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那几个乞丐就拍拍屁股站起来,吹着口哨勾肩搭背没个正型地走了。
慕流云不解地回头看着那几个衣衫褴褛的背影:“……你为何要给他们钱,这种好逸恶劳之辈有什么好施舍的?”
张驰就探究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很看不起乞丐?”
慕流云摇摇头:“那倒不会,若是确实无力谋生,乞讨也是无奈之举,努力求生并没有什么好看不起的。只是这些人有手有脚,年轻力壮,有几个看起来体格还很强健,明明有许多别的方式可以谋生,却宁可伸手向人乞讨,就令人不齿了。”
张驰就笑笑:“你说的没错,不过这些人出来要饭却不是因为懒的缘故。”
“那又是为何?”
张驰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你知道天下第一大帮是哪个吗?”
“……丐帮?”慕流云恍然大悟地回头又看了看那些已经远离的背影,“他们是丐帮的人?”
回过味来想想,这些人的表现确实不怎么像乞丐,即不放低姿态乞求可怜也不主动围着人讨要,就一个个懒洋洋地坐在那儿,神态中透着玩世不恭的懒散和自信,这会儿几个人还在街上追逐打闹了起来,从身手动作中更是不难看出他们都是练过武功的。
“没错。”张驰说,“你也许不太了解,丐帮之中有这么一条规矩,不管是帮主、长老、堂主还是普通弟子,不管地位多高、身份多尊贵、武功多好、事情多忙,每个月都必须抽出一天亲自上街乞讨,乞讨之日不许泄露丐帮身份,不许接受熟人的赠予,不许以别的方式取食,如果要不到饭吃,就得饿上一整天。”
“……这又是为何?”慕流云完全不能理解这么奇怪的帮规。
“你想,论实力丐帮远远比不上惊鸿山庄,论武功也不是少林寺和上清宫的对手,为什么他们会被称为天下第一大帮呢?”
“因为乞丐多?”慕流云试探地问。
“是啊。”张驰叹了口气,“这些年天下不太平,又是天灾又是兵祸的,不知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沦为乞丐,丐帮的总人数只怕比上清宫和惊鸿山庄加起来还多了十倍不止,势力更是横跨大江南北,可以说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丐帮。但是丐帮当中绝大部分都是老弱病残之辈,只有其中的极少数人能被称为‘丐帮弟子’,纵使如此,丐帮弟子的人数也超过了其他所有的帮派。”
慕流云理解地点点头,他当然明白“丐帮中人”和“丐帮弟子”是两个概念,就像上清宫也有一些自己的厨师、裁缝、大夫或者纯粹的修士之类的人,他们也算是上清宫的人,却不能叫做上清宫弟子,因为他们即不习武也不参与门派事务。一般的门派都是弟子居多而闲杂人员较少,丐帮却是完全反过来的,不会武功的乞丐占了绝大部分。
“按照大多数帮派的规矩,一入丐帮就终生是丐帮的人了。可是十几年前,有一群丐帮弟子虽然是以乞丐的身份入的帮,学了武功有了本事以后却不屑与脏兮兮的乞丐为伍了,而是集体叛离丐帮去自立门户。结果可想而知,失去了他们看不上眼的无数乞丐们的支持,又在道义上站不住脚,这个论实力也就是二三流的小帮派很快就被灭了。他们就没弄明白,丐帮强大的基础就是这不计其数的各种小乞丐老乞丐残疾乞丐,如果没了这些乞丐,只剩下会武功的那批人,丐帮和普通的二流帮派又有什么区别呢?从那之后丐帮帮主就立下了这条规矩,并且以身作则地坚持执行了十几年,就是为了让丐帮弟子们时刻记得自己是什么身份,以及丐帮的其它乞丐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别学了点本事就尾巴翘上天以为自己不是乞丐了。”
“如此说来,这个帮主倒也考虑得周全。”慕流云不禁有点佩服。
“还算是周全吧,不过规矩嘛,总是难免会有漏洞的。时间久了以后,人们一看到这些年轻力壮不像乞丐的乞丐,就知道是丐帮弟子在例行乞讨了,沿街商户们自然是出手大方,与其说是施舍,还不如说是讨好。于是也有一些好吃懒做的青壮之人,开始冒充丐帮弟子到处骗吃骗喝骗钱花,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我这么敏锐的眼光,于是也被他们屡屡得逞。这些无赖被抓包了还振振有词:‘我从来就没有承认我是丐帮弟子啊!是你硬要给我的啊!’”
