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火入魔竟会叫人变成这般模样么?
月红煜此番倒是与他初见他时差不多了。
初见月红煜的时候,他那时尚且只是一个弱小的天狗,刚离开族群,没见过这世间的污秽不堪。
他亦是如同方才这般被一群人欺负,而后江梓念路过救了他,而后月红煜见他强大,便定要赖着他,两人便就此结下了主仆契约。
那时的月红煜懵懵懂懂,做什么都天真率性,他虽懂些风月之事,较旁人看来娇媚,但确是心性单纯得很。
前几年,江梓念在混元派与他相见之时,月红煜变了太多。
但如今,再见,月红煜却又好似整个人都变回去了。
天狗纤弱,月红煜生的雄雌莫辨,此刻他一身红衣破破烂烂,他跟在江梓念的身边,眼睛却一个劲地看一旁挑着糖走过的小贩。
江梓念对他尚且存了几分疑虑和试探。
他始终觉得,就算走火入魔,月红煜却也不至于落魄到如此地步。
月焰妖尊的事迹,他这些年来也听了不少。身为妖界至尊,月红煜这些年的成长是他也没有预料到的。
方才那几个狼族平素里哪里敢碰月红煜一根手指头。
江梓念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月。”月红煜抬起头来,琥珀色的双眼宛如上好的宝石。
江梓念微微挑眉。
月红煜原名便是叫月红煜,阿月不过是平素里,他唤他的称呼罢了。
江梓念扮演的妖尊梵寂时常唤月红煜“阿月”。
先前,江梓念扮演的妖尊梵寂救了月红煜之后,月红煜便一路跟着他,要认他做主人。
天狗族向来都是依附着旁人生活的。
找到一个强大的主人比什么都重要。
江梓念看了看月红煜。
“你多大了?”
月红煜想了想,道:“我有些记不清了,莫约....有两百岁了罢。”
江梓念心中一怔。
月红煜如今都有近千岁了。
他又看了一眼月红煜。
莫非他的记忆停留在几百年前?
江梓念离开月红煜的那年,月红煜大概也就两百来岁。
江梓念见月红煜此刻还在一直看着那买糖的小贩。
他心知月红煜喜欢吃糖。
他问道:“想吃么?”
月红煜小心地看了看江梓念,但到底还是抵不过糖的诱惑,他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
江梓念去那小贩那里,有许多种的糖,月红煜却只挑了一袋淡黄色的麦芽糖。
江梓念付过钱后,他将那袋糖交给月红煜。
月红煜接过,将一小块麦芽糖小心翼翼地放到嘴里,他面上露出一抹开心而又满足的神色。
“大人您真好。”
江梓念刚微微垂眸看着他。
却听月红煜道:“和我主人一样的好。”
江梓念心中微微一愣。
他看着月红煜,却听得月红煜说道:“只可惜...我找不到我的主人了。”
“我找了他好久,但是却找不到他了。”
月红煜低下头,面上也带了几分低落。
“我和主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主人给我买了这种糖。”
江梓念记得。
那个时候,月红煜说这种淡黄的糖像月亮。
天狗崇尚月亮。
而月红煜从没尝过这般甜蜜的滋味。
也从没给人月红煜买过糖。
明明不过一块糖,却叫月红煜记了九百多年,一直记到现在。
之后,江梓念问了月红煜许多的问题,月红煜的回答都十分模糊。
江梓念开始还有些怀疑,月红煜是故意伪装成这个模样的,但一番交流过后,江梓念便发现他大概是当真记不得了。
月红煜不记得他如今的身份,忘了这九百年里,他已然成为了妖界的至尊强者,他心中还将自己当作那个弱小的天狗。
月红煜记不清自己的年纪了,以为自己还只有两百多岁。
他也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只依稀记得自己叫“阿月”。
江梓念查探到月红煜体内有一股新生的灵力,那灵力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十分地霸道强硬。
显然这些年里,月红煜又修炼了什么新的功法,那功法与月红煜原先的功法相冲,而月红煜又太过于急于求成,两厢冲突之下,竟走火入魔,叫自己成了这幅模样。
