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笑容是如此纯真，但又如此邪恶。不知因为什么缘故，进入梦境后，祝时祺便能隐约感受到狄言的心情，在这一瞬间，看着祝商祺的笑容，他所体会到的，大概就是心痛与懊恼交织的感觉……
　　难怪狄言每次提到祝商祺时，表情都会那么不自然，原来自己梦境中所知晓的真相竟然是真的。狄言被祝商祺坑了这么多顿饭，也难怪他会把这一幕深深记在心里。
　　祝时祺再次领悟到，自己之前暗暗嫉妒祝商祺，是一件多么无聊又多么可笑的事情。
　　不过祝商祺这小子，确实有点欠教训啊。祝时祺心中嘀咕着，又觉眼前一花，场景再次变幻。


第八十一章 循环之后（18）
　　“难得见你愁成这样，怎么，要不要让我这个情场老手来教你几招？”
　　眼前是一个发光体。之所以这样形容，是因为对方的服装与头发都如同钻石一般闪闪发光，祝时祺实在无法从那璀璨的光芒下看清对面人的脸。
　　不过从声音和造型分辨，这家伙很可能是更加年轻的江锦年。看来，当年的狄言，曾经去寻求过江锦年的帮助。
　　“哈哈，你虽然能解读出人的脑波，但在解读恋爱这方面，就比不上我了。”江锦年得意洋洋地晃着脑袋，折射出一道道流动的彩光，“对待omega，最重要的就是要给他们安全感！就比方说我吧，我跟人上床，一定会戴套！这就让人非常有安全感！不过嘛，我也听说过祝时祺，他可是个狠人。除了安全感，他可能还喜欢刺激！”说着，他肯定地一拍手：“对，刺激！”
　　狄言说了几句什么。
　　“什么，你们还没上过床？”江锦年仿佛听到了什么无比震惊的消息，连浑身的光芒都好像僵了一瞬，随即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你们一个alpha，一个omega，怎么会认识那么久还——呃，狄言，我说句你可能不爱听的，他是不是对你没意思啊？”
　　“什么？你还没向他表白过？”江锦年更加震惊了，“你到底是不是alpha？你的信息素呢？好吧，我知道omega普遍比较胆小，你担心吓到他，想慢慢培养感情。可你进展也太慢了吧？这是准备入土的时候才结婚，俩人埋一块就算完成婚礼了吗？算了，你就照我说的，直接冲上去放信息素，看他什么反应呗。唉，如果我有信息素，才不用那么麻烦去搭讪呢，你有这么好的优势，却不知道使用，跟beta有什么分别？”
　　“来来来，让我教你一下，首先，你需要创造独处的机会，先把他给约出来——啊？他不愿意跟你出来？你怎么问他的？”
　　终端投射出狄言与祝时祺的交流信息——
　　狄言：过节，你知道不？
　　祝时祺：什么过节？
　　狄言：明天，你还是一个人吗？
　　您已被用户“祝时祺”加入黑名单。
　　江锦年惊了：“你骂他干什么？不是，你管这叫‘约人’？明明是挑衅！你跟他有过节吗？这文字表达能力也太差了吧，你自己读读，这是人说的话吗？”
　　祝时祺也沉默了。
　　那天狄言莫名其妙发来这么几条信息，又说两人有过节，又骂他不是人，弄得他又生气又难过，干脆把狄言给屏蔽掉了。
　　真相，原来是这样的吗？
　　早知道狄言的文学修养很差，原来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不过，自己也有责任，当时怎么就不能多问一句呢？
　　江锦年的表情已经近乎于同情，他丝毫没有掩饰目光中的怜悯，语重心长地对狄言说：“我看你是没救了，放弃吧。”
　　狄言却并没有放弃。
　　在被拉黑后，他重整旗鼓，自己制定了详细的计划，既保证安全，又略带刺激。梦境中的画面不断闪现，狄言确实非常认真，祝时祺却是心中一颤。
　　他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眼前景象变幻，与记忆渐渐重合在一起。
　　柳树刚刚发出新芽，湖面映照出婀娜的倒影。僻静幽深的森林公园里，年轻一些的祝时祺坐在湖泊前的长椅上，正心不在焉地向水中投掷面包屑。突然，他好像看到了什么人，急忙站起身，抖落手上的面包屑，用手帕认真地擦拭过手指，才带着拘谨的笑容，朝这边招了招手。
　　阳光洒下金点，湖面波光摇曳，立于碧波蓝天之中的祝时祺，在狄言的记忆里，美得像一幅画。
　　然而祝时祺的记忆，就没有那么美好了。
　　首先是祝商祺语焉不详地叫他去个地方，还说那里有“惊喜”在等着他。祝时祺担心有诈，就黑进了祝时祺的终端，发现狄言给他发去了一个地址。
　　正是祝商祺说的那个地方。
