹,忽然开口:“其实……并不是不能挽回的……”
绯蛾眼睛一亮:“陛下有办法?”
“唔……”归渊总觉得自己的话说出来有点儿趁人之危,可不说吧又像在溜绯蛾玩,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
“陛下?这个办法是不是很为难啊?”绯蛾小心翼翼地问,“其实真的碎了也关系,答应给陛下的一次历劫它还是能承受的。”
归渊无法面对绯蛾真挚的眼神,低声说:“天后会有第二块仙牌……”
绯蛾脸上的笑意一僵,眯起眼睛:“……您说什么?”
“这个……”归渊有些不敢看绯蛾的脸,错开了视线,“朕其实有两块仙牌的,天后同样,原本神职一块,天帝与天后也算神位,所以……”
“陛下不开玩笑?”绯蛾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儿抖了。
归渊轻咳一声:“朕何时开过玩笑?且不说别的,朕与卿家手上还系着金线呢,若是卿家消失了,朕估计这与天同寿也活不下去了啊。”
经归渊这一提,绯蛾才想起来当初归渊在他手上系了跟金线,若是有缘,他们终究会在一起,若是有缘无分,归渊就收回金线。
当然,后面一半绯蛾存疑。
“陛下,这真的不能随便说说的,这金线您还是解开为好。”绯蛾抬起袖子擦了擦汗,若是因为他将归渊拖下水,他就成六界罪人了。
说到底,绯蛾不觉得自己跟归渊能修成正果,他们两个都太冷静,绯蛾自己都是个被人捅死心底还在想着接下来怎么办的人,如何跟归渊长久呢?
归渊当了太久的天帝,心说不定冷得跟千年寒冰一样,绯蛾实在不敢相信里面那颗心会为自己跳动。
绯蛾抬起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的金线闪过微弱的金光:“陛下,臣……”
“绯蛾。”归渊忽然叫了绯蛾一声,这是归渊第一次这么叫他,以前总是用着“卿家”、“绯蛾仙人”一类的称呼,礼貌又疏离。
“陛下,这于礼不合。”绯蛾被哽了一下,原先的话忘了大半,不知道要怎么再开口了。
归渊收起绯蛾的仙牌,拿出自己金色的仙牌塞到绯蛾手里:“这是朕的仙牌,借你用用,如果我们真的有缘,这个仙牌你就能用,如果没有,你的仙牌顶多再撑一次情劫……
朕就解开这段金线。”
绯蛾执着归渊的仙牌,上面“归渊帝君”四个字泛着白金色的光,像极了归渊这个人,温柔且贵气。
“其实朕记得你每次历劫的样子,”归渊凝视着绯蛾的脸,似透过他看他们经历过的每一次情劫,“朕的记忆不会褪色,朕自然看得见……独属于你的颜色。”
绯蛾哭丧着脸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陛下,您这……”
说不动心是不可能的,绯蛾前世追逐炎烈那么久,虽说一开始就为了张脸吧,可若是有个人温柔待你,你会不会跟他试试?
更何况从绯蛾回来遇见归渊开始,予取予求,绯蛾想要的,归渊没有不给的,没有人能抗拒这样温柔的归渊。
归渊说是为了管教炎烈,所以将他关到昆仑台去,这话绯蛾是不太信的。
炎烈被关刚好是绯蛾被炎烈气到从三十三重天下来又在历劫时被炎烈化成的慕苏杀了,历劫完当天归渊就将炎烈关到昆仑台去,哪有这么巧的事?
所有的事绯蛾都记得,他总是想着归渊不能跟他长久,是怕归渊跟炎烈一样,今天说爱你明天就送你一杯毒酒。
可现在归渊的仙牌就在绯蛾手上,只要绯蛾想,他可以摔断这块仙牌,整得归渊死去活来。
归渊翻开之前绯蛾标记的话本,说:“再试一次,如果可以,那朕发誓,永生永世不会放开你的手。”
绯蛾看着归渊,握紧了手里的仙牌,终是下定决心点头:“好!臣就再赌这一次,若是输了,请陛下记得为臣收尸。”
说罢,绯蛾取出早就摘好的金丹叶,即刻吃下,灰蓝色的光芒闪烁,轮回通道开启。
归渊走到绯蛾身边,轻轻抱住他:“傻瓜,朕怎么会让你输呢?”
话毕,绯蛾怀里的仙牌金光闪过,护住了绯蛾的神魂,金光褪去,仙牌上的字并不是“归渊帝君”,而是——天后。
“朕还没输过呢……”
归渊拥着绯蛾一起进入轮回通道,安心历劫。
——
从有记忆起,绯蛾看见的,全是血腥,还有永远不会亮起的黑暗。
一开始,还有人跟他一块呆在黑暗的房间,即使他们不能互相说话,可听见有呼吸声,至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他们白天也不能看见阳光,教头每天会提着油灯来,然后开始训练。
绯蛾不知道自己从哪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只记得自己的名字,似乎这个名字是永远不该忘记的。
每天他们能睡的时间完全看教头心情,绯蛾对时间并不敏感,只是有一次听见隔壁屋子的男孩儿说他们睡了还没一个时辰又被叫醒了。
当天那个男孩儿就被处死了,因为他说出了时间。
这个时候绯蛾才知道,他们是不能感知到时间的,唯一能感知的,就是训练。
当训练让他们周围的人越来越少之后,绯蛾在某一天,发现自己的房间里只有两个人了。
他们从进来没多久开始就蒙上了脸,教头说,因为他们是死士,所以不能让人看见或者记住自己的脸。
如果将来他们出去被人看见了脸,要么死外面,要么就把自己的脸撕了,绝对不能让人看见!
绯蛾只有一次看见了对方的脸——在他们互相残杀的时候。
教头说,他们之间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绯蛾不想死,活着即使看不见阳光,他也不想死。
自己不想死,那只能对方死了。
那一天,是绯蛾第一次杀人,可他完全麻木得没有一点点波动,教头都夸他是个好苗子,不像其他房间的孩子,杀个人而已,哭得天崩地裂。
绯蛾抬头看向教头,抬起了手里的刀,刺进对方的心脏。
教头震惊地看着他,刺穿了肺叶和心脉的刀带着倒刺,绯蛾拔出刀之后,教头已经动弹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