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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流云慌了。
他生平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状况,被人缠抱着,在腥臭的河泥里打滚翻腾,此时什么武功招数都被他忘到了九霄云外,脑子里剩下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甩开对方。
他慌乱地挣扎了好几下,才一脚将张驰蹬开,连手中的剑都不知何时被对方夺了去。
再爬起来时,他已经从风度翩翩的武林高手变成了狼狈不堪的泥猴子,衣服上,头发里,鞋子里,全是腥臭的河泥,简直比猪圈里的猪还要脏上几分。
生平从未遭受过如此的狼狈和羞辱,慕流云气疯了,运起了十二分的功力,再也没有半点手下留情的念头。
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杀气把一向胆大的张驰都吓麻了,上清宫虽然以剑术闻名,但他毫不怀疑对方即使赤手空拳也一样可以轻而易举地拍死他,只能赶紧抓住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说出了被追杀起的第一句话:“别动手,我并无恶意!”
说着还主动将手里的剑剑柄朝前递了回去。
慕流云迟疑了一下才接了,对方主动把兵刃递过来,他总不好接过来就刺回去,趁着他出现了一点犹豫,张驰马上接着说:“这完全是一场误会,我并没有下毒害人!”
慕流云当然不信:“逸尘临死前亲口指认是你下的毒,他还会拿自己的性命栽赃于你不成?”
对方终于愿意跟他说话了,事情就算是有了转机,张驰忍着浑身的伤痛说:“当时事发突然,他自己都弄错了也很正常啊。可是你这样不问青红皂白,连个辩白的机会都不给我就要杀人灭口,害我平白枉死了不说,还让加害他们的真凶逍遥法外,在背后偷笑上清宫是非不分被人耍得团团转,而且等到将来终有一天真相大白的时候,上清宫一贯的正派名声岂不是要毁于一旦?”
张驰说起来一套一套的,慕流云虽然心中有着冲天的怒火,这时也生出了几分犹疑:“你说你不是凶手,有何凭据?”
“我当时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被你一路追杀到现在,就算有凭据也拿不出来啊。”张驰无奈地说,“不如我们先回客栈,看看真凶有没有留下什么踪迹可寻吧。”
慕流云皱眉:“你莫不是要耍什么花样?”
“我都被你伤成这样了,你武功又这么高,我还能耍什么花样?”张驰捂着胸口虚弱地喘了口气,尽量表现出自己确实伤得很重,“不管怎么样先回客栈再说吧,一直站在这里说话也不是个办法。”
说着他用本来也不干净的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泥,努力地把靴子从泥里拔起来往岸边走去。
慕流云也难以忍受这浑身的恶臭,他飞身而起,一把抓住了张驰的后领,像拎小鸡一般把个头不小的张驰给拎了起来。
本来就受了一些内伤的张驰只觉得一阵晕眩,耳边只听得风声呼啸,仿佛只是几个起落之间,慕流云就已经把他拎回了客栈,一把丢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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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驰在地上蠕动着,只觉得四肢百骸没有一处不疼,但是慕流云正杀气腾腾地看着他,他不得不努力地爬起来想办法给自己正名。
这个客栈虽然不大,老板好歹也接待过许多南来北往的客人,算是有点见识的,这会儿华山上清宫的人被毒死在他的客栈里,还一下就死了四个,他和店里的伙计们已经愁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眼看一身是泥的上清宫道长把凶手抓了回来,他赶紧迎上前去:“哎呦,道长,您可算是回来了,不然我可真不知道这事儿该跟谁交代。当时我看他们一桌人相谈甚欢,还以为是老相识了,真没想到这个年轻人会下此毒手啊。”
张驰听不下去了:“喂!你说话要讲凭据啊,你哪个眼睛看到是我对他们下的毒?”
客栈老板一脸无辜地说:“可不是我瞎说啊,他们是喝了你给他们倒的酒才毒发身亡的,那个中年道长临死前不也说了是你吗?”
“可我自己也喝了自己倒的酒,你怎么不提?”
客栈老板抓抓脑袋:“是吗……这我还真没留意看。”
张驰真要被他气死了:“照这么说,他们还吃了你上的菜呢,你的嫌疑比我还大。谁知道你家厨子在厨房里动过什么手脚?”
正在一旁围观的胖厨子赶紧说:“天地良心啊,我和几位道长无冤无仇,怎么会害他们呢?”
“难道我就和他们有仇?”
