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空气依旧清新，温度也十分宜人。但此刻的祝时祺却犹如置身冰天雪地，空气中氧气微薄，令他只能艰难地呼吸。
　　柯然下线了。
　　胃部一阵翻腾，沉重的悲痛与负疚感如山峰一般压倒下来，祝时祺不堪重负般深深垂下了头。但下一刻，他又重新挺直腰杆，站起身。
　　“我去救你。”他很认真地对着终端说，就好像柯然依然等在那里，准备了一箩筐无聊的话准备跟他说，“你不要说话了，给我坚持住就好。”
　　柯然之前找到的定位，祝时祺虽然只看了一眼，却已经牢牢记在了心里。如果速度够快，不，速度一定足够，他一定能及时赶到，把这个胆敢不接通他信号的家伙揪出来。
　　“等等，你想去做什么？”狄言伸手阻拦，又问祝商祺，“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祝商祺此时也是一脸凝重，但他也同样选择了阻拦祝时祺。
　　祝时祺只淡淡看了他们一眼：“让开。”
　　“你一个人去，能顶什么用？”祝商祺皱眉，“我已经报警了，警方——”
　　“让开。”祝时祺瞪着他，眼睛隐隐发红。
　　烧灼般的剧痛再次袭来，这一次，他的耳边甚至出现了隐隐的杂音与私语。
　　“他死了吗？”
　　“还有救吗？”
　　“快！快——”
　　“快让开！”祝时祺吼。
　　那些杂音顷刻间消失不见，而疼痛却愈发剧烈。祝时祺不再理会祝商祺与狄言，从口袋里掏出一瓶药，倒了大半在嘴里。
　　狄言离得近，看到药瓶上的标识，当即变了脸色，一把夺过药瓶，斥道：“你不要命了？！”说着就想让祝时祺将吃下去的药吐出来。
　　可祝时祺却已经将苦涩的药片强行咽下，疼痛稍稍缓解。他没有耽搁，当即躲开狄言，一只脚踩到自己刚刚坐的长椅上，长腿一伸翻了过去，接着拔腿就跑。
　　祝商祺与狄言都未曾料到他会来这么一招，直到祝时祺跑了好几步才反应过来。
　　“平时慢悠悠懒得要死，怎么偏偏这种时候这么敏捷！”祝商祺大怒。
　　狄言却没多话，直接动作利落地翻过长椅，落在绿茵茵的草地上。他身高腿长，体格健美，又是个alpha，跑起步来比祝时祺更具优势。眼见几步就能追上祝时祺，脚下却忽然被什么东西一绊，瞬间失去平衡，重重摔在地上。
　　祝商祺慢了一步，跑在他后面，见状嘲道：“你跑步的姿势真别致，难怪追不到我哥——”话音未落，他也一个踉跄，跌倒在距离狄言不远的地方。
　　紧接着，两人几乎是同时看到了绊倒自己的罪魁祸首——一根根自动浇水管正从草坪中徐徐升起，洒出的水淋了两人一身。
　　谁能想得到，祝时祺在被两个alpha追逐的紧急时刻，居然还能黑进自动浇水系统，给两人制造障碍呢？
　　狄言与祝商祺一时间都呆了呆，而此时的祝时祺已经跑得连人影都看不到了。
　　祝时祺跳上一辆路边的飞梭。飞梭立刻腾空而起，沿着最快路线冲向柯然所在的地方。
　　一路畅通无阻，祝时祺干脆调动周围所有智能飞梭为他让行。仅用了短短五分钟，他就看到了不远处一栋建筑物火光冲天。
　　那里正是他的目的地。
　　以祝时祺对柯然的了解，那小子绝不会束手就擒，肯定会闹出很大的动静。现如今智能化家居如此普及，每一个黑客都能随时化身看不见的杀手，祝时祺对此深有体会。
　　毕竟在八年前，他正是用了一种不见光的手段，杀人于无形之间。


第二十五章 第二次循环（13）完
　　祝时祺低头，看了一眼终端上的文件。
　　这是柯然最后发来的消息，上面还附了一个他常用的表情——一个红毛小人双手抱胸，得意地歪着脑袋，咧嘴大笑。
　　祝时祺的目光在那个小人上停顿了几秒，打开文件。
　　“祝时祺，男性omega，24岁。在‘【数据删除】照片泄露’一案中，因非法侵入公民天网系统罪、非法获取公民天网信息数据罪、非法控制公民天网信息罪被捕入狱。因其将【数据删除】【数据删除】大量照片泄露，导致【数据删除】被迫辞职，股价暴跌25%，市值蒸发900亿……经查，祝时祺其人报复心强，社会危险性极高，对【数据删除】的信息入侵，疑与【数据删除】事件相关。”
　　文件中存在大量删除部分，恢复需要一定时间。但祝时祺作为当事人，显然没有这个必要。目的地近在眼前，他利用仅剩的一点时间，继续看下去。
　　“目标日常行动路线：无法获取。
　　“目标日常订单信息：无法获取。
　　“目标日常聊天记录：无法获取。”
