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青辞对那风无极的恨意早就随着他的身死而消散了,眼下冒出一个兄弟,一时间有些飘飘然。
阎酆琅忍不下去了,抓起玄青辞胡乱塞进自己的怀里,阴沉着脸往青潭宗山上走。
风间禹赶紧跟上,一边在他身边叨叨:“阎君知道星盘在哪儿么?阎君知道星盘外的结界如何破除么?若是被天帝知晓了,阎君可有何对策?我青潭宗虽说是妖界大家,但终究是抵不过你们上神的,倘若……”
“你说够了没有?”阎酆琅打断他,抬头看了一眼上天,按照妖界和人界的日子推算,天祭应在明年的今日,也就是七月十五。可眼看这黑魆魆的天即将要塌下来的样子,着实不像是明年天祭,而是今日。
玄青辞也发现了不对劲,从阎酆琅衣服里钻出来,站在他旁边。
“怎么回事?”
阎酆琅紧皱眉头,面色凝重,从竹简中唤出一个罗盘,玄青辞从未见过这等罗盘,没有指针的罗盘。
只见阎酆琅在罗盘上注入魂力,一根冒着黑气的指针出现在罗盘上,正指着西北方向。
风间禹顺着这根指针往西北方向望去,怔怔地说:“我青潭宗极北之处乃是禁地。”随后转头又问玄青辞,“兄长在禁地待了这么久,可知道禁地里是什么?”
这话吸引了阎酆琅的注意,他和风间禹同样看向玄青辞,见他垂眼思索,半晌后缓缓说道:“是一块巨大的石碑,上面刻着字,是我看不懂的字,但是……”
玄青辞抬起眼盯住阎酆琅,似乎在暗示什么:“我在别的地方见过那种字。”
“柏树林是三界的交汇处,而青潭宗位于西侧,在此出现奇怪的字并不奇怪。”风间禹突然说道,“早年我曾在前辈的口中知道,青潭宗曾是天妖两界争夺结界的战场,故而能在青潭宗的一些角落看见上古遗迹,我想……禁地应该就是其中之一。”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观察阎酆琅的表情,眼前的阎君乃是上神,风间禹虽然不知道阎君的实际年龄,但估摸着应是知道那场上古之战的,甚至还有可能亲身经历过。
然而上古一战,阎酆琅并没有多少记忆,因为那是九千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的他也就只是一个排名末尾的小神,那次大战之后只剩下了四个上神,两个重伤,两个因为年幼没有参加战争故而活了下来,再后来……只剩下了他与天帝两个人,原本身为上神的妖帝也在重伤后失去了一魄,再也不是上神。
至于青潭宗这个地方,若非风间禹刻意提起,他的确快要将这地方给忘了。
昔日大战,六大上神发现地下藏有一个巨大的力量,即“虚空”,因为谁也无法将其占为己有,故而以青潭宗为界,划出天、妖、人三界,以柏树林山川为脉,以越池以上为界,划分出了三界。
至于这山脉之下的虚空,又因为青潭宗地处三界交汇之处,鬼阴之气极重,故而立了一个石碑将其镇压,上面刻着的正是当日立下石碑的前因后果,以及它的名字——冥石。
阎酆琅回忆起此事时,脸色更差了,妖帝将自己引来此处,难道是想让自己破了这冥石?且不说这冥石被自己破除后的后果能否承担,仅仅冥石上的结界与术法就不是阎酆琅现在的魂力能够破除的。
玄青辞将阎酆琅心里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妖帝将他引来此处,恐怕早就知道这冥石与阎酆琅的关系。
昔日一战就有妖帝的份,冥石上的字正是鬼门中青铜鼎上的刻纹。这种刻纹在鬼门中四处可见,从青铜鼎到鬼厉手中拿着的铁杆子,再到阎酆琅送给曼殊姐姐的琴上……
难道上古一战,还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没有涉足上古一战,就连帝喾也所知不多,后来的一切都是我听妖帝和前辈们留下的帛书知道的。”阎酆琅一边说话,一边往西北方向去。
然则,他越是靠近西北方向,就越是能感觉到身上那种呼之欲出的感觉,究竟是什么,他却说不上来。
玄青辞猜测,这虚空应是上古一战后,妖帝布下的局,又或者是那些已经泯灭的六大上神们留给阎酆琅的力量,只是这一切,他们已经无法再告知阎酆琅了。
天方黑云已然过境,整个青潭宗都被笼罩在这篇乌云之下。
玄青辞抬头,自知这不是普通的大雨,而是一场即将到来的灾祸。他转头看向风间禹,见对方坦然自若的样子,像极了慷慨赴死的士兵。
就在这时候,风间禹也转过了头,撞上玄青辞复杂的神色,一下子看穿了他的心思,轻笑道:“兄长可听过青潭宗的宗训?”