“够了!”慕流云心情和语气都十分恶劣,他抓张驰回来可不是为了看他跟客栈老板斗嘴的,“你说你是无辜的,便拿出凭据来,否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你本来就对我没客气过……”张驰小声咕哝了一句。
“你说什么?”慕流云耳朵可尖得很。
“咳咳……我是说,我现在一脚一个泥印子,摸什么弄脏什么,鼻子里全是烂泥的味道,还怎么查。我横竖也是跑不掉的,又不急在这一时,不如我们先洗个澡换身衣服,把自己弄干净了再说呗?”
这一点慕流云倒是很赞同,他看向客栈老板,还未开口老板就识趣地说:“厨房还有热水,我这就让伙计们给您倒上。”
第3章 不挨打不相识(三)
这里南来北往的人多,气候又比较湿热,所以客栈的后院设有专门的澡堂供人洗浴。
张驰艰难地脱着自己的外裳,就看到面沉如水的慕流云进了里面的隔间,客栈伙计拎着热水,拿着换洗的衣服殷勤地来来去去,自己却只能在公用大澡堂里冲着山上引下来的冷水,待遇真是犹如云泥之别。
看到慕流云还放下了帘子,张驰嘴欠地说:“还怕我偷看啊,你就不怕我跑了?”
帘子里边传来一声冷哼:“跑得掉就试试看。”
张驰噎了噎,却也不得不承认,落在这么一个煞星手里,自己确实是插翅难飞。他只好怨念地一边发出“嘶嘶”的抽气声,一边把身上的衣服都脱下来,低头看看胸前,已经是一片青紫色,估计背后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忍痛在伤口上按了按,幸好骨头没断,也没受什么严重的内伤,但毕竟是平白遭了这无妄之灾,他忍不住嘀咕道:“上清宫怎么说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名门正派,你怎么一个照面二话不说就要杀人灭口,就不怕误杀无辜吗?”
慕流云冷冷地回道:“我若是真想取你性命,你还能活到现在?”
张驰回想了一下当时对方的攻势,也不知是水冷还是心有余悸,他浑身一个激灵:“话虽这么说……可你那招式怎么看都是要杀人灭口吧。”
慕流云心情恶劣,话都不自觉地多了起来:“你挟持着我派弟子,我出剑将你逼退有何不妥,明明是自己武功不济,倒还有脸怪我出招太凶狠。”
他已经将浑身上下用皂角洗了一遍,又拿清水冲了一遍,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可还是觉得自己身上有股挥散不去的烂泥味儿,这让他的心情十分恶劣,若不是多少还有几分顾及到上清宫的名声,他随时都想出去把张驰按住再暴打一顿。
他很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怒火,擦着头发出来,看到张驰还泡在水里磨磨唧唧地搓洗身体,便不耐烦地说:“你怎如此磨蹭?”
“我身上有伤啊。”张驰的表情又无辜又无奈。
“能伤得多重?”慕流云认为他完全是在找借口。
张驰惊讶地张了张嘴,像看妖怪一样看着慕流云,大胆地说出了自己的一个猜测:“你该不会是……只跟和你差不多的武林高手打过架吧?”
慕流云皱眉看了他一眼:“为何这么说?”
“……难怪。”看对方的反应张驰就知道自己猜中了,大概慕流云觉得自己已经处处手下留情了,但是在张驰看来,对方每一招每一式都是要杀人的势头,吓得他为了保命什么阴招都用上了。早知如此,不如当初乖乖举手投降,说明原委,说不定也不会到这一步。
张驰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能说什么呢?只能怪自己倒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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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都是男人,张驰也没什么顾忌地从水池里出来,草草擦干了身体,换上了跟店里的伙计借来的衣服,忍着浑身的痛朝大堂走去。
原本为数不少的客人们一看出了人命,死的还是江湖中人,就连已经住下的都赶紧退房走人了,客栈的人也不敢随便乱动现场的东西,以至于大堂里的一切还保持着原来的混乱模样,只有客栈老板和几个伙计呆滞地聚在柜台后面,眼巴巴地望着慕流云。
张驰走到大堂里左看右看,惊讶地问:“我的酒囊呢?”
客栈诸人都表示没看见,慕流云抱着双臂冷冷地看着他:“莫非是你的同伙怕事情败露,就趁乱拿走了?”
“这叫什么话?别说我根本没有同伙,就算是我有同伙吧,我人都被抓了,藏起酒囊还有什么用。”
“若不是酒里有毒,别人拿你的酒囊作甚,那东西难道很值钱么?”
“你可以这么想,说不定真凶见你已经咬定了我是凶手,就趁你忙着追杀我的时候,顺手把酒囊拿走,目的不是怕人知道酒里有毒,而恰恰是不想被人知道酒里无毒。上清宫毕竟不是那么好惹的,能顺水推舟地把凶案栽到我头上不是很好吗?”
