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和江梓念两人一起在地上趴着打了一下午的弹珠。
直到日落,穹天拿着自己的那枚弹珠,微勾薄唇,露出了一个优雅而矜持的胜利者微笑。
“失败者,你输了。”
他面上的微笑带着一贯的矜持,但微勾的唇角却又带着些嘲讽和张狂。
看他那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赢了什么盛大的魔族比武大赛,其实,他不过是赢了一场小小的弹珠游戏罢了。
穹天一生都不曾输过谁。
唯独在这小小的弹珠之上,他一开始输了江梓念几次。
江梓念说,这游戏不许用法术,穹天这才叫他一开始赢了几次。
许是这失败的滋味于他而言,虽然叫他愤怒,却更让他觉得新奇。
就这样,这小小的玻璃珠就这般将两个人联系在了一起。
弹珠这种游戏,一个人玩不了。
定要两个人玩。
在那年小穹天生辰的时候,旁人送的都是些什么各类珠宝奇珍,江梓念只送了他几枚弹珠。
他轻轻勾勾他的手。
盒子里只留了一句话。
“一起玩。”
时隔几百年了,这几枚弹珠竟还被穹天保存十分完好。
一枚枚弹珠都还剔透光滑,不见什么磨损。
但它们本该是被孩子们放在地上弹来弹去的珠子。
这些弹珠最终成了放在锦盒内被人观看把玩的宝物。
或许,穹天再也找不到当年陪他玩弹珠的那个人了。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外头忽而便响起了一阵巡逻的声响。
江梓念听到了那些人来到了玄光阁楼下。
只听得那巡逻兵卫的首领道:“千玑鸟说看到了有可疑的人出现在魔宫内。”
千玑鸟乃是穹天专门用来守卫魔宫的圣鸟, 它能目视千里, 魔宫里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它。
江梓念的隐匿之法在它那里几乎形同虚设。
江梓念没想到千玑鸟竟然这么快就发现了他, 千玑鸟发现了,穹天也会很快知道。
江梓念顿时心下一惊。
楼下穿着黑色铠甲的魔兵已经依次进了这玄光阁。
“搜。”
淡淡的一个字, 却几乎令江梓念冷汗淋淋。
眼看楼下的那些兵卫越发近了。
那上楼的脚步声,好似一步步踩在了江梓念的心尖上。
江梓念巡视四周, 只盼能找到一个藏身之处。
忽而,江梓念抬眼,他忽而发现这玄光阁的屋顶竟是一个巨大的法阵。
江梓念顺着那法阵往下一看, 他发现在他眼前的地板上有一处暗格。
临近江梓念的那一块的木板的颜色较其他地方相比深了一些。
下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顾不得想那么多了。
江梓念在那暗格之上轻轻一按, 他心中祈祷不要发出什么声音。
竟真如他所想的那样,一道台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面前。
江梓念当即进了那暗格内。
随着江梓念的进入, 暗格便忽然关闭了起来。
进来之后,江梓念才发现这里竟是一个十分巨大的密室。
顺着台阶往下,只见底下竟是一个湖泊。
那湖泊呈现出碧蓝之色,阁楼顶端的微光倒映在湖水之上, 湖面平静, 竟反射出镜面一般的光泽。
江梓念在混元派之时, 他自是曾见过轮回镜的。
此刻,他在这魔尊穹天的重华宫看到了轮回镜, 他不由得心下微惊。
江梓念忽而想起前段时间听旁人所言之语,魔尊穹天带领着一干魔兵去攻打混元派, 还夺走了轮回镜...
竟不知邶清如现在如何了....
