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闻筱刮了刮方舒棠的的小鼻子,语气带着几分恬愉,“小小年纪就懂得这些。”
方舒棠气得鼓起脸,“才没有呢!是真的很好看!不信你看!”
方闻筱自然是不信的,但又见着方舒棠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便装模作样向外望了一眼。
这一眼看过去,整个人便愣住了。
琰然本坐在一旁看两个人吵吵闹闹,却见着方闻筱脸色突然变了,心下一跳,也连忙看过去。
外面那个男人曾经叫她嫉妒、愤恨,如今再见,所有的情绪都归为了平静。
眼见着方闻卿左右为难,被那些侍卫赶得连连后退,方闻筱连忙下了马车,快步走过去。
叶元深一直在隐忍着,这毕竟是文莱王府,如今夏国唯一的长公主的府邸,在她的地盘上动了她的人,确实是不明智的举动。
但那些人步步紧逼方闻卿,叶元深忍得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叫叶书连和叶书夷安静坐在马车上等着,便跃下了马车,面色沉沉地走了过去。
那几人见着叶元深气势汹汹地来,心下也有些胆颤,但转念一想,自己是王府的人,这来历不明的乾离还敢动他们不成?便愈发大胆起来,伸手便想要推搡看上去比较柔弱的方闻卿。
“住手!”
“住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方闻卿一愣,顿时有些惊喜地抬起头,“皇姐!”
随即又被人握住手腕,轻轻一拉,便站到了叶元深身后。
方闻筱也见着那几人欲动手去推方闻卿,顿时有些气急败坏,“你们做什么?!”
那几名侍卫在方闻卿唤出那一声皇姐后便吓得两股颤颤,几乎不能支撑。
先帝只育得两子,一为当今圣上,二位如今的长公主,而先帝却有一位皇兄,育得一位坤洚,后封为世子,得先帝先后宠爱,故与圣上和长公主如亲生姊弟。
面前人的身份呼之欲出,那几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嘴唇颤抖着道:“世、世子殿下。”
第一百一十三章
方闻卿一家四口顺利住进了文莱王府。
方闻筱对那日阻拦方闻卿,口不遮拦的侍卫极为不满,大有杖责之后驱逐出府的意思。
方闻卿念着那几人本便不清楚他的身份,有心阻拦他也是为了王府的安全考虑,虽然冲突了他,但也罪不至此,便抢在方闻筱之前叫人带下去领了些罚。
方闻筱见着冷哼了一声,倒是没说什么。
如此住了几日,王府的下人们对方闻卿一家更是尊敬。
方闻筱平时没什么公务,只每月固定日子例行到州县衙府去巡视一圈,倒是清闲得很,便带着几个孩子,携着妻子,身后跟着弟弟和弟夫经常出门游玩。
此刻阳春三月天,江南一带早已温暖了起来。
城中水道交错,乘船游览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方舒棠自小住在此处,乘船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倒是叶书连和叶书夷两兄弟惊奇得很,又怕又好奇地一左一右坐在方闻卿两侧,小手紧紧地拉住男人的衣袖。
如此游玩了几日,又尝过了不少美食,期间宋宝禄也偶尔前来同几人一道,只是因着怀着身孕行动多为不便,柳思存倒是不怎么赞同宋宝禄外出,经常编造理由将人留在酒楼内安心养胎,如此算来,倒是方闻卿经常到酒楼去探望青年。
叶元深身无职位,方闻卿也未再谋取官职,二人也不急着回京,便在扬州城买了间院子,精心修葺,留作几人暂居之处。
——————
方宪|章抬眼看了看坐在高位之上的年轻帝王,低下头将奏折呈给方闻靖。
“皇上,这是先皇在时曾下令修建的南峡水库用以治理水患,今已竣工,前些日子南峡传来了消息。”
方闻靖抬眼,接过小公公从方宪|章手上接过来的奏折,如此翻了翻,立刻便笑开了,“父皇当真圣明,朕还从未见过这种处理水患的法子,效果竟如此显著。”
方宪|章眼神晦暗不明,也没说什么,只拱了拱手道:“那微臣告退了。”
方闻靖合上奏折,“辛苦王叔特地进宫一趟,朕便不多留王叔了。”
方宪|章收了手,便随着引路的小公公出了大殿。
而高位上年轻的皇帝看着方宪|章的背影,眼神倏地沉了下来,面色微微涨红,待终于看不见那略微有些苍老的背影后,便猛地咳了出来。
喉咙发出暗哑地吸气声,方闻靖拿着奏折的手有些颤抖,额头因着忍耐,爆出青筋来,接着又闷咳了几声,终是忍耐不住,哇地一声咳出血来,飞溅在面前的奏折上。
“皇上!”
