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意瞥他一眼,勾了勾嘴角,坐进了马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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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马车本是军中之物,并不算宽敞,陈设也很简陋——不过这一切在修仙者手中,根本不是问题。
只见秦越在储物玉佩上轻轻一点,地上便铺上了柔软崭新的羊毛地毯,锦缎织作的靠枕摆在一边,上面还有漂亮的流苏。
沈意从容笑纳了这一切,惬意地靠在锦缎中,窗外传来校尉小心翼翼的声音:“少主,帝都那魔修引起的混乱已经被裴家摆平了,家主便重新准备了接风宴,为您接风洗尘——”
“不必了。”秦越淡淡道,“你下去吧。”
校尉应声离开了,沈意默不作声地打量秦越,看到他长袍袖口上绣着精致的花纹,银光闪烁间,越发贵气逼人。
与此同时,秦越也在望着他,看着他瘦的尖尖的下巴,宽大的黑袍下白皙的手腕,还有手腕上金色的镣铐。
或许是因为入魔的缘故,他平静而常带微笑的眼中多了一丝狂意,像是暴风中肆意翱翔的海燕——美则美矣,却总让秦越觉得,他要离自己而去。
秦越忍不住动了动自己的手腕,那金色的链子发出细微的响声,一路从自己手上,蔓延到沈意身前。
他在这里,真实的,鲜活的,便如往昔一般。
但是秦越知道他们不再是当年的秦越和沈意了。
多年未见,两人都变了很多,四目相对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半晌,秦越才问道:“为什么不来找我?”
沈意伸出手,指尖腾起一股黑气:“你也看到了,我入魔了。”
“就因为这个?”秦越不以为意,“只要你还活着,什么样子我都不会介意的——沈意,我不信你不明白这一点。”
我的不可束缚,我的一往无前,难道你不曾了解?
不,你一定知道。
沈意却摇了摇头,笑道:“没有我,你不是也过得很好?”
“秦家少主,剑阁首席,神微长老……”他仿佛感叹似的,“比当年过得更好。”
“但是没有你,”秦越语气平静,“就不算好。”
沈意眼睫微微一颤:“并不是这样,秦越。”
秦越却笑了:“怎么不是这样?都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过得好不好,只有我知道!”
他倾身上来,伸手扶住沈意双肩,直视着他的眼睛,咬牙切齿道:“只有我知道!沈意!”
沈意望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终于明白过来:“你过得不开心吗,秦越?”
秦越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为他的后知后觉感到愤怒:“不然呢?”
“可是,”沈意蹙眉,“可是你已然走上了道途巅峰,难道这还不够吗?”
如今你修为高深、地位尊崇、受人敬仰,原著中能得到的一切你都得到了——除了后宫。
事实证明,不需要后宫那些女人给你的金手指,你也可以成为道子。
哦不对,现在该叫道主了。
沈意望着他:“得以参悟大道,还不够让你开心吗?”
“不够。”秦越眼中闪烁着沈意看不懂的神色,低声道,“如果让我选,我宁愿回到我们游历四方的时候。纵使那时修为进阶缓慢,但是……”
他顿了顿:“但是我是开心的。我知道,你也是。”
因为我们陪伴在彼此的身边。
沈意终于明白了什么,慢慢伸出手,抚上了秦越的脸颊。
“所以,”他轻声道,“我在你心里很重要,甚至……比大道还重要?”
秦越伸手覆上他的手,侧头吻了吻他的指尖:“不然呢?”
沈意微笑起来,仿佛坚冰融化,露出下方春水如波。
多年未见的生疏感亦如冰雪般融化,秦越看见他的笑容,干脆一把把他抱在怀里。
秦越靠在马车侧壁,而沈意靠在他身上,枕着他的肩膀。两人铐着金色镣铐的手交叠在一起,随着马车行进,发出细微清脆的响声。
秦越低头吻着沈意额头,正此时,沈意却松开了手。
他坐起身来,抬眼看着秦越,眼中还有未褪去的柔和。
然后他道:“抱歉。”
秦越微微一怔,就见沈意猛地抬手,一个手刀斩在他脖子上!
他手上缠绕着黑气,这一击,竟然是毫不留情的。
秦越瞳孔骤缩,侧身躲过,却见沈意只是为了逼退他,下一秒,他手上锁链寸寸断裂,沈意飞身而去,便要逃出车外!
那一切柔情都是假象,只是为了迷惑自己吗?