慕流云摇摇头:“道理上虽然也说得过去,但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罢了。”
“你先莫急。”张驰在逸尘子他们坐的那桌找了找,拿起一个酒杯说:“幸好凶手做事也不仔细,这儿还有小半杯残酒,是不是酒的问题,试试就知道了,掌柜的,你这儿有鸡鸭之类的活物吗?”
“有的有的。”满心也想洗脱嫌疑的客栈老板赶紧让伙计抓来了后厨的两只鸡和一条大黄狗,张驰就将那半杯残酒给黄狗灌了下去。
黄狗“汪呜”一声,挣脱了他的手钻到柜子底下不肯出来了,好一会儿过去,也没出现什么异常。
“你看吧,我给他们喝的酒肯定是没问题的。”张驰说着打开自己的行囊翻找了一通,慕流云看到他的行囊里满是瓶瓶罐罐和各种奇怪物件,想起了之前张驰对他洒的白色粉末,便开口质问:“如果你没有下毒,那先前你对我撒出的白色粉末又是什么?”
“就是石灰粉而已。”张驰顿了一下,发现慕流云依然怀疑地看着他,就懊恼地说,“不信你回现场看看就知道了啊。”
慕流云没有再搭腔,他看着张驰从一个木盒子里拿出银针,在逸尘子那桌菜上一一探了过去,银针一点都没有变色。
“饭菜也肯定不会有问题的。”客栈老板生怕摊上这事。
“那可不一定,据我所知,不是所有的毒都能让银针变色的。”张驰将残余的饭菜拿去分别喂给了那两只鸡,当他喂到一盘炒芥菜的时候,那只鸡不一会儿就开始蹬腿扑腾,一命呜呼了。
慕流云质问的眼神转向了胖厨师,厨师的胆子可比张驰小多了,腿一软差点没跪下:“真不是我干的啊,我没下毒!”
客栈老板也赶紧替他开脱:“这厨子在我这儿都干了四年了,街坊邻居都认得他,是个连条鱼都不敢杀的怂包,他怎么会下毒杀人呢?”
张驰托着下巴上上下下地把厨子打量了一遍,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就问:“你好好想想,你做这道菜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进过厨房,或者接触过原料?”
“有、有!我想起来了!”厨子赶紧说,“是个老太婆,进厨房来借醋,那时候我正好到后院去拿花椒,走开了一下,肯定是她趁机下的毒!”
“老太婆……?”张驰皱眉细想,他记得客栈当时在座的人里是有一个老太婆,那是一个身形伛偻的老人,头发几乎全白,满脸的皱纹和老人斑,大约有六十多岁,除了一个包裹以外没带什么行李,衣衫虽旧却还算体面,带着一个看起来是痴呆的孙子,坐在角落的一桌吃饭。
他总是能把这些细节记得很清楚,甚至都记得那个伛偻老太对孩子的态度有点不闻不问,但这本身没什么奇怪之处,残障孩子不讨长辈喜欢也是常有的事,所以他也没有多加留心。
思索了片刻后,张驰问客栈老板:“当我被这位凶神恶煞的道长追杀逃命的时候,那个老太婆去了什么方向?”
慕流云横了他一眼。
客栈里所有人都摇头表示当时场面太混乱了,谁都没留意。
张驰还不死心地借着客栈的灯光在门口查看了一下,只见满地大大小小乱七八糟的脚印,天色又这么黑,根本无法追踪。
他只能叹口气摊开手:“真凶跑掉了,这可怪不得我,但你总该相信不是我下毒了吧。”
慕流云摇头:“现在一切都只是你空口无凭的推测,即便你给他们喝的酒是无毒的,也难保菜里的毒就不是你下的,只不过凑巧有个人进过厨房,你便全推到了她的头上。”
“……你还真是谨慎。”张驰无言以对。
“无论怎么说,逸尘临死前亲口指认了是你加害于他,我虽不知他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但事情弄清楚之前,我肯定不能轻易放过你。”
张驰认命地抓了抓半干的头发:“好吧,我现在也确实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我是无辜的,但你也别认死理地就拿我当作凶手看好不,不如我们俩好好合作,想办法把真凶找出来,洗刷了我的冤屈,也好对死者有个交代。”
慕流云怀疑地看着他:“你想怎么找?”
“他们所中的毒发作如此迅猛,简直是闻所未闻,这必定是一种江湖上极为罕见的稀有剧毒,这一带离苗疆近,搞不好就是什么来自苗疆的毒物。我认识一个很厉害的苗医,在毒物方面很有研究,或许他能知道些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