江梓念慢慢靠近了轮回镜。
轮回镜平静无波, 此番只见镜面上笼罩一层朦胧的薄雾。
湖面上闪烁着细碎的光, 似是鱼鳞、似是金子。
透过那薄雾往下看,只见湖面上呈现出深深浅浅浅的蓝或绿,湖水清澈剔透,湖面上却不曾倒映出任何东西的影子。
轮回镜中的水好似一动未动,又好似永远都在慢慢流动,湖水中参杂着细碎的金子,还有银光闪闪的东西。
仅仅是稍稍靠近它,便觉得心神一清,竟是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它的湖水中蕴藏着世间最深邃的奥秘,湖水中的一个细微的气泡都能代表着一个生命的起始与轮回。
看着这散发着淡淡微光的轮回镜,江梓念忽而想到了一个办法。
许久之前,江梓念偷偷跑去山上轮回镜的时候,他曾一不小心失足掉下了轮回镜。
他在轮回镜内沉浮了许久,最终醒来之时,却被轮回镜传送到了其他的地方。
轮回镜连接着世间万事万物,连接着过去与现在。
它可以是一面镜子,却也可以是一座桥梁。
如此让这镜子变成一座桥梁,江梓念依稀记得邶清如曾告诉过他一个法诀。
这办法虽然冒险,但是却值得一试。
轮回镜蕴含着世间万物,玄奥十分,进去之后极其容易迷失在其中,但与其在这里最终被穹天抓住折磨,他宁愿跳入轮回镜。
险中求生。
这个暗格江梓念能发现,那些兵卫也并非不会发现。
江梓念进入暗格没多久,他便听到了暗格外那一声声响,接着便又是一阵逼近的脚步声。
外头的人来了。
江梓念心中一咬牙。
他当即跳入了轮回镜。
湖水寒沁,江梓念冷得浑身打了个激灵。
那个法诀过了太久,江梓念记忆有些模糊,他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念对。
他手中捻起法诀,嘴里念念有声。
话音刚落,顿时只见狂风大作,湖底卷起了一阵巨大的漩涡。
冰冷的湖水将江梓念紧紧包裹,下一刻,江梓念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这轮回镜不久前才被魔尊穹天用来寻找江梓念,上面还有着穹天的一抹残念。
穹天在轮回境内找了江梓念三天三夜。
他从最初的喜悦到最后的失望、悲痛。
他离去之时,他残留下的那一抹残念,却是他心中最痛却又最渴望的东西。
穹天的那抹残念太过沉痛深刻,竟连轮回镜都受了他的影响。
忽而间,只见轮回镜上骤然闪过一抹金光。
*
五十年前。
龙骨崖下,弱水漆黑萦绕着四周。
天空上日头高照,但龙骨崖下却照不进一丝的微光。四周皆是焦黑的土地,黑雾弥漫中依稀可见白骨森森。
江梓念一睁眼便发现自己到了这么一个地方。
龙骨崖底,幽暗漆黑的弱水流经的地方。
这里寸草不生,处处皆是白骨,黑雾弥漫,不见一丝日光。
没有人可以在这里待下去,瘴气侵蚀之下,正常人在这里待不了几天就会发疯。
看到眼前场景,江梓念忽而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庆幸自己已然离开了魔宫,还是该苦恼竟被传送到了这么一个地方。
这里莫约是龙骨崖下的某个洞穴。
洞穴里黑黢黢的,半开半闭的穴口可以看见外头的黑色的弱水以及弥漫的瘴气。
江梓念起身,发觉这个洞穴有人居住的痕迹。
江梓念走出了洞穴,就着外头幽暗的光,他低头一看,只见自己身体好似变得更加透明了。
外头的瘴气弥漫。
空气浑浊,走几步便叫人觉得昏昏沉沉。
江梓念在洞穴口转了转。
他正疑心是否是这洞穴的主人救了他,又想着何人竟会住在这弱水之畔?
龙骨崖乃是他之前跳崖之处。
而这漆黑的弱水不知夺走了多少无辜生灵的性命。
忽而间,他一抬眼,只见迷雾中走来一人。
那人的身影笼罩在迷雾之中,看不太分明。
随着那人越来越近,江梓念在迷雾之中看到了他赤金色的双眸。
在黑色的迷雾之中,他金色的双眸就宛如是划破黑雾的一道光。
只是此刻,那金眸却宛如干涸的湖泊。
穹天的眼眸中从来是满满的自负与骄傲。
江梓念何曾见过他这般颓废的模样。
那本该凝聚着世间最纯粹日月光辉的眼眸此刻却好似一盏熄灭了的灯,黯淡而不见一丝光华。
江梓念心中一惊,他下意识地想要躲起来,但下一刻,却见那人竟直直地穿过了他。
江梓念的心在穹天穿过他的那一刻骤然停了一下。
见穹天竟对他好似视若无睹,江梓念这才猛地回过神来,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体。
与他魂体状态不同,此刻他的身体完全透明,与周围的一切几乎融为一体。
江梓念感受了一□□内的灵气运转。
他最开始修行而来的一点灵气却也全然不见。
江梓念不禁微微蹙了蹙眉。
这是什么情况?