秦越骤然愤怒起来,万千剑气汹涌而过,锁住了沈意的去路。
他如今修为臻至化境,虽然未到圣人境,但也是常人承受不起的力量,更不要说沈意这种灵脉断裂,从头再来的魔修。
沈意感受到瞬息而至的剑气,心道糟糕。此时他也顾不得暴露什么魔君不魔君的身份,一心只想着离开,身上黑气澎湃四散——
却被强横的剑气直直压了回来!
他的修为,竟比自己想象的更为恐怖一些,沈意闷哼一声,被秦越一把抓住了手臂,然后狠狠地按在了地毯上。
他按着沈意双肩,身上剑气四溢,微微冷笑道:“怎么,想逃?”
沈意抿了抿嘴角:“别逼我动手,秦越。”
“你动手又如何,嗯?”秦越周身剑气飞速旋转起来,如刀般的锋芒聚拢在一起,化为了一根新的金色锁链,上面剑气流转,全然是化神境的威压。
他这次不再大意了,直接锁住沈意双手:“你想动手,我们慢慢来。”
沈意望见他眼中不可反驳的神色,闭了闭眼睛:“你别这样。秦越,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何必勉强?”
“不是一路人?”秦越低声笑了,“你要搬出那套正邪不两立的说法来吗?”
他抬起沈意的下巴:“我告诉你沈意,魔修又如何?我不在乎!”
他想到魔修茹毛饮血的生活,心下一痛:“何况只要你愿意,我将想尽办法让你恢复正常——”
“可我不愿意。”沈意打断他。
秦越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不愿意?”
沈意面色平静,一字一句:“当魔修挺好的,无拘无束,我很喜欢。”
秦越静了静:“那也行。只要你喜欢,我都可以接受。”
“你可以接受吗?”沈意摇摇头,“可我不能。”
秦越蹙眉望着他,而沈意早已预料到今日,只是笑了笑:“你想让我乖乖呆在你身边,看着你杀尽天下魔修?你可曾想过,那都是我的族人!”
族人!
秦越脑中一阵轰鸣,半晌才道:“你是人类,不是魔族。”
“那是曾经。”沈意慢慢道,“如今我是魔修,从身到心,全都是。”
“什么让你变化这么大?什么让你对魔修有着如此的归属感?什么在你心中比我更重要?”秦越喃喃道,“让我想想——莫非是你那个姘头?”
他目光沉沉望着沈意:“你们生出一个小魔修来,想来她是个魔修吧?怎么,她这么好,让你乐不思蜀?”
沈意张了张嘴,最终笑了:“是啊。”
干脆就这样好了,把一切冲突和矛盾,都归结给一个莫须有的“魔修”身上。
他迎着秦越的眼神:“我若不爱他,为什么会和他生下孩子?”
秦越的眼神凝固了:“她是谁?告诉我,她是谁?!”
沈意只是摇头:“我不会告诉你的。”
秦越望他半晌,拉起他手腕上的锁链,把他双手按在了头顶。
宽大的黑袍滑落下来,露出他白皙的肩头,闪烁着玉一般的光泽。
而那张精致的脸上的平静碎裂了,露出些许不安来。
不安什么?秦越更加愤怒,难道他觉得我会伤害他?
不是谁都像他一般无情的,秦越想着,伸手扳起沈意的下巴,轻轻咬了上去:“我会让你说的。”
沈意试着挣脱,却动弹不得,心下生出不祥的预感:“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你。”秦越在他脖颈上印下一个个深深的吻,爱极又恨极,“她都吻过你哪里?这里?”
他又吻上沈意双唇,“还是这里?”
沈意的呼吸急促起来,秦越的气息近在眼前,轻而易举地撩拨起他的心绪。
见他苍白脸上泛起一丝潮/红,秦越轻笑一声:“是她让你意乱神迷,还是我?”
“……”沈意咬牙,“你要做就做,少废话!”
“是吗?”秦越眼神一凝,俯下身来,“那就如你所愿。”
他肆意揉弄着沈意柔软的嘴唇,而沈意发出一声嘶哑的呻吟,却被秦越粗暴地拉起头发,被迫抬起了头。
然而秦越的吻依旧是温柔的:“看着我,我是谁?”
沈意喘息着,一时没有说话。直到秦越变本加厉,才带着哭腔道:“——秦越!”