　　接下来是一大长串的“无法获取”。祝时祺对自己的信息向来保护得很好，一目十行地浏览下来，只在最后一行，发现了“无法获取”之外的字符。
　　祝时祺瞳孔骤缩——
　　“目标周边人际关系：狄言，祝商祺，柯然。”
　　“祝商祺，你们在哪里？”
　　“哈？你在讽刺我吗？我在哪里，你不知道？我摔了几个跟头，你心里没数啊！”祝商祺气急败坏地抖着身上的草叶，原本挺拔帅气的白色西装，如今被青草染上了斑斑点点的浅绿色汁液。
　　不过，虽然有些狼狈，但他身体健康完好，并没有任何遭受袭击的迹象。
　　祝时祺稍微松了口气，严肃地警告他：“你跟狄言被人盯上了，注意安全。我已经报了警，并且调动了你的保安机器人。放心，我会保护好你们。”
　　“先不说狄言那家伙，我好歹也是个alpha——算了，不说这个。你说我们被盯上，是怎么回事？”
　　“八年前那件事，有人要报复我。”
　　简短地说完，祝时祺切断通话，走下飞梭，仰头望向浓烟滚滚的大楼。
　　自动消防设备已经启动，他没有花多长时间便黑了进去。消防系统会优先标识生命体位置，祝时祺从一楼看到顶楼，没有找到任何生命体存在的迹象。他试图冲入火场，却被几名消防指挥员拦住。他们一再向他解释楼内已经没有人，最后祝时祺终于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懂了。他们终于放开他。
　　他慢慢走了出去，看到火灾遇难者的尸体正在被机器人用担架抬出，用白布盖着，暂时安放在大楼前的绿地上。
　　他站在一旁，木然地看了会儿。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如果他没有提前阻止，如果没有让柯然过来……如果一切没有改变，他们都会依然平平安安地生活着，与家人朋友一同享用一顿或许不十分丰盛，但合乎胃口的午餐。
　　其中一个担架经过的时候，白布滑落了一点，露出些许发丝，祝时祺看到一抹刺目的红色。他的手指动了动，终究没有抬起来。
　　这种感觉真是太奇怪了。祝时祺想。这绝对不可能是柯然，完全不可能的。他怎么可能会这样安静地呆着呢？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但又克制不住地打量。
　　身高像，体型也像，这个不幸的遇难者，跟柯然真是太像了。等会儿遇到柯然，把这件事告诉他，不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
　　“这位先生，请问这里有您认识的人吗？如果可以，能不能麻烦您帮我们确认一下遇难者信息？”
　　这是机器人的声音，虽然悦耳动听，与人声相似度达到百分之百，但不知为何，却总有一种冷冰冰的感觉。
　　祝时祺向后退了一步，机器人却已经将遇难者图片信息举到了他的面前。
　　看清上面的人，祝时祺感觉脑袋像被什么狠狠重击。现实逼近眼前，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踉踉跄跄走到那露出红色发丝的尸体前，蹲**，弯着腰，颤抖地伸出了手。
　　柯然居然真的可以这样安静。或许正因为这样，虽然是熟悉的五官，给人的感觉却有些陌生。他眼底的黑眼圈依然浓重，眼皮安详地闭着，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我把对你的屏蔽全都取消掉了。”祝时祺轻声说，“快起来。你今天不是要去见那个漂亮的beta吗？现在再不起来，就赶不上请她吃午饭了。”
　　柯然依然闭着眼睛，没有回答。
　　祝时祺等了他一会儿，目光躲避般地四处游移。可他终究无法逃避。头上是被烟雾覆盖的、灰蒙蒙的天空，天幕之下，排列着整整十二具尸体。
　　一阵又一阵晕眩袭来，他跪倒在地，佝偻地蜷缩起身体，用双手捂住脸。
　　“祝时祺，你在哪里？”
　　许久，终端传来的声音唤回祝时祺的意识。他抹了把脸，为柯然轻轻盖上白布。
　　祝商祺的脸庞出现在终端上，看到祝时祺的模样吓了一跳，犹豫片刻，小心翼翼问道：“柯然，他真的……”
　　祝时祺茫然看着他，过了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
　　“我这就过去。”祝商祺变了脸色，回头对另一个人问道，“喂，你去不去？”
　　狄言的声音传来：“废话。”
