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现任月光法庭执政官，汉森·迪尤尔，从座椅上站起来，他走到威廉的面前，布满皱纹的脸就像是一块被雨水泡发过的树皮。
　　“我们遵循规则，威廉。”他的声音里面透着衰老的痕迹，他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时间比有些国家的建立时间还要长。
　　吸血鬼的生命周期，从初生到成年，只需要十八年，随后他们会在一定时间里面保持着年轻的容颜，这一段时间过后，衰老的速度也如同长大一般短暂——他需要休息了，正像是许多人类一样，吸血鬼也希望能有一个安稳的晚年。
　　威廉盯着他，目光就像一条蛰伏着的毒蛇：“你就是规则，迪尤尔就是规则。”
　　“威廉！”汉森呵斥道，“月光法典的诞生就是为了吸血鬼种族的延续，我们遵循这种制度，就是为了保持更迭，元老院的意见代表着更多吸血鬼的意见，虽然……虽然我也极其痛恨这个改革的条例！但是遵循我们的规则，我可以反对，但无权干涉它的生效。”
　　威廉没有说话，他只是冷冷地看着眼前的长辈。
　　按照月光法庭一直以来的传统，元老院的多数票权决定条例通过与否，现在，德温特家族的修改条例已经拿到了半数票权，而他们与伊文为首的灰色地界交好，就意味着这些半血吸血鬼们也会支持条例的生成。
　　虽然半血吸血鬼在月光法庭上一向没有什么决定权，但是难保其涉及了某个家族的利益会导致他们改投——条例的通过几乎是可以预见的事实。
　　“没有哪个家族能够一直在这个台上待太久，我们也一样。”老汉森叹了口气，他拍了拍威廉的肩膀，“我们已经努力了，既然没有成功，就不要再多惹上麻烦。”
　　“你不如说是你自己在这个位子上坐够了吧！”威廉打掉了汉森的手，“下一任接替你的是我，是我！”他低吼道，转身向外走去，黑色的小蝙蝠在空中扇动两下翅膀，跟了上去。
　　迪尤尔家族不同意条例，而条例一旦通过，意味着他们的权力也会被架空，这个时候就算是坐在首席执政官的位置上又有什么用？元老院的多数掌握在别的家族手里，这个位子如同虚设，只是傀儡罢了。
　　然后在下一次更迭中，他们再将这个位子让出去，其受到的耻辱，如同一把烈火在心底燃烧，时刻灼烧着心脏。威廉一想到，里格莱托抓住自己脖子的时候，就觉得牙根都在痒痒，他低估了德温特下一代的实力，原来血统这种天生的东西竟然影响力有这么大！
　　但是，蛮力再大又有什么用？只要逼迫他们让出手底下的权力就好了。
　　……
　　而另一边，正被记恨着的德温特们可不知道这些，他们正在计划一次家庭旅行，好好利用这次难得的圣诞假期。
　　“我们去雪山吧！”阿尔曼兴奋地提议，他现在的大学生活简直无聊透顶，说起来这都怪他选了一个什么历史专业，每天和一堆无聊的男生们处在一起，看他们每日里面翻动各种史料。
　　天知道，如果有可能，他宁愿选择一个随便什么理工科专业，做实验总比低头看十个小时的书舒服，尤其是那些知识根本就进不去他的脑袋。
　　可这没有办法，阿尔曼的理科水平似乎这么些年来一直没有长进。
　　餐桌上，阿尔曼抱怨道：“每天坐在那里，我感觉自己都成了一朵蘑菇。”
　　“为什么不去参加体育队？”乔希有点好奇地问道，他还真没想到阿尔曼的大学生活会是这样的，他以为以阿尔曼的性格，他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什么橄榄球或者什么拳击运动员，啊……总之随便什么体育运动员吧。
　　“吸血鬼不可以涉及体育领域，这是规定。”阿尔曼一副被戳了痛脚的样子，“不然世界上那些大奖岂不是都要被吸血鬼承包了。”
　　这倒是大实话。
　　自从乔希变成了吸血鬼之后，他在经历了一开始几天的疲惫和不适应，后面他就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各项机能都在提高，不管是速度还是力量，都变得比原先大了很多。
　　乔希端起一旁的玻璃杯，里面装着的和餐桌上其他人一样，都是血液了，不再是什么草莓汁。
　　其实乔希还是觉得有点可惜，毕竟做了吸血鬼之后，原先那些还算好吃的水果放在嘴巴里面都有些无味。这样想着，一不留神，他的獠牙就撞在了杯壁上，发出了“叮”的一声轻响。
