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的云剑书心里凉了一片,他太想叫醒小厮了,因为此刻的他没有办法开口询问来者是谁,更做不到驱赶这不速之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人”一步一步地靠近自己,却始终没有转过脸来。
他能感觉到鬓角处有些瘙痒,那是汗液划过的感觉。
人影在他的床头停下了,背对着自己,慢慢地抬起手,衣袖从手臂上滑落。
云剑书这回稍微看清楚了些许,“她”的手臂呈现出青白色,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梳子来,背对着云剑书开始梳理头发,从上到下,打结的地方被“他”用力地拉扯,看得云剑书感觉自己的头皮也跟着痛了起来。
此时,人影又抬起了一只手,在自己的脑袋上一摸,抓出了一手什么东西,云剑书猜测,那是被“他”拉扯下来的头发。
只见人影轻拢手中头发,翘指反手扔下后缓缓晃动身体。
云剑书绷紧了全身,屏住呼吸。
一张干净无比、没有五官的“脸”陡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先前模糊的视线在此刻莫名变得清晰起来,将这张没有五官的脸看得清清楚楚,头发连接在脸上,把这张青白的脸衬托得更加渗人。
而同时,云剑书感受到了手上的力气,虽然微弱得可怜,但他依旧铆足了劲儿推向小厮。
无脸怪没有立刻扑上去,只是歪着脑袋,举着梳子。
一下又一下。
云剑书努力地推了好几下小厮,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小厮慢慢抬起了头,就是在这一刻,他吓得晕了过去。
小厮的脸是一个女人,一个青白脸上长着一双被黑色占满的眼睛,和一张血红血红的嘴唇,显得无比可怖。
“那晚后,我连发四日高烧,至此之后我便能时常看见他们。”云剑书说道,言语中还能感受到他当时见到那两个魂灵时的惊慌,他深吸一口气后对阎酆琅说道,“东西两间厢房,两位自便,在下要去处理些事务,晚间自会寻二位一起商讨如何对付他们的事宜。”
阎酆琅暗自冷哼,若非那魂灵与你有关,我又何必迁就于你。
“好,那我等便在此等你。”
阎酆琅目送云剑书离开,与玄青辞一同回了东厢房,关上的门的一刹那,玄青辞终于忍不住地往前倒去,被阎酆琅一把拉住。
“青辞!”
他赶紧把人拉到软榻上,盘腿替他渡入灵气,一边说道:“此人不简单,懂得术法。”
玄青辞苍白着脸,虚弱地回道:“我恐无法助你……我看那无脸鬼……也不是什么善茬……”
“堕落为魔,不知是心甘情愿的,还是受人所害。”阎酆琅回道。
玄青辞合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说:“他既然懂得术法,又怎会收不了他们?”
阎酆琅收回灵力,见他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些许血色后,接下腰间的琅玉,别在玄青辞的腰间,低声嘱咐:“不准摘下来。”
玄青辞捏起琅玉端详了起来,恰是被先前在天界,有个小仙送来的这块,说是天帝亲自修补的琅玉。
阎酆琅看他好奇的神色,补充道:“这玉集结天地灵气,还被我下了一道结界,可保你一次性命。”见他收起来后,又说:“云剑书恐怕不是想收了他们。”
玄青辞不解其意,只听对方又说:“那画皮鬼是一个快要入魔的魂灵,其魂力远比普通魂灵更强大,若是占为己有……”
“他想干什么!”玄青辞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吓了阎酆琅一跳。
“青辞!”
玄青辞被呵斥一声,乖乖地靠了回去,软下语气道:“收集这样的魂灵,他总不会想自己入魔吧?”
阎酆琅眯起眼睛,冷声道:“若只是如此,倒还能对付……此事有待商榷,你且好生休息。”
玄青辞把整个人都靠在阎酆琅怀里,扭来扭去都没有找到舒适的位置,只好化作原身,缠在他的腰上,把脑袋放在他的肩膀上。
阎酆琅见它合眼休息,轻握着它的尾巴,一手端着它的身躯,在房里徘徊,像是在哄怀里的蛇入睡。
云剑书在临近酉时的时候,命人叫阎酆琅前去前厅用食,玄青辞心里嘀咕,这人果然两副面孔,到了山庄就会如此差使人了。
前厅并非大堂前厅,而是山庄前厅,位于最高峰的顶端,名为云顶台,恰是一座高雅之亭。
阎酆琅看见这亭子的时候,脸色更加阴沉。
亭子位于最高峰,亦是整片山的中心,四处低伏,全然一个唯我独尊的山顶之亭,而最为让阎酆琅警惕的,便是这亭子四周的山势颇有降龙阵的趋势,此处没有龙,只有一条修炼了三百年的蛇妖。
“大师,小师父。”云剑书看见他们走来,客气地打招呼。
阎酆琅让玄青辞走在自己身前,借他身躯挡住自己,暗自在亭外下了一道结界。
“不知道二位可有应对那两个孽畜的方法?”
