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死娘改嫁,树倒猢狲散。万里白雪飞,劳燕难相见,”黄章耸耸肩笑,“你永远留不住最美好的岁月,最终只是凄凄惨惨戚戚。”
沈千鹤看着他,“所以……让他们生活在画里?就定格在这一天吗?”
黄章点头,“对,最美好的一天。可那又怎么样,对于孤独的人来说,外界一切变化跟他有什么关系?对他都一样啊。起码美好的一天你能从头笑到尾,可孤独呢?”
他这话落地,就听见门口有声音传过来。
“就是这里了!咦,千鹤你早到了。”是肖冶的声音。
沈千鹤扭头一看,来了七八个人,陆敏佳和肖冶都在,还有蓝琪。蓝琪一眼就瞧见了那副画,惊讶的扑了上来,“我爷爷的画怎么在这里?”
她扭头看过来。
明明黄章在老爷子身边待了三个月,她应该是见过的,可是却像看见了陌生人一样,皱着眉头问他,“你从哪里来的这幅画?”
黄章已经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变得公事公办起来,“这是蓝老爷子给我的,这是他的亲笔信。你可以看看。”
说着,黄章就拿了一封信出来。
蓝琪立刻拽了过去,草草打开,字数不多,她很快就看完了,然后面上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不可能!?爷爷怎么可能这么做?”
一听她这么说,沈千鹤就从蓝琪手中拿过了这封信,看了一眼。
已经八十多岁的蓝老爷子,还是遵循着自己从小到大的习惯,用毛笔字写的这封信。
他在信中写道,“你们都有自己的事业家庭,再也不需要我了,可我实在是太孤单了。我太想念三十年前,那会儿你们的爷爷奶奶和妈妈还在,我们无时无刻不在一起。我决定回到那个时候。我将别墅和部分存款,赠与了黄章(明细在后),拜托他帮我实现这个梦想,不要为难他。”
蓝琪显然难以接受这个答案,“不可能。我们明明都很孝顺的。每周都有人回来陪爷爷。”她冲着所有人解释,“对,不是所有人,可我们真的有事啊。我们没有不孝顺。”
她立刻指向了黄章,“是你!是你编造的对不对?什么回到那一天,是你谋财害命对不对?我要报警!”
黄章显然见多了这种事,处理的有条不紊,“你可以给你家律师打电话,信是在他的见证下写的,附和一切法律程序。”
蓝琪怔了一下,显然知道这是真的了,可情感上还是不能接受,“我不信!爷爷怎么可能抛弃我们?爷爷很心疼我们的,他从来都没说这些,怎么会突然要这样?”
她说不下去了,黄章却反问了一句话,“他不说就是不需要吗?是因为你们不会听啊。你们会不顾事业学业来陪他吗?你们不会的。”
蓝琪的眼泪流了下来,“我们会改的,我要见我爷爷。你必须让我见他!”
“不可能,你爷爷再也回不来了,他永远都会快乐的活在画中的那一天。你请回吧。”黄章冷淡的说,“这时候这么伤心,早干什么呢?”
蓝琪显然是不愿意的,她立刻冲到画前,画的确在动,里面的蓝老爷子不过五十岁的样子,正在给大儿子递餐巾纸,顺便问他,“你和小茹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带给我们看看?”
任她如何叫嚷,也没有回头看蓝琪一眼。
蓝琪很快就绝望了,她猛然看向了在场的所有天师,“我知道你们在考试,我的要求是把我爷爷救回来,否则,考试不通过!”
顿时,在场的所有考生脸色变了。
如果是你,你愿意遵循老人家的遗嘱还是愿意听从金主的安排?
一个是孤独的老人家,宁愿放弃生命、财产和子孙,只要回到过去,与家人在一起。一个是嘴上说着爱,但却从不付出实际行动,哭的凄凄惨惨的金主。
或者还可以这么说,一个是你同情的理解的甚至感同身受的,一个是你的成绩,天师认证考试三年一次,放弃就是三年,人生能有几个三年呢。
你要哪个?
沈千鹤这一刻,终于知道了这两场考试,天师协会在考什么?
并不是无的放矢,随意安排的故事,考察你有本事捉鬼拿妖吗?