一旁的小公公吓了一跳。
本以为今日皇上半日未曾咳血了,大约是好些了,谁知淮阳王前脚刚离开,皇上便立刻咳了血,且比前几日还要难以克制,看上去应是忍了许久。
那小公公心疼得不行,又因为方闻靖的命令不准传唤太医,只能吩咐御膳房做些清凉可口的梨子汤给方闻靖润润喉。
方闻靖摆了摆手,总算是平息了下来,接过小公公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我没事。”
声音还带着几分嘶哑,那小公公的眼泪立刻就流了下来,他跟在方闻靖身边十多年,算得上是最了解方闻靖的人了,也知道方闻靖是最爱逞强的那个人。
先前做太子的时候,冬日里天冷,先皇交代了任务与方闻靖,便也是熬着夜完成,第二天一早受了风寒,若是别国的皇子,此刻定然会迅速通报皇上,求得几分探望关怀,但方闻靖只叫人熬了一大壶姜汤,捂着被子休息了一上午,下午时便和着被子继续处理先皇交托的任务,从来便没想过以此来博得先皇的关怀。
小公公每每心疼得不行,总要碎碎念上几句,方闻靖都会以一点小病为由搪塞他,也不允许下人偷偷传报。
后来做了皇帝,肩上的担子更重,渐渐便也沉默寡言了起来,一日一日不停息地处理着朝堂上种种事宜,几日前竟突然咳出了血来。
也许这便是出生在皇家的乾离皇子所要担负的责任,但小公公不懂,他只是隐隐觉得,这样下去方闻靖会死,会像先皇一样,积劳成疾而死。
但皇家之事显然不是他一个宦官可以插手的。
方闻靖实在被他的眼泪搞得有些烦躁,便叫他到大殿外守着。
然后将桌案上被血浸染的纸张收在一旁,露出放在最下面的那本奏折。
奏折敞开着摆放在案台上,上面写道,「朕膝下无子,且后宫空虚,几经思虑,深觉国不可无储君,决议过继叶书连至膝下教养,改名方书连,未来以继承国之大统」
方闻靖抬手将那奏折合上,眼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
方闻靖几人居住江南几月,渐渐入了深秋。
方舒棠同叶书连兄弟熟识了不少,她虽遗传了琰然的性别,但也是遗传了方闻筱爽快好动的性子,同其他江南水乡温柔养出来的女孩儿不同,倒是跟附近的男孩子很是玩得来。
且又跟同为坤洚的叶书夷性子不同,叶书夷性子软软糯糯,遇事先脸红,要么便是躲到叶书连身后,方舒棠先前嘲笑过他几次,后来叶书连被叶元深拎去背书习武后,时常照顾不及,方舒棠便也渐渐揽过保护叶书夷的任务。
再加上她身份尊贵,倒也没什么男孩子敢欺负她,虽说是个坤洚,但每日身后总是跟了些别家的小公子,看上去倒像是个小霸王,叶书夷跟着她,也受了那群小公子不少好处。
如此住了几月,天气渐凉,方闻卿竟收到了方闻靖的传召。
诏书中称几人切莫贪玩,需在新元前赶回京城,若是可以,便叫文莱王一家也回到京城共度新元。
方闻卿同方闻筱讲了此事,女子沉思了片刻后摇了摇头,只道自己好不容易出了京城,若不是万不得已,便也不想再回去。
方闻卿自然懂得,便也没多劝解,同叶元深商议过,十日后便动身回京。
第一百一十四章 终章(上)
方闻卿几人归了京,不到一月后,便至了新元。
宫中琉璃彩灯,却总是品不出往年新元的意味了。
宫宴上,素来不胜酒力的方闻靖多喝了几杯,忍不住念起了拒绝归京的方闻筱。
那酒用温水烫过,一杯入怀,还未觉得有什么不适,情难自禁地喝了不少,难得露出了些小情绪。
朝堂上的大臣也不知方闻靖这话里有何意义,暗自估摸着皇上这是对文莱王明目张胆的抗旨不满了,也没人敢开口替方闻筱说话。
方闻靖念了几句便也不讲了,只目光深沉着低头看着酒杯。
乐师舞女也没什么新意,方闻卿看了好些年,第一次觉得索然无味,微微侧身靠近叶元深怀里,垂着眼眸看身前满眼都是新奇的儿子。
叶元深抬手摸了摸男人的额头,微微有些发烫。
自二人成婚,方闻卿竟也偶然会小酌一杯清酒。
叶元深也知他定然是受了信息素的影响,便从各地收来味道清甜不醉人的好酒,留给男人偶尔解馋。
“可是有些醉了?”