听到“孽畜”二字,玄青辞厌恶地皱起了眉头,颇为冷声道:“不知他们找你可有规律可言?还是说……碰巧遇上?”
云剑书“哦”了一声,回道:“每月十五的午时三刻,算算日子,也就是后天了。我不知道他们究竟从何处进来的,因为整座山庄,在他们第一次出现后,就被我请人用法术给封住了……”
“那便是从内而来的。”玄青辞理所当然道。
阎酆琅在一旁摇头否认,说:“既然庄主封住山庄,想必当初是想瓮中捉鳖,结果没想到,根本没有在山庄内发现他们的踪影,是吗?”
云剑书点点头,说道:“不错,尽管后来请的师父下山后,我也依旧没有撤去法术,原本是想以此恐吓他们,不过……大师,这法术的确保了我几日太平,但也仅仅只是几日罢了,后来……他们依旧猖狂,肆无忌惮地在我长云庄游荡!”
阎酆琅见他握紧拳头,满脸愤恨的样子,就知道他并非是在解释这术法是为了捕捉魂灵而下,而是意在说明,这术法并非是针对玄青辞。
“为何他们定时找你?难道有什么深意?而且……既然你能知道时间,为何不提前做好预防?”玄青辞忍不住问。
云剑书叹了一口气,驱散了下人,回道:“我长云庄每月十五便要派人下山去南诏国的镖局走镖,这是长云庄祖上的规矩,破不得。只是我昨日听闻山下有麋鹿出现,便心生好奇,想亲自捕捉,谁知道遇上他们……”
“如此看来,他们是从外而入。”玄青辞摸着下巴说道。
阎酆琅又摇摇头,说:“若是从外而入,这遍布山庄的术法怎会对他们不起半点作用?”
此话阎酆琅隐瞒了无脸鬼即将入魔的真相,他看向云剑书,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什么。玄青辞坐在一边,也静静地盯着他。
云剑书喝了一口酒,望向云顶台外延绵不绝的青山。
“就连在内部都对其无法奏效,何况是外面。”
玄青辞不说话了,他隐隐觉得云剑书在隐瞒什么。
“庄主放心,此事交由我们即可。”阎酆琅说完此话,让云剑书想起了先前那些说同样的话的道士们,颇为不信任地看向阎酆琅,后者摇着手里的竹简,说道,“既然他们会在后日出现,那我们就在后日等着他们。”
云剑书一挑眉毛:“当真?”
“酆……我师父说话,自然当真。”玄青辞昂着下巴,神色中染上骄傲,看得阎酆琅心痒痒。
“好,不知大师和小师父可需要在下做点什么?”云剑书问道。
阎酆琅同玄青辞互视一眼,随后捻起酒杯喝了一口,辛辣的酒入喉,他却面无表情。
玄青辞抱着双臂站起来,意正盎然地说:“你什么都不需要做,有我师父在,没有拿不下的魂……孽畜。”
第九十六章 遇上二少云影墨
用过餐后,云剑书差人将阎酆琅和玄青辞送了回去,那丫鬟就站在庭院里看着玄青辞和阎酆琅分开。
阎酆琅注意到丫鬟的眼神异样,进屋后就站在左侧小窗边,看着丫鬟确定两人进屋后才离开庭院,面色冷然。
玄青辞回到西厢房后,自顾自地开始洗漱,完毕后盘腿坐在床榻上休息。
他有预感,那云剑书似是在盘算什么。
然而就在子时之时,玄青辞忽感头疼欲裂,一股刺鼻的味道直冲鼻腔,恰是硫磺。他心中大骇,若在凡人面前现了原形,恐又要遭受天雷。
他赶忙下床跑往门口,越是接近门口,这气味就越是浓烈,甚至身上也开始出现灼热的疼痛感。
就在此时,门口闪现出一道身影,他一惊,转身化作原身,迅速缠上房梁,在人影进入房间的一刹那,顶破房顶逃了出去。
来者紧追不舍,可速度根本比不得玄青辞,玄青辞一个摆尾,就在那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踪影。
他躲入阎酆琅房中,直奔他的床榻。
“酆琅,醒醒。”
玄青辞快速化成原身,接过身上破碎了的琅玉,叫唤阎酆琅。
阎酆琅倏地把人护在身后,警惕地看向门口,一道术法飞出,刺破油纸窗门,一声闷哼穿进屋内,随后那身影便迅速消失。
“那是……”
阎酆琅回头看向玄青辞,将他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检查,确定毫发无伤后说:“他想对你下手,可究竟是何缘故呢?”