“我从不曾真正进入青潭宗,别说是宗训,我连普通的家训都不知道。”玄青辞叹了一口气,颇为感慨道。
风间禹望着禁地的方向,缓缓说道:“青潭宗自成立以来,世世代代守护禁地,生为禁地,死也是为了禁地。”
“我记得我被扔进禁地的原因之一,是因为里头有恶兽。”玄青辞回忆起来说。
风间禹摇摇头,回道:“那是为了避免有人擅闯,才对外谎称,里面有恶兽。”
说完,他停下步子,回头俯视整个的青潭宗,嗤笑道:“这些年,我们为了它撒了很多谎,做了很多错事,但是……只要禁地完好,纵使撒了谎,做了错事,也无妨。”
阎酆琅也停下步子,冷声问道:“你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风间禹一眨眼睛,仿佛眼里进了沙子般通红,回过头去对上阎酆琅冷冽的眼神,露出一个凄凉的神情,回道:“阎君上神若是知道了,这条路,可就白走了。”
说完,他忍不住瞥了一眼玄青辞,用极低的声音对玄青辞说:“兄长,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玄青辞猛地一怔,没说一个字地走到阎酆琅的身边,用眼神示意他快走。
风间禹就在他们背后看着他们俩的背影,越发觉得刺眼。
天,全黑了。
第一百零六章 终章之冥界初成
玄青辞冷得发抖,在指尖凝聚了一道光亮,靠近阎酆琅,低声地问他:“酆琅,怎么回事?”
阎酆琅盯住玄青辞的眼睛,却对风间禹说:“叫你的族人离青潭宗越远越好,还有你。”
玄青辞指尖的光亮一抖,风间禹消失了踪影。
“青辞,你也走吧。”
这一次,玄青辞没有听见阎酆琅心里的任何声音,一时间,竟然慌张起来。
阎酆琅踩在草地上的声音像是刀片砸进冰面的声音,猛地让玄青辞仿佛回到六十年前的那个晚上。
他快步紧跟阎酆琅,觉得自己如果这个时候走了,就真的与阎酆琅再也不见了。
阎酆琅听见身后着急凌乱的脚步声,停下了脚,厉声呵斥:“我叫你走,听不见吗?”
“除了这句话,我都听得见。”
阎酆琅猛地推了一把玄青辞,却见他后退几步后又凑了上去,再推他,他还走上来,再推,他再次咬牙走上来的时候,被阎酆琅一把揪住了衣领。
“我告诉你,这一次,我护不了你。”
阎酆琅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火辣辣的,难以接受这种话居然会从自己的口中说出。
玄青辞见他一双清澈的眼睛里渗出水汽,愤怒的眼神突然变得自责,最后一手轻轻推开自己,失望地说道:“你走吧,和风间禹一起离青潭宗越远越好。”
玄青辞见他背过身去时脸上的毅然,捏紧拳头“蹭蹭蹭”地走到他前面去,头也不回地往西北方向走。
“玄青辞!你不要命了!”
玄青辞猛地站住脚,大声地喊道:“我的命,在六十年前就没了!”
山林间呼啸起狂风,阎酆琅看见玄青辞身上隐隐泛着一层红光,他骤然觉得这条路走错了。
“青辞,我们回去。”
玄青辞知道他在想什么,侧头瞥了他一眼后径直往山上去。阎酆琅看了吓得大惊失色,三两步就把人拽住。
“青辞、青辞!我们回去罢,什么鬼门,什么三界,我统统不要了!邪殇什么魂灵消散,就他妈让他们消散去吧!”
“啪!”
阎酆琅顿觉自己的耳朵“嗡嗡”直响,嘴里一股血腥味。
“阎酆琅你看看,这漫山遍野的都是你要守护的魂灵。”
玄青辞揪着阎酆琅的后脖子,掐着他让他看着山中的星星点点,指着他们又说:“身为阎君却要抛下魂灵,你对得起他们吗?你替他们勾去生前往事,给他们新的征途,却不给他们轮回的机会,这不就等同于叫他们自生自灭吗!你当初救我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阎酆琅望着山中密密麻麻的星点,一个个生前往事就像是蜂拥般挤进阎酆琅的大脑,逼着他去看这些可怜、悲哀、却又对来世充满着希冀的神识,而此刻却正在逐渐消散,一个个未来的生命也逐渐跌入尘埃。
“不要……”
“如果那里面的神识有我一个,你是不是也会放弃?”