它是在考察每一个天师的素质。
第一场那个村子,村长是人贩子,却邀请天师除去冤屈的女鬼。它是在告诉所有预备天师,要看清楚邀请者的真面目,不要成为坏人的帮凶。这是成为天师必备的眼光。
第二场这个家庭,蓝琪邀请天师帮忙叫醒爷爷,看起来她是无辜的,可蓝老爷子难道不无辜吗?这是在考一个天师的良心。这是成为天师应该具有的素质。
当然,这两件事还在告诉他们,作为天师,他们是捉鬼除妖算卦问吉的为雇主的服务的,但他们是站着挣钱,而不是跪着要钱。
是平等的,而不是成为附庸,为人所用。
只要想清楚了这点,就知道现在该如何选择,以后该如何做了。
沈千鹤很自觉地拿出了平板,他的平板上,如今只有一个框,上面写着“你要将蓝老爷子带走吗?”
沈千鹤在否上面,打了对勾。
穆尊从考场回来,就听见会议室里吵吵嚷嚷的。
工作人员小贺连忙说,“是尊若行来了,刘会长在接待。”
穆尊皱皱眉,改往会议室走去。
还未到,先听见了尊若行的声音,“刘老头,你少给我打哈哈,这事儿协会必须给我个交代,你们这是破坏规矩,哪里有随意提高难度的?”
老刘一头汗,“这不合规矩。”
“哼!”尊若行冷笑一声,“怎么?你不愿意?你们刘家真厉害啊,连我的话也敢驳了。”
老刘正犯愁,就听见门咣当一声被推开了,穆尊站在门口,淡淡地看着他。
刚刚还嚣张的尊若行,立刻就怂了,“穆会长您不是处理豫南的事儿去了吗,什么时候回来了啊。没事没事,我就是合理提出我的疑惑,小疑惑!您忙,您忙!”
第十四章
尊若行虽然是尊家的家主,别说在普通人,就是在整个天师界来说,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可面对穆尊,是真没底气。
这事儿也不能怪他,实在是被收拾的太狠了。
其实天师界看着有条有理,发展得格外健康,也就是近几年的事儿,早十年前,天师界可是鱼龙混杂,水特别深。
骗子就不提了,简直四处横行,是个人看两本书,就敢给人算命。随便穿个道衣,留个长头发,背个淘宝二十块钱买来的桃木剑,就敢说驱鬼。
真本事的人也不诚心干活,那会儿讲究炒作。拿着自己曾经驱鬼除妖的经历,各种炒作大师,跟富豪搭线,专门赚有钱人的钱。
至于安分守己的,反而是没发展没前途。
那会儿挣钱是真多,可名声也真臭。
直到穆尊出现,开始大家都不在意他,一个小年轻的,又是个私生子,能有什么本事。
可随后就知道了,这家伙简直厉害的可怖,先是在天师盛会上单挑十五大佬一举成名,随后又说动了不少老天师世家支持他坐上了天师协会会长的宝座,自此,可谓破釜沉舟大刀阔斧全力改革。
更郁闷的是,他不知道认识上头哪个神仙,居然百分百支持他,还给政策。
骗子们一经核实,都被以诈骗为由抓起来了。
不是骗子的,如果收费不合理,也被以讹诈起诉了。
顿时,天师界这条河清澈起来。
当然,不是没顶风作案作死的。这个人家就是尊家。
尊家和穆家、沈家乃是玄门三大家族,不同于沈家的败落,穆家的不屑炒作,尊家很是懂得风向,在这些年,凭借各种炒作,大师频出,尤其是尊若行,简直就被称为天师界的泰斗!
当然,收费也是特别高,听说不入福布斯,是请不起他的。
那会天师协会颁布了收费标准,这标准倒不是跟超市似的,什么东西一口价,而是给了个区间。
譬如大师出马,千万封顶。
这已经是很高的价格了,业内也都很承认,即便按着这个价格行事,他们也活的很滋润。
可偏偏尊家不想。
他不但要了高价,还干了件他家原先经常干的事儿——夸大。
明明就是修房子占了鬼的地,人家前来说理。愣是弄成了恶鬼讨命,吓得富翁一家都人心惶惶,老爷子还犯了心脏病住了院。
穆尊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将那个“恶鬼”现了形,让他亲口说出了自己的遭遇。
鬼被冤枉的厉害,又面临魂飞魄散的威胁,哭的那叫一个凄惨。富翁也是脸色难看,直接怒斥尊家害人害鬼,报了警。
那位尊家的天师,就是尊若行的儿子尊海,直接被关进了看守所,最后锒铛入狱。
尊家名声受损,家主尊若行怎可能愿意?