“大人今天救了我,阿月感激不尽。”
月红煜朝着江梓念微微行礼。
“阿月不知该怎么报答您,等阿月找到主人之后,我定会让主人再来答谢您的。”
月红煜转身,继而便慢慢走向不远处的另一个街道。
如今的月红煜几乎忘了所有的事情,但他却始终记得要寻找他的主人。
第72章
这些日子, 江梓念总是不时会想起月红煜。
月红煜如今的状态实在叫江梓念有些放不下心。
江梓念在妖界呆了几日, 他心中却一直都在反复回想着他和月红煜的那些往事。
这些事情交错着他这五百年里忽然出现在他脑海中的那些记忆, 一遍遍回荡在他的脑海。
江梓念这般想着,一别几日之后,他竟也当真见到了月红煜。
那一日乃是月圆之夜。
月圆之夜对于天狗而言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传说,天狗族是上届神族,后因天狗噬月,天狗从此被贬下凡成为法力最低微的妖族,自此之后, 每次月圆之夜, 天狗族群都受到诅咒。
月圆之夜,是每个天狗最为虚弱的时候。
月红煜出现的时候, 他身后便是一轮极圆极大的明月。
那月色皎洁地洒在阁楼上, 亦倾泻了月红煜一身。
他抱着月琴站在台上,面纱不时轻拂过他的面颊。
尽管他蒙着面纱, 但是江梓念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一身红衣在月光之下微微潋滟,微风轻轻拂动他的如墨一般的乌发。
他轻垂着眼眸,面纱叫人看不清他的容貌,但仅仅那露出的眉眼, 却足以叫人心魂为之颤动。
那月色沾上他的睫羽,他低垂着双眸,眼中透露出一股难言的媚色。
他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拨动了琴弦。
江水逐天,落月摇情。
美人弹月琴,在这月下这当真是极美的一副场景。
那月琴之声闻之叫人如痴如醉, 仿佛微微一闭眼便能看见皎洁的月色一般。
江梓念看见月红煜在台上抱着月琴,细细地弹着这首曲子。
月红煜指尖拨动琴弦,半垂着眼眸,神态间却似是有着说不尽的依恋。
那曲子悠扬婉转,月琴之声悦耳如碎玉,嘈嘈切切,琴声先是极细,渐渐变粗,渐渐婉转如流水,如小溪,又如大河喷流,生生不息,声声不绝。
江梓念坐在对面的酒肆之中。
夜里的灯火阑珊,月红煜就在对面的楼上,他身后就是一轮巨大的明月。
他垂眸细细弹着这曲子。
指尖一遍遍在那旋律之间流连。
这曲子,是许久之前,江梓念教给他的。
那记忆中太过于久远,江梓念只是依稀记得他确实在月下教他过这首曲子。
最初,每每月圆之夜,月红煜总是十分害怕。
所有天狗一族,在月圆之夜都会将自己关在屋子里。
天狗崇尚月亮,却也敬畏它。
月圆之夜的诅咒,是所有天狗族人都无法破解的诅咒。
月红煜害怕月圆之夜。
天狗本就法力低微,月圆之夜他们就更加弱小,时常有其他种族挑在月圆之夜欺负他们。
江梓念那时为了训练月红煜,帮他克服恐惧,每每月圆之夜都会将他从屋子里拉出来。
他会带着月红煜坐在最高的树梢上,那里离月亮最近,他就指着那月亮,对月红煜说,月亮就在那里,害怕也无法改变什么。
人无法改变月亮,能改变地只有自己。
月红煜初时听不懂这话,而后却也渐渐明白了。
他害怕的是在月圆之夜欺负他们的那些坏人。
但是他无法改变那些人,让他不再欺负他们。
他恐惧,只是因为他的弱小。
他能改变地只有他自己。
而战胜恐惧,直面自己,是成为强者的第一道关。
不知过了多少了个月圆之夜,最后,月红煜才终于不再害怕月圆之夜。
而他记忆最深的,除了那时江梓念与他说的那一番话,大概还有地便是那婉转悠扬的琴声。
每每那时,江梓念坐在树上,他便会拿出一把月琴,而后在月下弹起琴来。
说不出是什么曲调。
或许不过是随意地拨动几下琴弦,月琴声音悦耳,随意拨动便是宛如落月,宛如碎玉,又宛如流水。
那不远处的风声、虫鸣声、鸟叫声,都成了最好的合奏。
在那本该叫月红煜心惊胆战的圆月之下,这曲子便一直地萦绕在他耳边,那音律一点点飘荡到极远极远的月亮上去。