玄青辞清冷的声音像是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浇醒了阎酆琅,他红着眼看向玄青辞,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他第一次尝到了未知的恐惧,对去往西北方向的冥石后会发生什么的未知恐惧,对取回自己的神识后,青辞能否完好的未知恐惧,对自己能否抵抗天界众神的压力,而破除对鬼门限制的未知恐惧……还有,他看不懂玄青辞,不知道玄青辞这样不要命地跟着自己的原因的恐惧。
他太害怕一切都会超脱自己的掌控。
“酆琅,我信你。”
阎酆琅看见玄青辞的赤眸里闪烁着坚毅,心里更加刺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言不发地往山上走。
玄青辞回头看了一眼漫山遍野的魂灵,转头跟上阎酆琅。
就在此时,这些魂灵开始飘向天方,他们像是有意识地给阎酆琅照路,最后形成一条星河,浮在半空中。
阎酆琅越走越急,两只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成拳头。
一道紫色符咒从天而降,阎酆琅扬手一挥,连看都没看就将其销毁。
销毁的同时,天方裂开一道口子,这道口子像是被猛兽撕裂的一般,最后越扯越大,玄青辞没有抬头,他知道上面的是谁。
“阎君,破除冥石乃是死罪。”
帝喾毫无感情的声音冰冷得让玄青辞打了个冷颤,他望向前方,只见一块高约三丈的巨大石碑赫然立在山巅,上面用鲜红的朱砂刻着他看不懂的纹路。
阎酆琅就站在冥石的正前方,脚下踩着的恰是被天帝用术法镇压在冥石下的星盘。
他一转身,正面对上万名众神。
“鬼门不堪重负,天帝真的毫不知情吗?”阎酆琅冷声问话,一边将竹简握在手里。
一时间,黑白无常,苍云柏三人出现在阎酆琅身后,带着众鬼厉齐齐地立在冥石之前。
鬼门一事,阎酆琅瞒得几乎是天衣无缝,若非他下界,帝喾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支撑了万年之久的鬼门竟然有朝一日到了千疮百孔,再不能容纳魂灵的地步。而鬼门究竟何时出现裂缝,为何出现裂缝,帝喾深呼吸,看向被阎酆琅踩在脚底下的星盘。
贪狼与紫徽的同时出现,是一切的开始。
“将阎君缉拿,带回天界候审,倘若他拒不归命,就地格杀。”
“是!”
一声回应震得天地动荡,阎酆琅瞪大了眼睛,嘴边浮出一个冷笑。
“帝喾,你要杀了我?”
天帝冷着脸看着他,缓缓抬起手来,随后迅速落下,一道天雷随即降下。
苍云柏眼看着天雷袭来,陡然幻化出漫天的柏树枝丫,遮天蔽日地将身后所有人挡在身后,硬生生扛下了这道天雷。
玄青辞一愣,谢必安在一旁得意道:“不愧是八千年老妖精,这都能成仙!”
言语之间,众仙将冥石围得水泄不通,鬼厉们一看,借以魂力与苍云柏的柏树枝丫相连接,形成了巨大的结界。
阎酆琅得以庇佑,看向脚底下的星盘。只要将星盘归位,他就能依靠星盘上的力量打开冥石的第一道结界,鬼门便可依附虚空,存在于地下。
帝喾眼见劈不开这柏树枝丫,一抬手,数万金色飞箭齐齐驶向苍云柏背后,由鬼厉撑起的结界,一时间,结界破碎。
玄青辞眼看着飞箭刺入结界,陡然化作一条三丈长的巨蟒,这是连阎酆琅都不曾见过的玄青辞。碧青色身躯外裹着一层淡淡的红光,将阎酆琅和鬼厉们牢牢地护在身后,身上的蛇鳞坚硬无比,将金色飞箭抵挡在外。
“七杀锁魂阵。”
一道黑色带着雷击的阵法从阎酆琅的脚下缓缓升起,与其星盘相同大小,然则锁魂阵并非是面朝天方,而是倒着面朝大地,意图将星盘收入锁魂阵。
一瞬间,雷霆击穿星盘,将其包裹在内。
天帝见了,覆手凝成一个巨大的手掌,狠狠地捏住苍云柏的枝丫,苍云柏竭力抵抗,却被帝喾用力捏碎了,眨眼间,由数万柏树枝丫结网而成的结界,顷刻间崩塌。
阎酆琅的星盘也就在这个时候被他收入锁魂阵,然则锁魂阵却再也回不了鬼门,只能停留在阎酆琅的脚下,继续释放魂力。
“阎君!”
范无救立马过去扶住阎酆琅,见他粗喘着气,听到他说:“鬼门怕是要毁了,你速速带他们离这里远点儿,我要破了冥石。”
范无救当机立断地拎起谢必安往山林中躲,苍云柏抹去嘴边血迹,也想带玄青辞离开,却见它立在阎酆琅的对面,似要与他并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