　　祝时祺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单方面就认定了两人打算在那里幽会，祝商祺想借此让他死心。他准备破釜沉舟地努力最后一次，于是想办法支开弟弟，自己换上他平时穿的衣服，认真打理一番，戴上了手头最先进的终端，才怀着忐忑的心情，提前在那里等待。
　　终于，祝时祺看到了狄言，尚未来得及开口，就迎面撞上了铺天盖地的柠檬味信息素……
　　就像狄言计划的那样，之后发生的事情，真的非常非常刺激。
　　眼前的景色闪了闪，像是被强行切断电源，画面一下子变黑了，焦急、羞耻、郁闷、尴尬，种种情绪包裹着祝时祺，这是狄言回忆起这一幕时最为激烈的情绪。他将这段记忆深深埋葬，甚至不想被任何人看到。
　　祝时祺也就体贴地停下了回忆，并没有想起释放着信息素的狄言是如何被从天而降的警用机器人按在池塘边的淤泥里，也没有记起当警官宣布狄言“强奸未遂”时，狄言脸上露出的震惊、愤怒、诧异、茫然、又无助的神情。
　　毕竟，当时的狄言并不知道，祝时祺手腕的终端里，安装着安全性最高的omega保护程序，一旦检测到周边有alpha大量释放信息素，就会立刻向就近的教育中心进行求助……
　　那天，狄言最后什么都没有对祝时祺说，他咬牙切齿地黑着脸，穿着一身在泥巴里滚过的衣服，灰溜溜回到了家。
　　下一段梦境，是祝时祺精心准备的告白。
　　但从狄言的角度来看，整个过程惨不忍睹。
　　连祝时祺都不知道，自己在背那段发言稿的时候，表情竟然是如此痛苦，语气竟然是如此生硬……就连他自己来看，都觉得自己是被迫且违心地说出那些话的。也难怪狄言会郑重地要求他“考虑清楚”。
　　再之后的求婚经过更加像是一场噩梦。
　　祝时祺以资金为筹码，要挟狄言同自己结婚。狄言既茫然，又窃喜，又忐忑，还很诧异。
　　晕乎乎回到家，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家里的所有智能家居全部升级。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不想伤害到祝时祺。
　　看过狄言的回忆，祝时祺终于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而自己又在经历什么。
　　爱情真是古怪，没有逻辑，毫无缘由，简单到莫名其妙的一眼，就是刻骨铭心的一生。
　　然而想要将这鲁莽又唐突的思念传达给对方，又复杂得千言万语也说不尽。语言、动作、神情……一切的一切都可能造成误会，肺腑里的缠绵吐出来，就变成了乱七八糟的线团。
　　狄言找到了最终的解决方案。这是最简单、最直接、也最笨拙的方法——
　　将我的心展示给你看。
　　这一段段回忆，一次次心跳，一种种心情，全都是那些没有被准确传达的思念与爱意。
　　此时的祝时祺，终于完完全全、原原本本地接收到了。
　　于是，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狄言在哪里呢？


第八十二章 循环之后（正文完）
　　祝时祺意识到，这才是自己此行的关键。
　　每个人的梦境都截然不同，尽管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任他如何预想，都想不到在狄言的梦里，竟然找不到梦境的主人。
　　你在哪里？
　　祝时祺在心中不断地询问，却没有任何回应。
　　而与此同时，梦境中的情景也来到了那一天。
　　“狄言，这几天我仔细想了想……我们，还是离婚吧。”
　　祝时祺看着自己这样说。
　　狄言很气愤，很伤心，又很迷惑，他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之前还好好的，新婚的伴侣就突然要跟自己离婚呢？无论怎么想，他也想不出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于是祝时祺跟随着狄言的视角逃也似地离开餐厅，躲进两人的卧室。
　　这里还残存着他们信息素的气息，就在不久之前，两人还在那张床上缠绵过。
　　狄言长久地凝望着那张床，拿起床头的相框，挫败地躬下了腰，双手甚至在微微颤抖。
　　他不想跟祝时祺离婚，但却又比任何人都更想让祝时祺心想事成。
　　既然这样，是时候放手了。
　　这一瞬间的哀伤抽走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相框从他的手中滑落，摔在地上跌得粉碎。
　　祝时祺感同身受着他的悲伤，焦急地很想开口安慰。
　　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只是……
　　下一个画面，让他顿时失声。