玄青辞沉声道:“不管是何缘故,他有求于我们,却又深夜伤我,这等不仁不义、恩将仇报之徒,也难怪会惹上魂灵。”
“切不可妄下定论。”阎酆琅说道,“我在那人身上下了追魂钉,届时便可掌握其去向。”
玄青辞一皱眉头,说:“何不现在就去看看?”
阎酆琅上下打量了一下玄青辞,没有说话,可玄青辞却看懂了他的眼神。
“我没事。”
“不行,那云剑书的目的尚且不明,万一是陷阱,到时候深陷其中,恐难收手,我们不可以随意行事。”
玄青辞低头想了一会儿,又说:“那人深夜寻我,现在又受了伤,势必要回去复命,若当真是云剑书教唆,我们也有理由抽身。”
“抽身?”阎酆琅冷笑一声,“恐怕到时候是一场恶战罢。”
玄青辞见他站起身来,一个想法从心底冒出,颇为惊讶道:“难道我们退也退不得?”
阎酆琅突然转过身,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来:“我们为何要退?”
玄青辞不解。
“云剑书想借我们的手收了那两个魂灵,却又对你下手,你若是借此离开长云庄,那便坐实了你是妖孽的事实。”阎酆琅解释道。
“可我的确就是……”
“不,在长云庄凡人的眼里,你不是。”阎酆琅一步靠近玄青辞,继续说道,“你是得道高人,是一位天生异相的大师。”
玄青辞一愣,半晌后说:“若我一旦现出原形,他便可以正大光明地收了我,至于你……”
“至于我,也会被安一个莫须有的罪名。”阎酆琅补充道,又说,“倘若你没有现出原形,他也可以在我们收魂之时,借那两个魂灵的手一并收了你,再做出一副对不起我的样子,对外宣称,小师父不敌那两个孽畜,被杀了。”
玄青辞紧皱眉头,坐在桌边用指关节敲击桌面,阎酆琅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问:“怎么了?”
“我就是想不明白……他究竟想做什么,到底是怎样的仇恨,他要收取魂灵的魂力。”玄吧吧青辞长叹一口气道。
阎酆琅“哼”了一声,披上衣服,抬脚就要往外走。
“你去哪儿?”
“正如你所言,与其在这里被动,不如主动去探识。”
玄青辞“噌”地站了起来,满眼激动,说:“你决定了?”
阎酆琅轻笑一声,轻推开房门迈出去,玄青辞见了连忙跟上。
“这里到处都是术法,别离我太远。”
玄青辞“嗯”了一声,却没有靠近他,阎酆琅无奈地抓住他的长剑,拉近两个人的距离。
追魂钉乃是仙物,只有阎酆琅能感知其气息,玄青辞只能被他牵着走,直至一座庭院里。
两人看了一眼萧瑟黑暗的庭院,一齐跃上屋顶,踩在青砖瓦片上。
玄青辞悄悄掀开一块瓦片,透着月光往里面看,阎酆琅蹲在玄青辞身边,替他挡去了大半硫磺气息。
屋内很暗,但窗外的月光恰好替玄青辞照亮了小半间屋子,他看见一个陌生的身影。
一只魂灵正在准备加害云剑书,而这次的云剑书却没有半点反应。
阎酆琅显然也看见了这一幕,两根手指捻起,打出一道术法直逼那魂灵,魂灵感知到危险将至后,猛地松开了云剑书,却见云剑书的面色已经苍白无比。
玄青辞浑身一颤,这又是谁,难道云剑书又招了一个魂灵?
阎酆琅不给魂灵喘息的机会,扬手破开屋顶,纵身一跃,这魂灵却凭借着屋顶被打破而飞扬的尘土,遁入房梁,看得阎酆琅目瞪口呆,连忙收手。
玄青辞在此时来到云剑书的身边,查看他的伤势,确定他并无生命危险后,转头看向阎酆琅,寻求建议。
还没等阎酆琅回话,小厮就已经慌慌张张地冲进了屋子。
“发、发生了什么……你……”
阎酆琅与玄青辞互视一眼,迅速离开房间,追向那魂灵。
魂灵的速度很快,不出三息,就已经出了庭院,直逼长云庄大门口。
阎酆琅紧跟其后,心想前方就是被云剑书下了术法的大门,不知这魂灵究竟会用何等邪术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