江梓念看了一眼穹天,穹天已然走到穴口处,但他并未进去,反而是在穴口处坐了下来。
穹天依靠着那洞穴,他的眼睛盯着不远处的弱水。
穹天盯着远方看了很久。
江梓念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他,又伸手在他面前晃了几下,穹天却都未曾有一丝的反应。
江梓念记得他之前跳下了轮回镜,他想了想,莫非是他的法诀出了什么问题?
轮回镜内千变万化,幻象迭生,如今的情况不明,江梓念决定先暂且看看再说。
穹天盯着那弱水看了很久,江梓念便坐在他旁边看着他。
江梓念并不清楚这究竟是哪个时间段。
但这个穹天看上去让他觉得十分陌生。
穹天浑身上下都是被弱水侵蚀的伤口,大大小小的伤口布满了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上。
就连他脸上亦有几道的疤痕。
他那浑身颓败的气息,让江梓念几乎怀疑这里不是幻象。
江梓念不曾想过穹天脸上会出现这副神情。
那么的颓败,在他眼中,江梓念只看到了一片荒芜。
他整个人都了无生机。
而下一刻,江梓念听这人喃喃说道:“我找了你三年了...”
他语气中压着一股深切的悲意。
穹天的声音带了几分沙哑,他看着那弱水,道:“东阳,你在哪里?”
江梓念心中一愣。
似是有什么东西将穹天压得太紧,太沉,他此刻面上满是沉痛的悲意。观其神色,竟好似随时都会崩溃一般。
继而,江梓念看到了他以为他这一辈子都不会看到的东西。
只见一滴晶莹的泪从穹天金色的眼中滑落。
那泪却好似也是金色的,滑过穹天脸颊的时候,留下一道濡湿的泪痕。
穹天是孤傲的王者。
王者从不会流泪。
那泪滑过穹天的面颊,却好似流进了江梓念的心底,压得他心中微微一颤。
第60章 第六十章
穹天每日都会去弱水。
这也正是他身上那些狰狞伤口的来源。
江梓念最开始并不知道这究竟是哪个时间段, 而后据他观察, 他发现, 这里的时间大概是在五十年前他刚跳下龙骨崖的那个时间段里。
这个时候的穹天才刚刚继位魔界之主没多久。
江梓念有时候会见他收到魔宫传来的密讯。
穹天处理那些密讯之时,江梓念过去也看了一眼, 根据那密讯之上发生的一些事情,他这才有此猜测。
没想到, 轮回镜竟将他传至这样的一个时间里。
只是,江梓念却还是有些分不清,这里究竟是幻境还是他当真回到了过去。
轮回镜内千变万化, 幻象迭生, 轮回镜连接这世界上千万个时间点和事件点,很难说这里究竟是真实的, 还是一个幻境。
江梓念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何是如今这样一个状态。
为何他如今身体完全透明,且穹天全然看不见他?
不论这里究竟是幻境又或者是什么,穹天是江梓念来此见到的第一个人,江梓念隐约觉得穹天身上有着破解他目前困境的契机。
江梓念索性每日跟着穹天。
穹天日日都要去弱水。
弱水漆黑, 水上鸿毛不浮, 若是不慎溺水, 就算是大罗金仙也只会是死路一条。
穹天下水之时总会在自己身上系一条绳子。
他潜下水,有时候一找便是几个时辰。
要知道, 大概从古至今都没有人会想在弱水中潜水。
若是谁听到旁人有这个想法,只会说他疯了。
穹天却每日都在其中一遍遍地寻找。
近乎疯狂而又偏执地寻找。
弱水冰冷刺骨, 穹天潜下之后, 水面上只留一截细弱的绳索。
不时会浮现几个零星的气泡。
水下深千尺。
透过幽黑的水面, 江梓念看不见一丁点水下的情景。
他只能紧紧盯着那一小截绳索,他的心却也随着穹天迟迟没有归来而一点点提紧。
若是在水面上远远看看弱水,就会发现,它就好似一个随时都会将一切吞没的深渊巨口。
江梓念看着便觉得心中发怵,而穹天却要每日都潜到它的底下,在其中一遍遍受那黑水的侵蚀。
有时,水面上会起风,风一吹,弱水荡起些许的波澜,那截绳索便在江梓念面前摇摇欲坠,好似随时都被这水这风撕碎一般。
穹天这是拿命去搏。
但江梓念一直以为,穹天应当是恨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