他活灵活现地模仿着地痞无赖那夸张的表情动作,看得慕流云又忍俊不禁,坐在马背上轻笑出声来。
***
就在这时,附近传来了一阵骚乱的响动。
只见两匹受惊的马拉着一辆失控的马车,风驰电掣地沿着街道一路猛冲了过来,车把式徒劳地拉着缰绳,惊恐地大喊着:“啊啊啊啊前面的人让开啊!救命啊救命啊!”
行人纷纷尖叫着躲避,马车还带翻了好几个小摊,街面上一时混乱不堪,却有一个老乞丐好像被吓傻了一般地站在街心一动不动。
“快闪开!”张驰喊了一声,那老头却置若罔闻。
张驰将背后的短枪抽出来一下子抻长了:“我拦车,你去救人!”
慕流云一句废话也没有,策马跑向了呆立的老乞丐。
那老乞丐在慕流云跑向他的时候就如梦初醒一般手忙脚乱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街心。
慕流云就勒停了马,回头正好看到张驰的坐骑人立而起,而张驰在马背上潇洒利落地双手持枪回身一刺,将枪卡进了车轱辘和轮轴之间。
感觉手上传来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张驰立刻就弃了枪,飞滚的车轮带着铁枪转了半圈以后,铁枪的枪杆碰到了地面,整个马车猛地一颠簸,一侧的车轮被这横亘的铁枪绞碎了,马车横翻在地上被拖出去几丈远后,发疯的马匹终于还是拉不动一辆没轮子的马车,渐渐被止住了去势。
那个车把势却是在马车翻倒减速的时候就尖叫着被甩出了车厢,慕流云立刻运气飞身上前接住了他。
可就在接住人的那一瞬间,异变突起!
那个车把势袖中的匕首无声无息地滑到手上,猛然间刺向了慕流云。
慕流云这几天已经被张驰偷袭成功了很多次,虽然张驰也不过是不痛不痒地掐他一把,笑上几声,可是慕流云性子好强,每次失利都要郁闷上好久,并且每次都下定决心再也不让这个小混蛋得逞,几天下来还真是警觉了不少。
所以这个刺客的胳膊一使力,他立刻感觉到了异常,并且施展出天罡护体真气将对方弹开了。
那刺客一击不成,落到地上翻滚了一圈爬起身来,抬手对准慕流云又发出了隐藏的袖箭。
这时候两人的距离已经拉开好几步远,区区袖箭对慕流云来说简直毫无威胁,他侧身避开袖箭,几乎是倾刻间就闪身到了刺客面前,出手一把擒住了对方的手腕。
那刺客的腮帮子猛地一紧,慕流云还以为对方嘴里也隐藏着暗器,他也来不及想想一个刚才还张着大嘴高声呼救的人怎么可能在嘴里藏暗器,只是出于谨慎立刻甩开他后退了两步,却见那个刺客紧接着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居然是服毒了。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张驰直到这时候才赶过来,他伸手一把就卸掉了那个刺客的下颚,掰开他的嘴看了看,只看到半颗石膏做的被咬碎的假牙,而刺客很快就脸色泛青,身体也开始抽搐,张驰只能无奈地对慕流云摇了摇头:“是鹤顶红,没救了。”
慕流云这会儿也是又吃惊又愤怒:“……会是什么人派来的?”
“等我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张驰极有效率地对刺客进行了一番搜身,刺客的随身物品也只有一个最初由唐门设计,现在随便一个精细点的工坊都能仿造的袖箭筒,和一把随处可见的匕首,倒是衣服下面,肩上一大片地方用绷带包扎得严严实实的。
派一个受伤的刺客出来行刺一个身手极好的武林高手,这样的行为完全不合常理,所以张驰毫不犹豫地就把绷带给割开了,看到刺客左后肩的皮肤上有一处严重的烫伤,一整块的皮肉都被彻底烫焦了,草草地涂着一些药膏,而且这显然是新伤,应该就是在这两天之内被烫的。
张驰还想做进一步的检查,附近却有几个公家捕快打扮的人吵吵嚷嚷地试图分开看热闹的拥挤人群,接近了这边。
张驰拍拍手站起来说:“我们还是走吧,要是扯上了官家的人,又是个人命官司,夹缠不清起来只怕好几天也脱不了身。”
慕流云在这方面也是全无经验,张驰既然这么说,他就随张驰一起上马离开了。
那几个捕快其实也透过人群看到了他们,却想着人命官司又扯上江湖中人,只怕是抓也不能抓,审也没法审,放又不好放,一不留神还要被这些无法无天的江湖人给灭了也难说的很,就刻意磨蹭了一番,视而不见地任由他们从容离去,这才开始驱散人群收拾现场。