当即就发出了挑战书,要跟穆尊切磋——天师盛会他自持辈分大没过去,所以并没亲眼看到穆尊的本事。
穆尊欣然应诺,甚至还邀请了当时天师界所有的大能都去观战,结果……结果……一想结果,尊若行就整个人不好了,他不能想,一想就想犯病,而且不管穆尊在不在,习惯性腿软。
这会儿,瞧见穆尊不悦的那张脸,尊若行一边心里暗暗叫苦:我明明打听好的,回不来的。一边将腿靠近了桌子支撑着,“穆会长这次累坏了吧,您赶快休息,我这边没事。”
穆尊回他,“没事啊。”
尊若行立刻点头,“没事没事真没事。”
穆尊看他,“那你还待在这里干什么?蹭空调吗?”
尊若行:……
瞧着旁边恨不得开心大笑的老刘,恨恨地回答,“那我先回去了。再见。不用送,不用送!”
很快,就消失了。
穆尊将带回来的东西扔给了老刘,让他存档,自己就开车回了家。他倒是想去酒店看看沈千鹤的,不过一想那家伙上次见他跟见鬼一样,干脆就没过去讨人烦。
总要等个合适的时机才好,他觉得这次贺萧就比上次白三强一点。
到了家就先去洗了个热水澡,出来的时候也没穿衣服,站在落地镜前看着自己的身体,忍不住叹了口气,伤口已经完全恢复了。
对的,十年前醒来,他就发现自己成了不死之躯,没人能伤害他,即便受了伤,也会很快自愈,简直就像是打不死的小强。
可他活着,他的家人都不在了。
不是姓穆的,而是他的父母兄弟和……爱人。
无处安放地情感,无处安放的精力,无处安放的……所有一切,最终被他拿来收拾天师界的乱摊子。
起码,他的那些为了龙脉牺牲的父辈和兄弟姐妹们,不会愿意看到,自己的后代成了这幅样子。
他以为会孤独一生,生命里只有工作,却万万没想到,沈千鹤出现了。
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还活在了现在,他统统不需要知道,他只知道,他喜欢这个人,他和这个人明明分开了百年,他们又相遇了,他要和这个人在一起。
勾了件睡袍裹上,穆尊忍不住又给老刘打了个电话,“把考试录像全部发我一份。”
当然,这夜睡不着的还有沈千鹤。
他是第一个从考场出来的,那个老校长一样的考官让他直接回房就可以,他就先回来了。
沈浩和沈柏都等着他呢,见他立刻围了过来。
只是沈千鹤却提不起精神来,摆摆手让他们先回去了,自己一个人进屋关了门,裹被子睡了。
他想爸爸和哥哥了。
看到最美好的一天,他有种冲动,他也想回到最美好的那天,只可惜……他没画!
所以,现在特别郁闷难受,一点都不想说话的那种,一个人静静地那种。
沈浩看着关闭的房门,忍不住想敲门问问,被沈柏拉住了。沈浩就说,“我看不对劲,别是出事了吧。是不是他们欺负老祖宗了,他们老嘲笑咱们沈家人有名头没本事,肯定是又说了。”
沈柏提醒他,“老祖宗的本事,他们嘲笑的了吗?”
沈浩特有自己的逻辑,“那就是嘲笑老祖宗这么厉害儿孙不争气,老祖宗失望了呗。”
沈柏:……
沈浩还想嘚嘚,沈柏懒得听他的,指挥着他,“去打听打听,笔试什么内容?”
沈浩认命地去二楼守着了,没多会儿就回来了,跟沈柏报告了一下。
等着第二天沈千鹤醒来,出门一看,就发现,沈木春居然来了。
老爷子这会儿正精神抖擞的在他的客厅里打太极呢,瞧见他就叫了声,“幺叔,睡得可好啊?”
沈千鹤皱眉问,“你什么时候到的?”
沈木春身体再好,也一百一十岁了,这么长途奔波,怎么受得了?
沈木春避而不答,“我带了厨子来,专门做邯城的传统饭菜,是前两天刚找到的,你赶快洗漱一下,尝尝吧。”
沈千鹤见他不回答,扭头看向了沈柏和沈浩。
沈柏一张脸严肃的很,没半点回答的意思,很是顶得住压力。沈浩就不一样了,略微瞪一眼就受不住了,连忙说,“是我们看你不高兴,昨天给祖爷爷打的电话,祖爷爷坐了四个小时汽车到的,一共睡了三个小时。”
沈千鹤立刻就说,“胡闹!”
沈木春瞧他要发火,赶快挥挥手,让两个重孙子先回去了,然后才跟他解释,“他们也是担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