　　“啊……”乔希皱了皱眉头，自己揉了揉嘴巴，他已经放弃跟这对獠牙较劲，它们总是很不听话。
　　“还是不能收起来？”里格莱托一直注意着乔希，这会沉默了半天的他总算开口。
　　乔希点了点头，随后想了一下，又摇了摇头：“不是完全控制不了，我能感觉到每次收回去得都更多一些。”
　　里格莱托没再说什么，这个情况他查过书籍，上面有写到过这种情况，对于刚被转化的吸血鬼来说，适应这些新的生理机能需要一些时间。
　　“乔希，里格，你们两个也同意阿尔曼的说法吗？”德温特夫人坐在桌子另一头，优雅地切割着盘子里面的烤肉。对她来说，只要和自己的丈夫在一起，去哪都可以，况且这次旅行主要是为了乔希。
　　实际上，在过去的十年里，德温特家很少组织家庭旅行，这会乔希回到家里，德温特夫人觉得心情都雀跃起来，她迫不及待地将这个想法告诉了自己的丈夫，而德温特先生对于妻子的提议一向赞成，于是为期十天的家庭旅行就这样决定了。
　　“我去哪里都可以。”里格莱托回应道。
　　乔希紧跟着也点了点头。
　　非常不巧，在这个问题上，乔希与里格莱托的看法与自己的父母一致，只要和自己的爱人在一起，去哪里旅行都完全没问题。
　　所以决定权就这样落在了阿尔曼手里——在座的唯一一个单身人士。他很高兴自己的家人都接受了这样一个提议，将杯子里的血液一饮而尽：“瞧，在这种之后我的两个弟弟总是很听话。”他挑衅地对着里格莱托挤眉弄眼，里格莱托专注于盘子里的烤肉，头也没抬。
　　傍晚的时候，乔希整理起自己的行李箱，他已经很久都没有为了旅行整理过行李。之前在安妮的家借住的一段日子里，整理行李通常意味着搬家。
　　乔希将各种日用品平铺在地毯上，摆了整整一个地毯，他有些苦恼地盘着腿坐在一堆东西前面。
　　身后的门打开了，乔希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里格莱托——这是他发现吸血鬼的技能中最方便的一点，他们可以通过各种微妙的气味变化来分辨出现在身边的人是谁。
　　不需要转头，这对喜欢偷懒的人来说，简直是不能更方便。
　　“里格，我们需要带多厚的衣服呢？”乔希不太清楚雪山的天气情况，海拔比较高，或许是会更冷吧。
　　里格莱托走到窗子边上，这会他们从德温特夫妇的郊区别墅回到了两个人在市内的公寓，天色已经晚了。
　　里格莱托将窗帘解下来，一只黑色的小蝙蝠被这动静惊扰，张开翅膀从窗户檐上飞走了。
　　窗帘被放下，这间公寓就与这座城市相隔绝。
　　里格莱托将乔希从地毯上抱起来，放到床上。
　　乔希惊呼：“嘿，等等，我还没收拾完呢。”
　　“坐在边上歇着吧，要带的东西不多，我直接把咱们两个的放在一个箱子就够了。”里格莱托接替了乔希的位置，继续打包行李。
　　乔希坐在床边晃着脚，发现事情哪里不对：“里格，那些羽绒服什么的不用带吗？”
　　里格莱托有点无奈，乔希大部分时候都挺聪明，可有的时候又莫名有点呆：“你变成吸血鬼之后有感觉到冷吗？”
　　乔希老实摇了摇头，意识到自己好像犯了傻：“呃……好像还真是。”
　　“普通的厚外套足够了。”里格莱托将衣服叠好，放进去。
　　“那食物怎么办？”乔希一闲下来又开始想东想西，说起来对于吸血鬼来说，食物是最难解决的东西，在其它事情上，他们可以像普通人类一样——或者说装作像普通人类一样，但是唯独食物这件事上，是本质差别。
　　“住得旅店是吸血鬼开的。”
　　“酷！”乔希由衷感叹道，“有时候我真怀疑，这个世界上到底有多少吸血鬼，毕竟我走在哪里都能看到他们。”
　　“现在你照照镜子还能看见一只小呆瓜吸血鬼。”里格莱托最后往行李箱里丢了几支防晒，这东西才是去往高海拔地带的必备品。
　　乔希不服气，趁里格莱托不注意将他一把拽到了镜子前面：“看，这是一只大呆瓜吸血鬼。”
　　里格莱托没打算继续进行这种幼稚的游戏，他直接将乔希喋喋不休的嘴用自己的嘴唇堵住，两个人亲了一会，又闹腾了半天，才双双倒在床上。
　　“我希望我们能一直这样，乔希。”黑暗中，里格莱托一只手揽在乔希的腰上。
　　“几百年？”乔希打了个哈气。
　　“……”里格莱托的目光在一片漆黑中落在乔希身上，看着乔希进入梦乡，“几百年太短了，乔希。”