秦越紧紧抱住他,仿佛要把他揉进身体里,一面轻声道,“乖。”
第44章 帝都秦家
中原, 帝都。
这里是万国朝圣之地, 是八百年盛朝的根基所在。传说当年盛元亲手开辟这座城市, 又为它设下坚不可破的防护屏障,帝都子民活在圣人余晖的护佑之下, 便自有一种安逸和骄矜。
不过八百年后的今日, 随着盛朝皇帝一代代更迭,朝政日益腐朽, 这份安逸和骄矜已然是所剩无几。
这几年越发是如此,皇帝下落不明, 皇权形同虚设, 五大家族互相倾轧,帝都终日笼罩在混乱中。
从这个角度上说, 帝都人还得感谢魔修的出现。若不是大敌当前,五大家族又怎么会暂停内斗,联手抗敌呢?
五大家族协定合作, 帝都终于恢复了久违的宁静繁华。但是魔修依旧是笼罩帝都的阴霾, 需要一个非凡的强者拨云见日,天下方能被解救。
八百年前, 这个强者是盛元,可他终究陨落了。
两百年来, 这个强者是神微宗主清和, 可他自动身去寻找皇帝,至今下落不明。
如今,谁能号令群雄, 拯救苍生呢?
在或许是自发,又或许有人策划的情况下,民间流传起了一个新的称呼:秦道主。
他的事迹被百姓们口耳相传,有人质疑,但是更多的人期待着他的出现。
如今,他回来了。
秦家家主准备了盛大的阵势欢迎他,长长的卫队排起长龙,封锁了道路,路边秦家的旗帜猎猎飞扬,护卫着那驾马车缓缓行入。而百姓们挤在卫队身后,伸长脖子想看那秦道主究竟是何模样。
终于,那马车在秦府前停下了,卫队们精神一振,齐声喝道:“恭迎少主回府!”
刚下马车的秦越:……
他望了望这阵仗,心下只觉得可笑,却并没有拂袖而去。
罢了,他那父亲是什么样子的人,帝都又是什么样子,他早已领教过。
他怀里的沈意听到声响,微微动了动,秦越便低头在他额上一吻:“没事,你继续睡。”
沈意蜷缩在他怀里,额头靠着他的胸膛,看着无比的乖觉,像一只无辜的羊羔。
他多么希望沈意的确是一只无辜的羊羔,甘愿被他圈养在身边——但是那不可能。
秦越笑了笑,抱着他大步走近秦府。那卫队首领还要喊些什么,被秦越用眼神制止了。
一时间,庞大的卫队,华丽的铠甲,甚至还有蓄势待发的军乐团,全都变作了滑稽的默剧,呆立在原地不动了。
唯有那银袍黑发的男人拾阶而上,转过府门,只留下了一个挺拔的背影。
眼见秦越就这么进去了,白发苍苍的管家咳了一声,低声道:“赶紧的,乐队吹起来,按原计划继续啊!”
乐队首领傻傻地看着他:“可是,可是少主都走了,我们吹给谁听啊?”
管家心道一句蠢材,这阵仗一部分是做给秦越看的,更大一部分却是给百姓、给其他家族看的。他也懒得一一解释,只吩咐着:“让你吹你就吹,废话这么多!”
乐队于是吭哧吭哧地吹奏起来,这欢迎仪式便照常进行下去,不论是秦家人,还是围观的百姓们,都是一派欢乐祥和。
唯有管家悄悄回头看了看府中,心下担忧:
这么多年了,这小祖宗还是这样子。若他还像往常那般顶撞家主,可怎么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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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府中,秦越望着身前亦步亦趋的中年人,挑了挑眉:“怎么是你,秦全呢?”
那中年人闻言腹诽道:秦全在门外跟你打了个照面,感情你完全没注意到他吗!
他心下嘀咕,面上只是笑:“秦管家忙着接风宴去了,说我曾是少爷的伴读,和少爷熟,便派我来伺候少爷。”
“我都说了不必接风宴——”秦越说到一半,吐了口气,“罢了。”
在修仙界,众人把他当做大能仰望,什么吩咐都不必说第二遍。可是在秦家,虽然他们口口声声喊自己秦道主,但是心里还是把自己当做那个小少爷,事事想替他安排。
若是曾经的秦越,恐怕会大肆嘲讽一番然后扬长而去,但是如今么……
秦越低头看了看怀里熟睡的沈意,心道不急。
来日方长。
秦越一路走进自己的房间,把沈意轻轻放在了床上,为他盖上被子。
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熏香,薄如纱翼的精美床帐沙沙作响,虽然秦越动作轻柔,但是经过这一番折腾,沈意还是醒了过来。
他迷迷瞪瞪地看了秦越一会儿,半梦半醒的样子倒是挺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