　　一滴水珠落在碎裂的相框上，渗入玻璃，在照片上留下一个近乎于无的淡淡印迹。
　　狄言哭了。
　　这一瞬间，祝时祺心如刀绞。
　　不仅仅因为心疼，更因为他发现，让狄言如此痛苦的，竟然是自己。
　　那一天，狄言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离家而去，在得知自己遇难时又是怎样焦急，后来又抱着怎样破釜沉舟的决心，进入梦境拯救自己。
　　“狄言，别这样……”祝时祺甚至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可以发出声音，他实在心痛得厉害，不敢去想狄言在这之后经历的一切。
　　——就在他出声的刹那，梦境戛然而止。
　　“……祝时祺？”
　　一个声音犹豫地在耳边响起，祝时祺猛然抬起头：“狄言！”
　　“幻觉？这次还挺新颖的。”狄言的声音自言自语。
　　“我不是幻觉。狄言，你现在正在做梦，快些醒来吧，我带你出去。”祝时祺一边快速解释，一边努力地调转视角，试图找到狄言身处何处。但很可惜，他一无所获。
　　“我知道我在做梦。”狄言一点也不觉得意外，“这里是我的梦境，你是我梦里的人。唉，我自欺欺人的水平真是越来越高了。”
　　“我真的是祝时祺！”祝时祺急得百口莫辩，他本来就不擅长口舌之争，此时更是提不出什么有力的证据，只能干巴巴地重复，“狄言，相信我。”
　　狄言的声音明显不怎么相信：“那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我会根据你的答案判断你是不是真的。”
　　祝时祺一心证明自己，连忙道：“问我什么都可以！”
　　“好，那我问你第一个问题。”狄言的声音道，“你——咳咳，你真的喜欢我么？”
　　“当然！”祝时祺觉得仅仅这样回答不行，还需要具体一些，就绞尽脑汁地描述，“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对你有好感了。你实在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奇怪……算了，那你跟我结婚，不是因为喜欢我的信息素吧？”
　　不知道是不是狄言提到“信息素”，多多少少带给祝时祺一些心理暗示，他感觉卧室里的柠檬气息更加浓了点——不过，他随即看到床头的置物架上摆着一个柠檬，明白了柠檬味的来源。
　　“不是的。”祝时祺心道柠檬味的信息素虽然少见，但也不算多么珍奇，自己怎么可能会因为柠檬味就跟一个人结婚呢？那直接买一个柠檬就好了。
　　“我喜欢的，是你。”祝时祺认真地说。
　　狄言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语气有几分雀跃：“真的？”
　　“嗯。”
　　“你再说一遍。就说，‘比起信息素，我更喜欢你’。”
　　祝时祺觉得这样有点傻，却还是按捺住羞耻，乖乖重复了一遍。
　　“唔，这样，勉强算你回答上来了。”狄言得意洋洋地说，“下一个问题，你喜欢哪个姿势？”
　　“啊？”这个问题过于跳跃，祝时祺茫然片刻，才说，“我用终端的时候，喜欢把胳膊放在舒服的地方。”
　　“谁问你这个了？！我问的是床上，床上！”狄言急吼吼道。
　　祝时祺只跟狄言做过，那点经验少得可怜，哪里能比较出自己喜欢的姿势。但既然狄言问了，他努力思索一番，慢慢地说：“我想看到你的脸。”
　　“正常回答就可以了，不许撒娇！”狄言的语气很严厉，但不知为何透着一股子色厉内荏。
　　祝时祺想了又想，最后有些失落：“我不知道……对不起，这个问题我现在无法回答。以后，你可以跟我一起来寻找答案吗？”
　　这一次，狄言沉默了更久的时间。
　　“……犯规。”他轻轻笑了起来。
　　“我会努力的。”祝时祺说，“虽然我不太会说话，但我会学的。你以后想问我什么，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努力告诉你，就像脑波仪一样清清楚楚。”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狄言选择开发脑波仪的初衷，正是为了弄明白他的心思。
　　可这并不妨碍他下定决心。
　　这一对笨嘴拙舌的情侣，在相恋的路上跌跌撞撞，一条坦途却走得无比坎坷，甚至差点错过。
　　技术的力量让他们互诉心意。但归根结底，让他们尽管误会重重，却依然走到一起的，是超脱了终端、脑波仪、意识共享等一切的那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