　　“直到我拥着你，在棺材里合上我们与世长辞的盖子。”


第五十三章
　　车子向远离城市的方向飞驰，水泥建筑都在倒退，碧蓝的天空在视野中向更远的地方伸展。
　　乔希扒着房车的窗户向外张望，外面的景色已经变成了农场和庄园，只不过这会正值冬季，平整的土地上面除了杂草以外没什么别的颜色。
　　但是这并不影响他的好心情——一家人出去旅行，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十年前，只不过那会几个小男孩还能凑合挤在后座上，而现在三个大男孩显然会让普通汽车的空间显得太过拥挤。
　　所以这次他们的家庭旅行选择了房车，一路开到雪山。
　　“明天就是平安夜了。”乔希看着坐在对面的里格莱托，“会下雪吗？”
　　里格莱托仔细端详了一下外面的天气，点了点头：“有可能。”
　　“天气预报说不会！”阿尔曼在侧身对着房车壁挂电视打游戏，将手里面的游戏手柄按得咔哒响。
　　乔希下意识反驳道：“那玩意总是不准。”
　　阿尔曼操纵得小人血条空了，巨大的GAME OVER字样出现在屏幕上。他“啊”了一声，丢掉手柄，转头看向乔希，满脸深沉地说：“乔希，我总怀疑有一天里格莱托就算说月亮是红色的你也会相信。”
　　“呃，有可能。”乔希认真想了一下，“你听说过血月吗？”
　　阿尔曼一脸无语地表情看向乔希，他摇了摇头，将身子转回去，按下了重新开始，似乎不打算和乔希说话了。
　　乔希看着阿尔曼的样子，心底暗暗得意了一番，真不怪他，他有时候觉得逗弄自己的大哥也是相当有趣的一件事情。
　　这会将身子转回去，正好对上里格莱托一双含着点笑意的眼睛。乔希有点不好意思，随手从上面的储物柜里面够下一本书翻开来看。
　　《关于吸血鬼，你不得不知道的五十个秘密》，这是什么？乔希小声念出来，有点疑惑。
　　“五十条里面只有两条是对的。”阿尔曼一边疯狂按着手柄，一边回应道。乔希听见他打游戏的动静，总是害怕他将那个脆弱的手柄一下子折断。
　　阿尔曼却仿佛没意识到这些，打到困难的地方，他皱着眉头手底下的力气加大，却还顾着和乔希说话：“一是吸血鬼以血为食，二是烈火能将我们烧死。”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死吗？”乔希舔了舔自己的獠牙，这两天他几乎已经可以控制獠牙了，这让他感觉有点开心，唯一有一个问题，每次里格莱托离自己太近的时候，随着心跳，獠牙似乎也有些不受控制。
　　在里格莱托再三保证这两颗无聊的牙不会对他们之间接吻产生任何影响，乔希总算是同意了里格莱托伸舌头进来的行为……感觉好像还不错？
　　阿尔曼不知道乔希脑子里面想得是什么，他还在认真地解释：“只要身体受到伤害的速度大于我们自愈的速度，我们就会死。”
　　“银器？”
　　“……一把没关系，一百把可能有点危险。”阿尔曼用力敲下最后一个按键，总算通关了，“实际上它们和任何其它金属都一样。”
　　乔希点点头，好吧，看来人类对吸血鬼的误会真不是一星半点。
　　“孩子们，一会我们到前面的空草地上停车吃饭。”德温特夫人的声音从前面驾驶室里面传出来。
　　其实如果只是为了满足吸血鬼的必要能量，他们的餐饮完全可以在车里面就解决——冰箱里面有很多包血袋，都在等待食用。但是按照德温特夫人的话来说，家庭旅行可不能这样草率。
　　“野炊也是其中一部分！”她说，“吸血鬼漫长的生命可不代表我们要降低生活质量。”
　　所以他们还携带了一些肉类和烧烤架，这可以让他们享受到自己制作食物的快乐。虽然阿尔曼对此表现出不感兴趣，但是德温特夫人坚持认为，这种家庭活动有利于维护成员之间的感情。
　　夕阳最后一点残光透过云层，光线打在远处的树林上，绕出一圈如同绒毛的轮廓。这条路上已经人很少了，再往山顶走就该是雪山，明天再开一段路，就要换成骑马前行。
　　乔希没说出口，但他在心底正在暗暗期待。
　　这里的温度已经很低，普通人类可能需要穿上厚厚的棉服，将全身裹得严实，而对于吸血鬼来说，这种温度只是稍微有些凉意，正如里格莱托所说，厚点的外套就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