方闻卿轻哼一声,摇了摇头。
高位之上,方闻靖撇过头去看方闻卿二人身前互相夹菜的两个小豆丁。
方宪章也是许久未曾见过两个孩子,本就孤苦伶仃一个人,自然是十分想念,便主动请缨,自降身份坐到旁边去,此刻正一脸慈爱地同叶书连讲话。
方闻靖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微微侧身轻靠在扶手上,掀起眼皮懒懒地问一旁侍候的小公公,“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小公公躬下身,“回皇上,已经亥时了。”
方闻靖眨了眨眼,看上去有些迷茫,沉默了片刻,“已经这个时候了……”
又差人将去取温好的酒的贴身小公公招了回来,“朕不胜酒力,便吩咐御膳房做些醒酒汤送到书房去。”
然后便缓缓起身抖了抖衣摆,旒冕随着动作摇摆了几下,看上去有些歪了。
大殿内高声阔论的大臣们见着方闻靖起身,便也安静了下来,静静地等着皇上发话。
方闻靖笑了一下,照常说了几句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话,没怎么多留便出了大殿。
他随身的那名小公公从殿外绕了一圈,再进殿的时候,殿内再次歌舞升平,倒是没什么人注意到去而复返的小公公。
猫着腰走到方闻卿那一桌后面,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同几人道:“皇上请您宫宴结束后到书房去一趟。”
方闻卿楞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那小公公便又道:“皇上还说了,希望大公子也能一起来。”
方闻卿有点奇怪,叶书连年纪小,估计也撑不到宫宴结束后,方闻卿犹豫了片刻,又觉得既是方闻靖传的话,总有他的理由,便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那小公公这才退了出去,边走边接过一旁匆匆赶出来的婢女递过来的狐裘大衣。
出了大殿后果真见着外头飘起了鹅毛大雪,那个一身金黄色长袍,头戴九旒冕,面容俊逸的男人正站在红色的灯笼下,一手掩着嘴唇,低低地咳嗽,见着小公公出来,便将手缩进宽袖中,“可是讲清楚了?”
小公公踮着脚为方闻靖披好大衣,语气带了几分俏皮,“您还不放心我办事吗?”
方闻靖就笑了,笑着笑着便垂下头低低地咳。
小公公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将男人扶上步撵,慢慢跟在一旁。
“皇上……”
“嗯。”
“瑞雪兆丰年,奴才觉得,来年定会风调雨顺。”
“……”
小公公没听到回应,便偷偷抬眼去瞥男人,却见着那人倚靠在步撵上,眼神中带着几分笑意。
“皇上为何如此看着奴才,可是奴才说错了什么?”
方闻靖笑了一下,“只是在想你为何会突然发出这般感叹来,当着有趣。”
小公公低下头,觉得湿冷的雪渗透了鞋子,脚底有些冰冰凉凉,“奴才只是觉得,若是来年可以国富昌盛,皇上便可多些时候为自己考虑。”
方闻靖没说话,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
宫宴结束的一般都很晚,叶书连兄弟二人早便嚷嚷着困倦,方闻卿便琢磨着先带叶书连到书房去,叶元深便带着叶书夷留在宫宴上,等方闻卿二人回来,宫宴也大概结束了。
叶书连困得不行,被方闻卿抱在怀里,肉肉的脸蛋搭在方闻卿肩上,一双眼几乎快睁不开。
方闻卿接过婢女递过来的小夹袄给叶书连披上,便坐上了步撵。
方闻靖的书房灯火通明,房内点着几个碳炉,案台上放着一杯空了的茶杯,方闻靖坐在案台后,等小公公将方闻卿引了进来,方闻靖这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
方闻卿将叶书连放下,小孩儿困得不行,却还是乖乖巧巧地同方闻靖行了一礼。
方闻靖将小孩儿抱起来放在腿上,面上便笑开了。
叶书连兄弟再小些的时候,方闻靖偶尔出宫探望,也会像今日这样,将两个小团子抱在腿上温柔轻哄。
“皇兄若是愿意娶妻生子,将来定也……”
方闻靖摆手打断他,“今日叫你二人来,也是因着这事。”
“朕想将书连过继到膝下来抚养,未来以继承大统。”
方闻卿一愣,有些搞不懂方闻靖的意思,“皇兄若是想培养储君,何不选择自己的亲生骨肉?”