　　祝时祺的目光落到左手上，看到那个戒指留下的痕迹，却仿佛被惊醒一般，浑身一震，摇头道：“不要！你们别过来！”
　　柯然之所以会出事，正是因为被他卷入到这件事情里来。祝时祺决不允许自己身边的人再次受到伤害。
　　恍恍惚惚地站起身，他想着自己接下来该做的事情，考虑如何找到凶手，如何为柯然报仇，甚至还认真地考虑，当做完这一切之后，如果自己死去，时间会不会再次倒流，柯然就可以活过来……
　　火灾造成的骚乱还没有平息，祝时祺一个人逆着人流，跌跌撞撞地向前。药效在慢慢消失，疼痛席卷而来，天与地仿佛都在旋转。
　　走着走着，祝时祺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一点凉意从心口升起，转而变为炙热，某种温热的液体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滑过胸膛，浸透衣衫。
　　祝时祺低头看了一下，发现自己胸口处渐渐出现一片深色的污渍。他觉得有些奇怪，伸手擦了擦。
　　手指被染红了……
　　看到双手沾染的鲜血，祝时祺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仿佛在这一刻，尖锐的疼痛瞬间苏醒，贯穿他的身体。
　　是谁？
　　周围响起阵阵惊呼，体温随着血液一点点流失。生命的最后时刻，祝时祺竭力注视着周围的人，想要找出那个袭击者的脸。但他的视线已经模糊，周围的一切全化成旋转不定的虚影。
　　于是，用最后的力气，祝时祺举起终端，对准周围的人群。
　　至少要留下一点线索。祝时祺迷迷糊糊地想着。要告诉他们，小心……
　　他终究失去了平衡，身体重重跌落下去，撕心裂肺的呼喊声从终端传来，他却已经听不到。


第二十六章 第三次循环（1）
　　三年前，学校图书馆前。
　　“早呀！”
　　祝时祺抱着书，面不斜视地走过跟自己打招呼的人。
　　那个人笑容一怔，挠了挠那一头亮眼的红发，一路小跑地追上祝时祺，不依不饶地唠叨：“哇，我这么大个人跟你打招呼，你当没看见？也太看不起人了吧！”
　　祝时祺停下来，有些意外：“你在跟我打招呼？”
　　那人左右看了看，确认道：“这里也没别人了，就是你嘛。你叫祝时祺，对吧？我是柯然，我——”
　　祝时祺打断了他，抬了抬下巴：“既然你知道我是谁，就离我远点。”
　　“哈？”柯然歪了歪脑袋，问，“为什么？”
　　祝时祺说：“对你没好处。”
　　“啧啧，这句话够中二的啊。”柯然笑嘻嘻地单手插兜，伸出一根手指，朝着祝时祺摆了摆，“就是你的表情不太到位，应该更霸气一点，唔，来个‘邪魅一笑’？”
　　祝时祺皱皱眉，他不太擅长面对现在的情况，就单刀直入地问：“你想做什么？你也是来嘲笑我的么？”想了想，他又说：“如果你喜欢狄言，就去找他，不要来嘲笑我。你这样是没有用的。”
　　“狄言是谁？”柯然愣了愣，然后觉得无所谓地耸耸肩，从兜里掏出一块透明的晶体，按了一下，在空气中投出一片淡蓝色的虚影，“我是来找你的。这个小东西是你做的么？”说到这里，他的情绪激动起来，眼睛闪闪发光，越来越亮：“可真是太牛了！我当时就坐不住了，所以就立刻从家里出发，马不停蹄找到这里来了！你可得好好跟我说说……”
　　祝时祺呆住了，他茫然地看着柯然，过了许久，才拉了拉他的袖子，给他看自己脚上的脚环。
　　“哦，这个挺别致的，怎么啦？”柯然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下，告诉他，“你们这边的是这个款式啊，配色比我们那边的好看！”
　　祝时祺二十余年的人生里，头一回遇到这样自来熟，这样厚脸皮，这样出乎意料，又这样有趣的朋友。
　　他们聊了很久很久，虽然大部分时间是柯然在说话，但那个时候的祝时祺，除了狄言之外，没有任何人愿意跟他这样聊天。
　　柯然一点都不怕被他偷偷入侵终端，也一点都不怕被他偷窥隐私。柯然不会觉得他是个阴暗的偷窥者和变态骗子，也不觉得他会随便伤害别人。
　　“这个技术真厉害了！”柯然只是这样兴致勃勃地跟他讨论，“阅读障碍症哪怕在如今这个时代都没办法治愈，可是有了你这套辅助系统，哪怕错过儿童时期，青年时期的矫正也能达到更好的效果！我一看到，就觉得一定要亲眼看看创作者是什么样的人！今天一看，果然不枉费我赶了那么远的路，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