月红煜从没见过那种琴。
也从没听过那种曲子。
但这并不妨碍他觉得它们好听。
那是月红煜这一生中听过的最好听的曲子,之后无论怎么样的瑶池仙乐都不能给他那般的感觉。
那曲子触动地不仅是他的耳朵,还是年少时他那胆怯自卑的一颗心。
他给予了月红煜温暖,给予月红煜鼓励,给予他无尽的关怀。
从来没有人会对一只天狗这么好。
月红煜在他的温柔之中一点点沉溺,一点点沦陷。
他渐渐把那个人赐予的温柔当作了自己的全部。
他也渐渐忘记了长老曾说过,天狗可以给予主人一切的东西,但永远不要给予轻易给予谁忠诚和爱。
天狗低微,没有人会在意他们的忠诚,更没有人会在意他们的爱。
若是爱,便注定是卑微到了极点,便注定一辈子都要低到尘土中去不可。
而忠诚便会死死将他绑在那人身边一辈子。
面对那个人的时候,这一切,月红煜都忘了。
他给了月红煜年少的人生中太多太多的东西。
他训练月红煜,让他变得强大,告诉他,无需依附旁人,天狗也可以成为妖界至尊。
告诉他,没有什么不可能。
他对月红煜说,他相信他。
太多太多的事,就算这是一场骗局,就算前方是地狱,月红煜也忍不住要去跳一跳。
而一旦进去,便是再也无法挣脱开的天罗地网,九百多年了,月红煜再也没能从其中走出来。
曲声婉转,最后一个干净的收尾,戛然而止。
只见月红煜从台上起身,一旁忽而便出来了一个小丫头。
那小丫头上前几步,在台上喊道:“今日,谁若能奏出这首曲子的后半段,这位公子今晚便请他入幕一坐。”
这话说得太过狎昵,不少人已经有些跃跃欲试了。
月红煜已然下了台,行至暗处,不少人想勾着头往里看,却都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不免面上大有所失。
江梓念在不远处看着月红煜,只见那阴影里,依稀可见他一袭红衣。
月红煜从来都喜爱穿红衣。
自江梓念认识他以来,他便再也没有换过。
某一日,江梓念忍不住问他此事,月红煜却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说,主人之前说我穿红衣好看,我便一直穿着了。
月红煜再也没有其他颜色的衣裳。
月红煜那时眼睛亮晶晶的,似是他的一句夸奖,都能叫开心许久。
他一句无心的话都能让他深深地记在心里。
江梓念那时亦是见他那等神色,亦是忍不住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
此刻,台下尽是纷争,不少人吵吵嚷嚷争着先上,但各自打闹成一团,
入暮一坐....
月红煜如今修为大失,若是不轨之人入暮,岂非引火烧身。
江梓念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他饮尽了杯中最后的一口酒。
先前,他对他的教导,这人怎么就全忘了。
靠着美色惑人,丝毫没有防人之心。
或许月红煜如今这般做是想要找他。
能接上这曲子后半段的只有他。
但他莫非不知自己如今在这些大妖眼中就宛如一块肥肉一般么?
况且,如今又是月圆之夜。
低下众人还在互相撕扯着,好不热闹。
趁着众人这般争闹的时候,江梓念轻点足尖,当即一跃到了那台上,电光火石之间一手抓起了那把月琴。
这曲子,只有他会。
江梓念拨响了第一声弦。
那清脆悦耳的一声,直叫底下所有人的停止了动作。
月红煜也不由得微微抬起了眼眸朝外头看去。
江梓念顿时又拨弦接着弹了下去。
声声悦耳,高昂悠扬,且与之前那曲子,完美衔接在了一起。
月红煜猛地站了起来。
江梓念尚且未弹几声,那小丫头已然跑了过来对他说道:“不用再弹了!公子请你前去。”
底下众人都对他投来了羡韵的目光。
江梓念跟着几个小丫头上了楼,进了一个房间。
一进房间,江梓念便被里面浓郁的香气弄得微微蹙眉。
房间内飘荡着轻纱。
将整个房间都显得多了几分暧昧与朦胧。
江梓念刚一进来,便之间面前一处轻纱被忽而撩起,月红煜在轻纱之后直直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