第29章 风雨戎州(三)
两人其实也没有走远,走出了几条街就找了个客栈住下了,张驰叫了些吃食,在客栈二楼靠窗的位置找了个方便看到街上的座位,坐等饭菜端上来。
趁着这个间隙,慕流云就问起了张驰对这件事情的看法。
“毫无疑问,这个局就是专门为了刺杀你而设计的,对方知道这种情况下作为正派大侠的你一定不会坐视不理,而且也知道,你武功虽高却没有多少江湖经验,不擅长防备偷袭。那匕首和袖箭上都淬了巨毒,即使不被刺中要害,只要割开哪怕一个小口子,也足以叫你元气大伤了。”
“……幸亏你这几日总是不时对我突然袭击,令我变得警觉了许多,不然还真是难保不会被他得逞。”慕流云也是心有余悸,越来越意识到自己过去的“艺高人胆大”是一种何等浅薄和毫无见识的自信。
“能帮你防住了一次偷袭,我这几天受的痛也就算是没有白挨。”张驰笑得很开心,这几天里虽然他成功偷袭了慕流云很多次,但也被慕流云或反击或弹开或擒拿住好几回。区别在于他是有心算无心,下手总是很有分寸,而慕流云虽然无心伤他,却难免在他身上弄出了一些青紫瘀伤。
慕流云笑笑,心中已经将张驰视作了朋友,也就不矫情地谢来谢去了,想到张驰之前咬住一丝线索就牵出了雾谷寨的凶手,他有些期待地问道:“既然这个刺客又是淬毒又是服毒的,你可有什么办法能鉴别出这些毒药的来源吗?”
“恐怕不行,除了一些像断魂蓟这样极其罕见的剧毒以外,一般的毒药很难查出来历,因为有不计其数的方法和手段可以获得。”张驰说,“至于这种在嘴里做个假牙藏毒,一旦行刺失败就服毒自尽免遭拷问的手段,也是挺普遍的,像四川唐门这类专门的刺客杀手组织,还有红莲教这类的邪教教徒,或某些人从小豢养的死士,都会做出类似舍命保密的行为,从刺客所用的兵器和暗器上也看不出什么来历,我比较在意的倒是那人肩上的烫伤。”
“为何?”
张驰搓着下巴说:“毫无疑问,身上有伤肯定会影响到刺客的身手,也加大行动失败的几率,只要脑筋还正常的人是不会让一个身上有伤的刺客出手的,而且那个伤口的位置也很特别,你还记得我说过白灵的胸口有个纹身吗?”
“这刺客也和白灵有关系?”慕流云只觉得对红莲教的恶感又增加了几分。
“应该说,是和红莲教有关系。”张驰说,“红莲教中除了外围的普通教众以外,都会有这么一个纹身,不同级别的人会刺在不同的地方,教主是在额头,灵女是在胸口,而护火卫就是在左后肩的位置。”
“所以他应该是红莲教的护火卫,行刺之前刻意烧伤了那一块皮肤,就是为了掩盖红莲教的身份么?”
“其实也未必,也许这个烧伤是为了掩盖他左后肩有圣火的刺青,但也有可能是为了掩盖他其实没有那个刺青。”
“你是说……这个刺客其实是惊鸿山庄派来栽赃红莲教的?”
“是的,我始终还是觉得惊鸿山庄想杀你的动机更大一些,假设这人是惊鸿山庄派来的死士,来之前故意烧掉那一处皮肤,若成功了,他就为惊鸿山庄除去了一大劲敌,若失败,也可以顺水推舟地把你的视线引向红莲教,怎么看都不吃亏。”张驰说,“毕竟从红莲教一贯的处事作风来看,他们的领头之人可不是什么蠢蛋,许多人都知道护火卫的左后肩有个纹身,玩这种一戳就会穿的掩饰有什么意义呢。”
慕流云有些无力地扶着额头:“真是太复杂了……”
张驰就安慰他说:“你会觉得复杂是因为线索还太少了,我们现在就像是瞎子摸象一般,才摸了两把,就急着想猜出那是什么,当然不容易了。等我们到了惊鸿山庄,相信事情就会明朗许多,毕竟找到越多相关的线索,我们就离真相越近。”
慕流云点点头,张驰又不太放心地嘱咐了一句:“这次不论是哪边下的手,对方都无疑是真的想要你的命,只怕今后同样的行刺还会源源不绝,你今后可要时刻小心行事。”
“我明白。”
***
这时候正是饭点,上菜比较慢,但终于还是轮到他们这一桌了,跑堂的端了饭菜过来,两人就暂时停止了对话,开始吃饭。
因为他们的位置靠窗,楼下店小二吆喝招呼来客的大嗓门句句都听得一清二楚,这会儿店小二似乎跟一个乞丐起了点争执:“我说大爷,您要饭能不能给换个地儿,在客栈门口要影响我们生意的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